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稼祥:警惕思想上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1月24日14:23 中国青年报

  警惕思想上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如果把薛涌的“反智主义”,归结为“四人帮”式的灭智主义,那是不公平的。我们已经看到,反智主义是各种各样的,有哲学上的,宗教上的,政治上的,还有文化上的,和生活方式上的。从某种程度上看,法国大思想家卢梭,和美国伟大文学家梭罗,中国晋代好读书不求甚解的“五柳先生”,都是生活方式上的反智主义者。

  因此,关于反智主义,至少有以下几点可说:

  第一,个人智性生活上的反智主义,可能让你生活得更有价值。

  知识可以被理解为用文字等形式“拍摄”下来的“照片”,这些“照片”包罗万象,有自然,有社会,有人生,还有心理……不过,“照片”毕竟不是事物本身,它的影像质量受“拍摄”者的观点、情绪、状态影响,还受“照相机”质量和“气候条件”的影响,有的模糊,有的歪曲,还有的是伪造的。另外,这些影像片段能否“合成”或再现真实世界的全景视野,也很难说。我们的祖先对此早有警惕,“刻舟求剑”,“按图索骥”,“削足适履”这三个寓言故事,都在警告我们不可把死的知识作为活的生活的唯一指南,舟上的记号,图上的良马,脚上的鞋,都曾经是真实的“照片”——知识,但是,许多知识,特别是经验知识,都只有在特定时空条件下才是正确的,如果人生受那些错误的知识指导,幸福就像图上的“骥”一样,很难找到。

  禅宗正是从这个意义上,不信任任何过去时的东西,无论它是记忆,文字,话语,还是图画。有个禅宗故事说,有人请善画竹子的禅师为他画一副竹子,禅师尽力画好了一幅,可是,整个竹林都是红色的。求画人看到画幅后,跑到禅师那里说:

  “大师,您的竹子画得好极了,不过,您把竹林画成了红色了……”

  大师笑了:“那么,你想把竹子画成什么颜色呢?”

  “当然是黑色了。”那人不假思索地说。

  禅师收住笑容:“是嘛,有谁看见过黑叶子的竹子呢?”

  有许多知识就像黑叶竹一样,人人认为正常,但实际上并不存在。因此,禅宗推崇生活在当下,不是通过文字,甚至不是通过自己的感官(感官有时也会欺骗自己),而是通过自己的心,直接去透悟人生。

  因此,像禅宗教导的那样,对一切知识永远抱着质疑的态度,是一件好事。这是几乎所有民族历史上都有的传统。

  第二,对以知识为包装的专权和不法利益,反智主义是一针解毒剂。

  有个名叫毛飞的北京公务员,2005年7月6日在《新京报》上发表来信说:“安徽泗县‘6·17’事件中甲肝疫苗的发明者、浙江普康公司董事长、病毒学家、中科院院士毛江森向记者表示,普康公司出产的疫苗绝对没有问题,‘6·17事件绝对跟疫苗没关系!绝对是别的病!’”

  “我对病毒学一无所知,因此不知道毛院士是否真的站到了‘科学’一边。然而,从‘绝对没关系’、‘绝对是别的病’等话语中,我体验到了一阵强烈的忧虑:精英日渐增长的自负感会刺激公众反智倾向的膨胀。”说毛院士是“自负感”,已经是委婉的说法了,一个责任事故的最大利益相关者,以科学的名义为自己和本公司开脱责任,败坏的只能是科学与知识的名誉。最近发生的国家标准局颁布馒头标准事件,之所以引起广大网民强烈反感,并不是馒头要不要标准的问题,而是某馒头机械制作公司在幕后操作的问题。权力一旦与知识合谋,站在特殊利益集团一边,反智就能起到反对滥用权力和特殊利益的作用。

  第三,反智主义不是守成与改革的意识形态。

  中国历史上有个可以观察到的不断重复的现象:天下大乱,改朝换代时基本上都反智;天下大治,安居乐业时一般都爱智。这与知识的特殊作用有关:知识短于开创事业,但长于内部治理。中国打天下的皇帝,几乎没有中过进士的,刘邦和朱元璋都是半文盲,即使是那些雄主,墨水也不多,所以毛泽东说:“惜秦皇汉武,略输文才;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这羞辱的并不是人,而是知识。

  因此,在中国历史上,包括美国,想创业的人,惟恐天下不乱的人,想改朝换代的人,以及想进行思想革命的人,最欣赏的就是反智主义。因此,反智主义是革命与创业的意识形态,不是改革与守成的意识形态。所以,“继续革命”的“四人帮”反智,想戡乱和改革的邓小平崇智,把恢复高考当作他恢复工作后的第一件大事来抓。

  第四,开放程度和受教育程度越低的社会,反智主义越容易成为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一般来讲,我们不能反没有的东西,而是反那些过分的东西。因此,越是知识分子,越需要反智,反智反而会让他迷失在知识里的人性复归。如果让没有知识的“草根”反智,他如果反的是知识,他将永远做“草根”;他如果反的是知识分子,他必须投入一场政治运动,否则,他的反智毫无意义。

  因此,美国社会可以反智,因为它是一个高度开放,高度教育化的社会,反智第一不会形成固定的官方意识形态化,或暴烈的革命意识形态,第二不会妨碍人们受教育。当前的中国,则要警惕反智主义。我们的基础教育还没有完全普及,像盲山那样的远离现代生活的村庄还在愚昧中挣扎,许多失学儿童还在渴望回到课堂,我们的政治体制还没有开放到可以随机吸纳各种社会思潮……这种情况下的反智主义,无异于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会把更多的人滞留在初级劳动水平上,会诱发社会对立,激化社会矛盾,会把个别事件和零散的不满情绪汇聚为社会群体意识,这对于处于脆弱平衡状态中的改革社会来说,是抱薪救火,而不是普降甘霖。

  知识,虽然不必然是通往天堂的阶梯,但对于8亿受教育水平还很低的中国农民来说,依然是过上更美好生活的希望。我相信,薛涌在上大学之前,也是满怀对知识的渴望的,至少我至今不能忘怀在30年前拿到大学通知书时的那种激动,那永远是我此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之一。我希望有更多的农村孩子能尝到这种幸福。虽然薛涌对他的反智主义有严格限定,并不反对大学教育,但是,一种意识形态式的思想一旦被传播,它就由它自身的逻辑支配,毕竟,反智主义在中国,导致裸体的暴政和“四人帮”统治时期的暴乱,比导致一个文明、民主社会的可能性更大。

  (作者系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公共政策研究部高级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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