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伐利亚：今夜酒神是我的伴侣

　　王立彬文并摄

　　人到拜恩须醉倒

　　“真是奇特的一夜！”喝着一杯又一杯咖啡，我对同行的慕尼黑旅游局和慕尼黑机场在北京的代表安惠生说：“昨晚 啤酒喝得太多，本来应当睡个地老天荒。可加米施帕滕基 兴老教堂的钟敲了一整夜，每次刚昏沉就被惊醒了。”

　　尽管一天都在梦醒之间，但我心里承认自己从来没有这样体验过迷狂和神圣的交错，恰如光和影和水乳交融。

　　8月的加米施—帕滕基兴，阳光明媚。远处的德国最高峰楚格峰云遮雾掩。离慕尼黑10月啤酒节还有一个多月，但 我已经在纯正巴伐利亚式的啤酒节上醉倒了。昨夜，我在这个巴伐利亚名城的啤酒周最后一天，狂舞劲蹈，也许只有在10多 年前的大学生周末舞会上，我才这么疯颠摇摆，抖落掉一身萧索。

　　“我们这里的传统啤酒周，规模比不上慕尼黑，但是风味纯正。一年一度，啤酒周招唤着这里巴伐利亚老乡血管中的 狂欢因子。巴伐利亚人这样自娱自乐已经一个多世纪了。”加米施—帕滕基兴负责为我们安排行程的杰妮说。

　　在啤酒周，每晚8时许，啤酒大棚里就人满为患了。当然，与国际性的慕尼黑啤酒节不同的，大概就是这儿多为典型 的德国人，而且是举止斯文严肃的南德人，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巴伐利亚人特有的那种男子汉的腼腆。

　　“穿民族服饰的人大多是当地人。巴伐利亚皮短裤和连衣裙，并不是节日才穿，而是当地人最喜欢的日常打扮。巴伐 利亚人特别为自己的民族服饰自豪。”杰妮说。

　　其实，只要开车出了慕尼黑，便到处可见穿巴伐利亚民族服装的男女老少。在周末的阳光下，他们在村镇街头，游哉 悠哉，成年人最终会跑到酒馆里，一升啤酒下肚，东拉西扯。刹那间，19世纪的欧洲革命、20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21 世纪的技术神话，统统都不复存在了。这也是啤酒周最后一个狂欢之夜的顶端了。不知道怎么来着，面前一升的啤酒杯空了又 溢满。最后，根本不知怎么回事，大家都开始跳到桌子上。大地震动，天空倾斜，巴伐利亚乐队震耳欲聋，数以千计的豪饮客 ，啤酒渗入每一毛孔后，纷纷跳上桌子。扭动、跳跃、鼓掌、吹口哨，啤酒棚成为狂欢的节日。最拘谨的客人也都跳起来。

　　我感到自己已经是一个巴伐利亚人了，就像古希腊人在一年一度的酒神节上，欢喜欲狂。古希腊悲剧作家欧里庇得斯 在《酒神的伴侣》的酒神节上呼喊：我何时才能赤着雪白的脚彻夜歌舞、狂欢作乐，在湿润的空气中向后仰仰头？

　　那时候，我像一只在绿色草地上嬉戏的梅花鹿，逃开可怕的追捕，躲过守望的人，跳出精密的罗网。猎人仍在鼓励猎 狗追赶，我却拼着力气、迅速跳跃、跑到河边平原上，在那没有人烟的幽静之处、树阴下的花丛间，庆幸着生还！

　　这里藏着德国的幽默

　　其实，由于胃胀的老毛病和肚子发福的新忧，我已许久不喝啤酒了。

　　当然，每次到巴伐利亚，一定要破戒。在世界啤酒王国里，我只能做一个名副其实的臣民，一醉方休。

　　维也纳人说：我不在咖啡馆，就在往咖啡馆的路上。巴伐利亚人说，我不在啤酒馆，就在往啤酒馆的路上。在巴伐利 亚，慕尼黑是最大的一只“啤酒桶”，而辽阔的巴伐利亚大地就是世界最大的啤酒作坊。

　　巴伐利亚人均饮用啤酒量世界第一，慕尼黑号称“啤酒之都”。慕尼黑啤酒节有170多年历史。“在巴伐利亚大地 上，到处都有啤酒节。尤其在巴伐利亚小城镇和乡村，远离都市喧嚣，有着田园风光和民族服装的巴伐利亚乡民，有更淳朴的 酩酊豪情。”杰妮也醉了，醉中才有她的故乡云南。

