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宋明炜
《神秘河》(MysticRiver)的导演柯林特·伊斯特伍德(ClintEastwood)，作为演员，
曾经是六七十年代美国银幕上最著名的冷血硬汉。在他早期演出的西部片中，以暴力场面打破了中产阶级温情社会的禁忌，具
有一种反抗性的正义色彩。90年代，在经过“经济驯化”的美国社会背景下，伊斯特伍德自导自演了最后一部西部片《不可
饶恕》(Unforgiven)
，昔日的西部英雄落寞为内心安分、摈弃暴力的平凡人物。但电影最惊心动魄的一幕，是当
被整体腐败的小镇权力社会逼入绝境时，老英雄伊斯特伍德突然大开杀戒。在那场血流成河的杀戮中，暗夜中上演的暴力戏剧
依然被赋予了一种个人主义式的正义感。
今年问世的《神秘河》，所呈现的却是另外一种暴力戏剧。在此片中，暴力被置于与“9·11”以来美国当代社会
情形直接相关的政治与道德语境之中，故事有了一种尖锐的现实批判色彩。这是一个关于复仇和正义的故事，芯子里依然是一
个英雄的故事，但SeanPenn扮演的杂货店老板吉米，却已非权力社会之外的反抗者，而成了权力网络中的核心一环。
吉米之女惨遭杀害，在银幕上他首先是一个受害者的形象，狂热地渴望复仇。吉米被包括妻子和街坊邻里在内的许多
人视为“保护者”，随着影片情节逐步揭示，我们发现他是社区的灵魂人物，有着不可抑制的责任感。如果说警长肖恩(KevinBacon)
代表着法权社会的秩序，这一秩序却显然并不为吉米和他的社区认同，吉米有他自己的道义法则。最终吉米以私刑的方式审问
、杀死了嫌犯戴夫(TimRobbins)，在他把刀刺进老朋友戴夫身体的那一刹那，他当然确信戴夫就是凶手。作为受
害者的复仇热情使吉米“正义凛然”地相信自己复仇行为的合法性——不必合乎法律的繁文缛节，却合乎他心目中更高的道德
秩序：伸冤在我，我必报复。至此我们依旧可以从吉米身上辨识出伊斯特伍德式英雄的某些特点——果断、坚忍、残酷。
然而，这个英雄复仇故事到最后并没有《不可饶恕》中“正义”伸张之后的平静，从影片开始就一直孕育着的不安最
终爆发出来，我们发现，吉米的暴力复仇失去了正义性，因为戴夫是被冤枉的。伊斯特伍德最为犀利的反讽透过最后一个场景
表达出来：适逢社区欢度法定节日，大街上人人举着美国国旗游行庆祝，吉米因为误杀朋友而深深自责，但他的妻子却安慰他
，称赞他的勇气和王者气质，随后吉米克服了内心的一时“软弱”，也来到大街上，他神态自如地看着人群，复仇中的阴暗面
和罪恶性都被他嘴角的一丝微笑轻轻抹去……又是一个欢乐、热烈的美国节日，“正义”得以伸张，“英雄”为人尊敬，一切
恢复正常。
可以说伊斯特伍德的《神秘河》摧毁了美国人(包括他本人过去)的英雄故事中的道德正义：过去的文化反抗英雄成
了当代权力社会的精英“领袖”，而伊斯特伍德不无残酷地透视给我们看这“领袖”的心理，他内心中真正的“软弱”之处不
是人性化的歉疚与自责，而是没有面对真相的勇气，因而沉浸于自欺欺人的“正义”假象——并且正是这一假象提供了他作为
“领袖”的全部合法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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