我住进了一个冰屋

2013年12月28日傍晚，从北京回老家河北省唐山市乐亭县过元旦的张岚（应访者要求化名）拎着礼物，和父母去为自己的姨妈、姨父庆贺乔迁之喜，姨父家新入住乐亭“乐康家园”小区。

是日，天气预报乐亭西北风3-4级，最低温度零下7度。

敲开新居大门，没有进入一般北方家庭那样有温暖的热气袭来，只氤氲着一层层从厨房跑出来的水蒸气，姨父裹紧棉大衣迎来上来。

“咋这么冷呢？”心直口快的张岚问。

姨父无奈的说，小区入住率要达到30%以上才能达到供暖要求，但现在一共只住了7户人家。乐康家园要住满的话，一共能住600多户人家呢，现在，只用一个电暖气来取暖，人在哪里，就把暖气放在哪里。

“不仅没有暖气，连天然气也不能供应，只能用电磁炉做饭。”姨父摇摇头，点了一支烟。

后来其他亲戚也都次第到了，人一多并不觉得房间很冷，这顿暖居酒吃的十分温馨，但张岚还是担忧已经60岁的姨妈姨父会冻出病来，姐姐外嫁，常年不在身边，两个人住，屋子一定不暖和。

在张岚的强烈建议下，姨父姨妈决定添置空调。

最近，张岚听姨父说，乐康家园的开发商已经答应补贴这7户人家一个冬天的空调使用费，按照乐亭县取暖费23元/平方米的标准，只不过现在还没有给到他们手里。

住房空置率高在中国的很多小城市已经司空见惯，尤其是2008年之后，这种现象越来越突出。

在城郊，有大片高楼林立，潺潺流水，绿树成荫，但却因为远离市区、供过于求往往无人购买，很少人居住或者没人居住，成了名副其实的“鬼城”。

内蒙古的鄂尔多斯成“鬼城”已是众所周知，但去年以来，在“鬼城”榜单上，再添河北唐山、辽宁营口、宁夏海原、贵州贵阳、云南呈贡、河南郑州新区、浙江温州等诸多新成员。

究其原因，地方政府承担了大量的经济建设任务，在现有分税制体系下，地方政府所承担的事权超过其所拥有财权，为了完成业绩，地方政府只能通过“卖地”来寻求安慰，俗称“土地财政”。

有了“土地财政”做强力支撑，地方政府在举债时，更加有恃无恐。但“土地财政”仿若鸦片，吃惯了，就戒不掉了。

审计署12月30日发布的《2013年第32号公告：全国政府性债务审计结果》（以下简称“《审计结果》”），显示，省市县三级政府负有偿还责任债务中有37.23%承诺以土地出让收入偿还。超过1/3。

政府卖了地，有收入了，但中小城市市场对住房的消化能力毕竟有限，最终受伤的，只有老百姓。

就像张岚的姨父，这房子住也不畅快，退也不合适，剩下的只有无奈和等待。

记者走访河北省乐亭县发现，像张岚姨父这样的现象并不是个案，沿着金融街、金融街东沿一路走来，有大片新落成的高层住宅、别墅小区，但大多空空如也。

乐亭县政府网站上显示，乐亭县自2009年后启动了大量城市建设项目，有古滦河生态公园、长河体育场等投资不菲，但使用率并不高的项目，先后建成了茂源小区、富强家园、健康小区、御景嘉园、水韵名居、水岸星城等多个住宅小区，而张岚的姨父住的小区前身就是“水岸星城”，后改名为“乐康家园”。

“乐亭欠外债60亿了。”“乐亭县人头外债5万了。”在乐亭，普罗大众中像这样的坊间传言俯拾皆是，是流言还是真相？目前官方还没有公开的数字显示乐亭县的政府债务。

即便这些房子不久之后会被移入的居民和商家填满，但单从土地的稀缺性来看，“土地财政”的做法无异于缘木求鱼、饮鸩止渴。

建了房子没人买，政府的“土地财政”难以为继，而由于地方政府多年来把精力都放到建筑冲动上，其他产业发展受限，财政收入没有新的来源，资不抵债，创收无门，减少财政开支是唯一出路，公务员和事业单位工作人员的工资最先受到波及。

苏瑞（应访者要求化名）在河北省唐山市乐亭县某事业单位工作，已有年工龄20余年，从11月起，就接到了工资将减按70%发放的消息，虽然目前还未执行，人心惶惶。

“面粉”贵过“面包”

受制于市场消化能力，次级城市的地方债务无法转嫁给购房人，但在需求旺盛的一线城市，则然相反。

地王年年有，去年尤其多。2013年中国住宅销售异常火爆，土地市场不甘寂寞，各地地王频频出现，尤其是一线城市，甚至只要一有土地交易，就会出现新的地王。

7月3日，夏家胡同地块以楼面地价超过4万元/平米的价格出售给懋源，刷新了北京地王纪录；仅仅两个月后，9月4日，北京融创恒基地产有限公司以7.3万元/平方米的楼面地价创造了2013年全国最贵地王。11月21日，恒大在北京市朝阳区东坝南区以总价51.35亿元刷新年内总价地王纪录。