　　加米施和帕滕基兴是靠在一起的两个小镇。1936年冬奥会在此举办，二者合而为一。因为在楚格峰脚下，她成为 德国冬季运动中心。这些年，多次到慕尼黑，始终牵挂着这个双子镇，因为它是我喜欢的德国晚期浪漫派最后一位音乐大师理 查·施特劳斯的家乡。

　　这位理查·施特劳斯，与维也纳同名的圆舞曲家族毫无关系。如果说维也纳的施特劳斯的音乐尽现哈布斯堡王朝极盛 时期的皇家风范，那么巴伐利亚的施特劳斯则以典型的德国英雄主义与怀旧情绪苦甜掺杂，为巴赫、贝多芬、瓦格纳的德国古 典音乐史画上了一个无可挽回的句号。

　　在理查·施特劳斯钟爱的故乡，可以寻找其音乐风格的线索，因为这里的一切泄露了大师的秘密，特别是这个啤酒周 。

　　现代人往往指责理查·施特劳斯在创作中掺入过多德意志帝国式的傲慢和狂妄。当然，他确实喜欢在音乐中炫耀尼采 超人哲学，但是就在著名的交响诗《查拉图斯特如果说》结尾的“舞之歌”这个关键乐章里，施特劳斯用悠扬的独奏小提琴和 幽默的双簧管奏出维也纳圆舞曲。那些批评尼采哲学的人将会在这里哑口无言。理查·施特劳斯崇敬尼采，但他那巴伐利亚人 的幽默和嘲弄人的习惯，连尼采都没有放过。普鲁士的德国超人喜欢军刀，而巴伐利的德国超人喜欢跳圆舞曲，特别是他们醉 了的时候。

　　这就是巴伐利亚人毫不夸张的幽默，他们度过千年的艰难岁月，依靠的不是眼泪，而是嘲笑。

　　啤酒的德国就是苦茶的中国

　　日尔曼民族有一千多年历史和神奇的文化积淀。在统一的民族国家于1871年诞生之前，饱经十多个世纪沧桑战乱 ，其苦难远不是欧洲其他民族能想像的。而统一德国诞生，昙花一现的欢乐之后，竟是更加深重的灾难。但是日尔曼民族凭借 独有的坚强、认真、严谨，高度的原则性和纪律性，一次又一次地在废墟和瓦砾之中重建自己的家园并创造奇迹。马丁·路德 、巴赫、贝多芬、席勒、歌德、瓦格纳、康德、莱布尼兹、黑格尔、爱因斯坦、马克思，德意志民族在人类智慧的星空中占据 着无法取代的地位。

　　也因为苦难太多而无法言传，才使德国人不能没有酒而生存。

　　“啤酒成为德国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它一直是世界啤酒人均年消费最高的国家。”杰妮举着大啤酒杯对我说 ，“目前，巴伐利亚有750家啤酒厂，最原汁原味的啤酒是按照1508年巴伐利亚威廉四世国王的‘纯粹啤酒法’酿造的 ，只用大麦、啤酒花、酵母和水酿成，味道醇厚芳香，只有喝过它，你才算尝过了真正的啤酒。这就像只有在龙井村喝过龙井 茶，才算喝过了中国的茶叶。”

　　同样是灾难深重的国家，中国人对待苦难的办法之一，不就是周作人式的“苦茶苦雨”么？德国很多地方都有啤酒节 ，都是每年的盛大节日。德国人工作态度认真、严谨，不苟言笑。然而，在啤酒桌上，德国人生气勃勃、热情洋溢。尤其是巴 伐利亚人，他们热爱生活、享受生活，在辛勤工作之外，在慕尼黑的啤酒馆里和足球场上书写了一种贝肯鲍尔式的英雄主义。

　　德国性格与意大利、法兰西、西班牙等民族性格的差距，就在于他们总是那么严谨，就在这种沉默隐忍之中，涌动着 真正的酒神精神，等待在痛饮佳酿之后暴发。

　　当国航班机第一次降临慕尼黑时，慕尼黑的朋友们在舷梯口准备了青岛啤酒。一些中国人以为是德国朋友们尊重中国 人。却没有想到，原来，青岛啤酒正是一个世纪前由德国人带到青岛的。从那之后，两个伟大民族经历了那么多苦难与悲愁， 终于可以在啤酒节上一起醉倒。

　　德国人的放浪形骸，同中国人的茶道一样回味无穷。如果阮籍和李白能够在当代有来生，他们最喜欢的异国他乡，一 定是巴伐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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