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亦是非刀尔登
刚上网时并不知道什么是网络化的人际交往。那时就是收收信，虽然是交往，却和通过邮电局的通信，没有根本的不
同，朋友在E-mail里说要来看我，我也不能因为“数字化”便以为虚幻，而不去车站接他。后来见识到网络论坛，才与
人打起交道来，但同时也听到一种议论，以为网络中的人际交往不真实。这一论点，附属于流传更广泛的一种见识，认为
整个
网络，都有某种虚幻性，并引比尔·盖茨的一句话，“你不知道对方是人还是一只狗”，作为声援。“数字化生存”这个词，
一度很流行，但我不以为我上网后，身体或思想的哪一部分被数字化了，照一照镜子，就有可靠的证明。数字化的，只是媒介
，但媒介之为纸张，或声音，或“数字”，其间的不同，是很表面的，也无碍于我们自身的存在。我所曾略觉遗憾的，不是网
络之不真实，倒是它仍然是真实的，只从人际交往这一点看，和网下分别很小。
现在从办公到购票，从洗钱到缉凶，都可以在网络上进行，不过人们很少对这些方式的真实性发生怀疑。纸币行世之
初，人们曾有“不真实感”，哪怕是“金本位”，总觉得不如黄澄澄沉甸甸，一咬一个牙印的金子，也不如可以一抛一抛的银
锭，在口袋里叮当作响的硬币，虽然带得沉重，却让那时的人放心。但很快也就都用纸币了，即使发生危机，里边的问题，也
不是“真实”与“虚幻”的问题。真实与虚幻的问题，乃发生在人身上，发生在“生活方式”上。
网上的人际交往，无法确定对方的身份，这被看作为“不真实”的一种证据。人们在网上，所辨识对方的，只有一个
名字，或所谓ID，其他的，“说什么是什么”，没有旁证可以查验。但这中间所说的真实，与人们一般说的“网络的真实性
”，已有歧义，乃是“reality”和“truth”的区别。如果说“truth”，在网下，也是问题。莎士比亚的
《第十二夜》里，Olivia爱上了易钗而弁的Viola，并有两句有趣的对话，在原文里意思看得更清楚：
Viola：IamnotwhatIam.
Olivia：IwouldyouwereasIwouldhaveyoube！
在网下，“be”的问题比网上只多不少。知道他有钱，却不知道他无赖；知道他是教授，却不知道他腹笥空空；知
道他面如傅粉，却不知道他心如暗渊；知道他是个男人，却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妻子。在网间发生的“truth”难题，正是
网络交往和网下社会交往相类的证明，是网络真实的证明，而不是相反。在聊天室里发生的事，在客厅和饭店也同样发生。俗
语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网络的特点，是不知面，至于知心，则是网上网下都一样，就是圣人，也要叹为难事。
统计者说，上网的人已经十分多了，在中国便有几千万之众。但无论如何，网络方式，在全世界的范围里，都还是开
始，尤其是当认识到这一方式之必将发展和延续后，我们会相信，今天人们所惊诧和议论的许多事情，在以后看来，不过是平
常的事。若干年后，人们还会惊诧和议论，但不会再是这些事了，也不会再是关于“真实与虚幻”的问题。照相术刚传来的时
候，国人以为会被摄去魂魄；后来也没有被摄去。网络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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