大部分地王的价格，都超过了同区域目前在售房价。

什么是楼面地价？是指消费者购买的一平米房子里所包含的土地成本价，换言之，也就是做“面包”的“面粉”价。

如果“面粉”价格都这么高，那么等它做成了“面包”，价格还会低吗？

“如果达到正常利润，目前市场售价需要在一年内再涨50%，否则地王入市的风险将非常大。”中原地产市场研究部总监张大伟指出，2013年以来，很多城市大部分地王地块的楼面价已经超过了区域内的在售房价。

不过，更大的疑问是，“面粉”的价格为何越来越高？

在中国，大规模地方债开始于2008年的4万亿刺激计划，一般以5年为期，这意味着，2013-2014年，地方政府将有大量债务到期。

经济增速放缓，财政收入增速下滑，为了还钱，地方政府只能加紧卖地，数据显示，2013年上半年地方政府所收取的土地出让收入达16722亿元，同比增长46.3%，相当于同期全国地方财政收入总额的46.1%。

多地2013年土地出让金涨幅惊人，北京同比增长181%，广州同比增长149.52%，上海涨幅高达128.28%，深圳涨幅最高为330.88%。

华远地产董事长任志强曾公开表示：“新一届政府可能更希望房价上涨，否则如此大规模的地方债窟窿可能抹不平。”

面对巨额债务和利息，土地出让价格有了巨大的上涨空间和持续的上扬动力。

而普通购房人，将是地方债务的实际买单人。还有一部分人，只能一边在城市享受着地方举债修建的各种基础设施，一边眼看着城市房价水涨船高而购房压力骤增。

买白菜出猪肉价

亲，你还记得两年前的那场通货膨胀吗？

那一年，大妈上街买一颗白菜要15元；那一年，CPI（消费者价格指数）曾高达6.5%；那一年开始，中国人民银行先后12次上调存款准备金率收缩市场流动性；那一年我们赚的钱不多，能买到的更少；那是2011年，中国通货膨胀严重。

信贷高速增长往往带来流动性过剩，中国2008年年末提出4万亿投资计划，地方举债投资热潮涌动，随后的2009年，新增贷款狂飙达到9.59万亿元，相比2008年的4.9万亿元激增95.7%，创下了历史新高。此后，CPI一路高企。

“不能说地方债务直接带来了通货膨胀，但它一定是加速了通货膨胀。” 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经济增长理论室主任刘霞辉告诉新观察记者。

而一旦出现了债务违约和坏账，也不排除央行会通过发行货币稀释债务的做法，这一定会带来通货膨胀。

兴业银行首席经济学家鲁政委接受新观察记者采访时指出，长远来看，未来如果地方政府赤字继续扩大，央行或许会将地方债务货币化，的确是存在通货膨胀的风险的。

历史经验和国际经验证明，通货膨胀是政府化解债务的不二法宝。二战结束后，美国严重的债务正式通过通货膨胀、物价上涨化解的。2010年，美国的通货膨胀率高达6%，政府债务在GDP的比重4年内下降了20%。

“通胀是对内的掠夺。”这是马克思说过的话。

如果不能更有效地化解地方债务，普通老百姓将在日常柴米油盐的支出中通过降低生活质量为地方债务埋单，还要通过在银行缩水的储蓄，年复一年的为银行利润服务。

刘霞辉指出，更值得注意的是，地方债务带来最严重的影响是扰乱了金融市场利率。

“这两年实体经济的萎缩，跟地方债务有很大的关系，政府机构随便进入金融市场，抬高贷款利率，会挤出实体经济，导致市场功能紊乱。” 刘霞辉分析表示，市场利率正常的波动是市场的选择，对贷款的人要求是需要有收益、有抵押的，但地方政府不做经营，突然在金融市场融资，会不计后果的为了适应投资需求，拿高利息的或者超过市场利息的资金去做事情，这样，就挤压了社会融资和实体经济融资的空间。

“地方政府一旦在这个市场没有得到控制的话，还会对实体经济进一步造成伤害，对我们国家的长远发展非常不利。”刘霞辉指出，长此以往，国民的就业和收入问题也会受到影响。

不过，这些对老百姓的只是潜在的风险，接受采访的专家均对记者表示，目前，中国地方债务规模处于可控范围，这些风险是否会爆发，关键取决于中央政府能不能通过各种方式有效的化解债务。

刘霞辉建议，地方债务的出路有三条，一种是中央政府购买地方债务，将地方债务国有化；一种是地方政府打包资产市场化；一种是允许地方政府发行债券。

“最终的方案是中央政府、地方、市场三方来共同承担地方政府债务，而不是分摊到地方老百姓的头上”刘霞辉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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