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公章锁进镇政府抽屉

　　□本报记者徐楠

　　■山东莱西市一位村会计为找村印盖公章，骑上摩托直奔镇政府。那里的一只抽屉“关押”着全镇87枚行政村公章

　　■镇某工作人员说，不收不行了，村公章用得太乱了！尤其在村委会换届的时候

　　■但据相关法规，在四种前提之外，乡政府不能干预和控制村委会印章

　　鞠文奎副主任拉开抽屉，是一片红彤彤的颜色———各村委会的87枚“大印”，在这里排成了方阵。近两年的“锻炼”，让这位公章保管者熟能生巧———找哪个？通常不超过两次，他就能命中目标。

　　自2004年9月，山东莱西市日庄镇，就收走了下属87个行政村的村委会公章，把它们统一锁进了镇政府的抽屉。

　　“卡印儿”卡住审判

　　“为了‘卡印儿’，每次都要跑腿。”一位村会计抱怨说。而在日庄镇最远的村子，会计要跑10多公里，才能卡上一个印。“迁户口、考大学、当兵、开证明还可以缓缓，但赶上病号出院就不行了，村里要出参加合作医疗的证明，医院等着结账，啥时候办你啥时候立马得去。”胶东半岛的农民们，习惯把盖公章叫做“卡印儿”。

　　所以，鞠文奎也在公休假日被找出来“卡印儿”。他是日庄镇“为民服务中心”副主任，这个中心今天有了这项新职能：公章管理，并辟出一个专柜用来“卡印儿”。最初开设时，鞠副主任忙乱了很一阵子———由于不熟悉“业务”，找个公章花了不少时间。还有一次，倪家庄、福山后村都去“卡印儿”，倪家庄的章差点盖到了门家庄的合同上。

　　但为统一管理，这种模式已被“推广”。河头店镇收了村印；2006年5月8日起，莱西市经济开发区也收了下属40个行政村的公章。但次日，麻烦就来了——一场民事官司中，开发区下属的院庄村向占用其土地的工厂讨补偿，法官发现《法定代表人身份证明书》要加盖村委会公章，会计只能骑上摩托，“突突突”一趟，到区去“卡印儿”。但法庭又说委托代理授权书需要重写，于是会计又跑了一趟。为此，调查中断了半个多小时。

　　莱西市民政局基层政权科科长曲永谦曾表示：到底有多少乡镇实施这样的“统一管理”，他们也不掌握。今天，没有一个乡镇为此形成任何文件，或者在乡镇会议上传达。而全市村子超过了800个。

　　“收取公章是为了对村子行使权力进行监督，”日庄镇镇长江世军说，“村里有大事，比如要土地买卖、签合同了，镇上要调查是否属实。”所以，当鞠文奎的面前出现合同，要卡这个“印儿”并不简单。有些可能需要镇领导签字。

　　而日庄镇某工作人员直言：不收不行了，村公章用得太乱了！尤其是在村委会换届的时候。

　　收章：为防假合同、假欠条

　　村官姜寿言对此深有体会。

　　当2004年12月，他当选为姜家庄村村主任时，麻烦便接踵而来——

　　1.一份铁矿开采协议，用本村的便笺写的：整个矿3年的承包金额为1万元，但村里不得以任何方式阻挠承包人开矿，阻挠1天支付对方1万元补偿，如果阻挠3天以上，此后该矿产权归承包人所有；

　　2.承包16亩土地，从2002－2008年，一共须付给村里400元；

　　3.买断一窑厂，外加河坝，还包括周边10多亩土地的使用权，从2002－2035年，一共需付13.6万元；

　　……

　　但所有合同，无一例外地盖有姜家庄村委的印章，有前任书记和村主任的签名。但姜寿言作为前任村委委员，对这些“合同”毫不知情。

　　先在空白便笺上盖好了印章，以后需要时再写上内容———这是公开的秘密。得到这些合同的“乙方”，其背后往往是村官的亲友，或者经过私下的利益勾兑。于是临近换届，还在任上的村书记就要提前预备好这样的“空白合同”———万一“下去”了，还可以继续“制造合同”。

　　“刚说的这几份是一看内容就明显有问题的，村里的财产就这样流失了。还有，按说合同应该至少一式三份，可是有人拿着一张纸就找来了，到会计那一查———没有留底，根本就对不上！”

