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早报：酷暑里的“男权主义者”

　　作者：吴莹如

　　今年的上海盛夏，酷热异常难当。昨天，我驱车前往徐家汇某著名商厦购物，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就被穿制服的保安拦住了，因为我穿着一件从国外带回来的宽带背心。保安同志义正辞严：“穿背心者，不得入内！”

　　“是啊，我怎么忽视了这个问题。”我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为了不重新往返跑一次，我满脸笑容地打招呼：“对不起，下次知道了。这次就让我进去一会儿，买好马上出来，行吗？”

　　“不行！我的职责就是严格执行文明规范！”在“规范”的名义下，保安同志铁面凛然，没有一点人情味。

　　我只好继续陪着笑脸：“朋友，我的背心是宽带的，比衬衫只不过少了两只袖子，和一般的背心是不同的。”

　　“不行就是不行，这是上面定下的规范，我也没有办法。”

　　面对这位“执法”如此严格、拒绝通融的保安先生，我用手一指商场里面三五成群、穿着吊带背心、露出肚脐、趿着无跟拖鞋的小姐们：“为什么她们穿背心可以进去？我不可以进呢？”

　　保安一下子就像被钉在板上一样，愣在那里不知所措；好半晌后，方才斩钉截铁地扔出一句：“反正女的可以进去，男的就是不行！”并回头一招手，招来好几名保安，拦在我的面前。

　　我们都知道，多少世纪以来，人类社会里男性一直牢牢占据在一个特权的不平等社会（政治/经济）位置之上。正因此，自20世纪中叶以降，从国外到国内，女权主义（其实更应该译作“女性主义”）运动一浪接着一浪，要为作为“第二性”（波伏娃语）的女性讨回公道，取得同男性对等的平等权利。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这个大男人在朋友圈里面，从来不怕冒犯“众怒”而坦然笑称自己是个十十足足的女权主义者。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女权主义运动在国内的发展步伐，似乎比起许多西方国家以及邻居日本、韩国等国来，都要快上许许多多，在现实的日常生活层面上已经见效神速。我这位女权主义者原本自是应该击掌庆贺，如果我们做到了法律面前不分男女，人人平等。但现在我们所面对的情形却是，这个运动的“见效”似乎“神速”过了头：女性在今天反变成了超越于“规范”之上的特权阶层，执法只对男性严格。这背后的理据也简单到了彻底的赤裸裸：“反正女的可以，男的就是不行！”在多少世纪的男权社会内，男人的特权很多时候还要以各种方式被羞羞答答地包装起来，在一些社会（如英国社会）里，实质上享受特权的男人们还要对“第二性”极力去表现温和谦让之“风度”，表面文章做得十足，哪曾有过像今天那样连表面功夫都一概省去的赤裸裸的性别歧视。

　　记得几十年前，我小时候上电影院看电影，不论男女老少一律不得穿背心和拖鞋。与时俱进的21世纪今天，却是产生出了新的性别不平等，只是这次占据特权位置的变成了女性，而男性却沦为遭不平等对待受不公正管制的实实在在的“第二性”。———当年我是以什么理由成为女权主义者，今天正是以同样理由而变成了“男权主义者”。

　　在同这位从规范至上到性别歧视的保安先生的僵持过程中，围观者逐渐多了起来。虽然保安先生从最初的义正辞严到现在的理屈辞穷，但人家已露狰狞面目、以武力强制为后盾强硬宣布“穿背心者不得入内”不针对女性，我这个书生能奈他何！再退一万步讲，即使我两手有千斤之力、硬闯保安“人墙”不成问题，然我这个男权主义者若一出手就是靠武力来取得男女平等、同进商厦的权利，则实在也是有损男权主义这个新兴符号的名头。故此，要进商厦（现已不是为买东西，而是为一个听起来很宏大很壮阔但在现实生活中却很实际很具体的目标———争取男性的平等权利），只能斗智而不斗勇。

　　不断运动着思维，转念之间，已想到了制胜的“尚方宝剑”。我客客气气地对那班已换上横眉厉目、摆出了一副死活不让你进姿态的保安先生们笑着说：“好，你们等着，我马上去穿衣服。”不一会，我从车上取来了正准备送去洗衣店干洗的羽绒衫，当着保安们的面穿在背心外面：“朋友，现在可以进吗？”

　　在这把“尚方宝剑”面前，排出阵列以武力守门的保安们再一次愣住；此番是过了好半晌后，仍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总不见地临时去发明一条“穿棉袄者不得入内”的“规范”。于是，我大摇大摆地跨进了商厦，而气急败坏的保安们则挥舞手臂去驱散在门口对他们大笑的围观者人群……

　　转过两个柜台，我卸下羽绒衫，把“尚方宝剑”擎于左臂（准备当沿途有人发难时可以穿上，结果进到商厦里面后就再无人来问津了），没入满是“背心小姐”的人浪中。

　　当然，男性的争取平等权利的这场斗争，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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