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晋君：肖志军为何拒绝签字

　　作者：黄晋君

　　怀孕41周的李丽云因难产被丈夫肖志军送到医院治疗。由于肖志军一再拒绝在剖腹产手术同意书上签字，焦急的医生、护士在抢救了3个小时后，宣布孕妇抢救无效死亡(11月21日正义网)。

　　此事经媒体报道后，肖志军一时成了千夫所指、万人痛骂的恶魔。但深入了解他的情况之后，我发现，他之所以不签字，除了贫穷，更主要的是因为他心中有一个解不开的结儿。

　　肖志军的生活状况令人心酸，他是社会最底层中的一员：他穿的鞋子上满是油污，戴的是廉价电子表；在北京，他先是做保安，月收入750元，后来在饭馆洗碗，月工资700元；他没有任何积蓄，妻子怀孕后，从没做过孕检，这次到医院，是因为感冒很严重，小诊所治不了，而他身无分文。

　　此前，肖志军曾给市长热线打过电话，询问是否能不花钱让妻子住院，也曾向救助站、民政局求助，却都没有回应。他听说剖腹产要花五千多元，而这次住院得交一万元的押金，虽然医院已为他办好了欠费住院治疗手续，但这是欠费住院，而不是免费。这是个他们一年不吃不喝也攒不够的天文数字啊。

　　肖志军很穷，人也老实得有些窝囊，可他有脆弱的自尊。住院需要交纳押金，医院领导问他是否有钱，肖志军说：“有钱，但在老板那里。”也在住院的《检察日报》记者吕卫红等人为了挽救李丽云母子的生命，向肖志军慷慨承诺，如果他签字同意剖腹产，就捐助他1万元。或许是出于男子汉的自尊，他仍然不肯签字。事后他竟认为吕卫红“是在开玩笑，是在逗我的。”他不相信一个陌生人会帮助自己。吕女士说：“长久地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肖志军，受尽了人们的白眼冷遇，这样从天而降的‘温暖阳光’，怎么能立即扫除掉在他心里厚厚的阴霾？”是啊，一个靠洗碗谋生的人，在繁华的北京和他怀孕的妻子相依为命，生活该是多么的艰难！他肯定经历了无数的不幸和磨难，早已习惯了别人的讥笑和白眼，在失去家人关爱的同时，也失去了对他人的信任，所以才会把病友的真诚援助误诊为玩笑。

　　肖志军也很无知。妻子明明已经到了临产期，他却声称孩子才七个月，还不到生孩子的时候。他送妻子到医院是为治感冒，而不是为了生孩子。在相信孩子要生了后，他还坚信剖腹产手术会影响生育二胎，拒绝签字，他说“你们把她的病治好了就行，她自己会生的！”

　　更糟的是，肖志军很迷信。他说，他8岁的时候有个和尚告诉他，他的老婆会被人害死，他养的第一个孩子也活不了。因此他要好好看着他们。妻子走后，肖志军对和尚的话更是深信不疑，因为和尚说的都应验了！肖志军心中这个秘密恐怕连他妻子也不曾听说过，难怪他反复宣称是医院“谋杀”了他妻子。

　　20多年来，可怜的肖志军一直生活在“老婆孩子都保不住”这个挥之不去的阴影中，所以当医生对他妻子进行胸外心脏按压时，他才会有“这是医生活活压死的啊”的错误认识，才会一再把医生的劝说看成是不怀好意和有组织地谋杀。我们可能有这样的生活经验：当你先入为主地认为某人偷了你的东西之后，你就会发现，那人的一言一行都像小偷儿。肖志军的悲剧就在于他相信了和尚那番令他心惊肉跳了20多年的胡话。这个解不开的结儿就是他一再拒绝签字的最主要原因。

　　肖志军虽然贫穷、无知、迷信，但绝不是个恶魔。据他说，3年前他在湖南郴州看到一个女孩站在桥上要寻死。他救了她，并塞给她几百块钱。这个女孩就是李丽云，以后便成了他的妻子。我宁愿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否则，一个曾读过一年大学的女孩子凭什么把自己的终身托付给一个比自己大12岁并且什么手艺也没有的老男人呢？

　　现在，肖志军失去了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他成了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人。清醒之后的肖志军说：“毕竟人死了，我没签字，杀人偿命，枪毙我也愿意。”他说，如果不死，他愿意替妻子向她的父母尽孝，他终生不会再娶。为了得到岳母的谅解，他一次次忍受着悲痛欲绝的岳母的打骂；他希望岳母知道，自己是爱丽云的。

　　对这样一个遭受如此巨大精神创伤的落难者，我们还忍心继续往他伤口上撒盐吗？难道说看到他身陷囹圄我们心头的怒火才会熄灭？是不是他剖腹自杀我们才会除去心头之恨？《北京晨报》说得好：“我们在为死者惋叹，欲为她讨还公道的同时，也该为生者考虑一些。特别是肖志军和李丽云的家人，他们更需要关心和温暖，支持与帮助。”对这个精神近乎崩溃的人，难道我们还要继续痛打落水狗般地咒骂他吗？

　　任何一种现象的出现，原因都是多方面的，把肖志军的固执性格归结为悲剧的主要原因显然是简单化了。我们真正应该做的首先是反躬自问：我们给了像肖志军这样为城里人提供了各种服务的农民工多少最起码的尊重？我们为提高他们的文化素质做了什么？当一个人有了心理问题，如何排解？昔人已去，物是人非，一味谴责、咒骂肖志军于事无补，更重要的是做到防患于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