　　“还像窑厂和大坝那个，会计那儿也有底，但是光用地，钱始终没付过。俺们就叫他限期付钱，最后2005年1月1日之前他拿不出来，合同就算作废了。”姜寿言说。

　　通常，合同标的在10万元。对一个村庄来说，这是很大的数字。

　　找上门来的除了合同，还有欠条———“今欠某某多少多少元，用途为……”只要有村书记的签字和村委会公章，欠条就入账了。

　　一个极端的例子是，在泊子村，早年农业税收不上来，要求村干部集资。村副书记孙京国借来4000元交上了。2003年，村里账目显示：已经归还他3000元，并且打了条子(相当于还款凭证)。这位从1964年就开始当村干部的老人，颤颤巍巍到经管站去，看到了那张入账后的条子，除了书记的签名，上面清清楚楚有着“孙京国”的签名，可是他完全不知道此事。

　　入账，意味着3000元钱由集体支付，还给了孙京国。但是钱去了哪里？恐怕只有签单者能够回答。

　　经管站负责人曾对泊子村的两位村委委员说：“账目的事情，能有2／3的单子是合理不合法的。这一堆单子就是一包定时炸弹。”

　　一次次换届中，从来没有人去进行过墨迹鉴定。“村里不可能自己去搞，上面也没说起过。”所以，一张张欠条顺利入账，有真有假。积累下来，到姜寿言上任时，等着他的“饥荒”已有30万元。而在日庄——这个并不富裕的乡镇，村级债务少则三四十万，多则近百万。

　　所以，姜寿言等村官是赞同统一管理印章的。尽管很多人从上任起，就没摸到过大印。

　　但是，2001年7月22日，国务院办公厅转发了民政部、公安部《关于规范村民委员会印章制发使用和管理工作意见的通知》，其中规定：“村民委员会印章要有专人保管，保管人由村党支部、村民委员会提名，并经村民代表会议讨论后决定。”

　　复旦大学政治学系教授浦兴祖说，根据相关法律，乡镇政府对于村委会印章只能行使以下四种权力：制发各村委会印章；指导印章的使用和管理；在新旧村委会换届交替的过程中监督移交；如果村委会被合法罢免，而新的村委会还未产生之前，政府可以暂时代为保管印章。在以上几种前提之外，乡政府不能干预和控制，除非是经村民会议决定：主动提出请乡政府代为保管。

　　镇政府能管好村印吗？

　　所以，被当地人议论最多的一个问题是，如果该村里“做主”的事情，镇上越俎代庖怎么办？

　　日庄镇东靠胶东最大的天然水库———产芝湖。2005年，青岛海梦圆大酒店看中了这里，投资的目光聚焦于南埠村的300亩土地。

　　这些土地，大部分是村民的责任田。一般的租地开发程序是：开发商与村集体及农民们协商。在各方同意的前提下，开发商除与村集体订立合同之外，还与村民分别订立包租合同。但对于日庄镇来说，“3000万元的投资可实在是个大主顾，得给人家创造好条件。”

　　于是村书记兼村主任李华南拿着一份协议书，开始挨家挨户上门了。协议书的内容是：村委会向农户租赁其责任田。这个9分，那个一亩，就这样签下48份“协议书”，将该地块大部分的经营权，先“收”到了村委会。

　　但村民们说，村里从未为此事召开过代表会议。然而李华南在各家各户拿出的两张纸，全部是盖好印章的———48份协议书，一式两份，至少共计96个“印儿”。“这应该是镇里做的主，”一名村民说，“但公章已经被收走了，我们有什么办法呢？”

　　终于，日庄镇党委书记魏仁德亲自到场。他向围在一起的村民讲开发的好处———能够带来效益，能够安排就业，说这项目要是走了要后悔的。

　　那天，日庄镇的干部会议开到夜里1点。第二天一早5点钟，机关干部们就陆陆续续骑摩托进村了，他们分别包片包户来做“工作”。三天过后，毫无进展至今。

　　到9月12日，施工备料开始。(P1179061)

　　日庄镇“为民服务中心”里，87枚行政村印章统一“关押”在抽屉中徐楠／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