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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访浙江横店群众演员生活:其实我们比民工幸福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1月23日11:42 瞭望东方周刊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沈亮/浙江东阳报道

  “女孩不要来横店”

  “来这里才四个月,我像换了一个人,都是给逼出来的,否则根本没戏可演”

  “横漂”是一个人群的简称。他们来自五湖四海,或为了生计,或为了成名,抑或是为了自己所以为的艺术,漂在浙江东阳一个叫横店的小镇,熙来攘往,川流不息,目的是希望有幸被某一位导演看上,在某一部影视剧中扮演一个角色。这个小镇上有个被称为“东方好莱坞”的影视基地——横店影视城。

  每到晚上,横店的街头就会晃动着横漂们的身影。他们大多年轻,衣着光鲜,和城里人没有区别。由于长期在太阳下暴晒,他们肤色都很深,很容易被认出来。同样因为拍戏的需要,女孩子一头长发,而男孩子则大多剃了光头。

  其中一些人站住了,留下了,更多的人却因为这里逼仄的发展空间、复杂的人际关系,在贫寒与孤寂中离开。在这里,说错一句话,惹恼一个人,就有可能被迫离开。他们中的很多人把这里称为“江湖”,等级森严,关系微妙。

  他们有梦想,却只是这里廉价的群众演员。他们也是横店影视城为前来拍戏的剧组提供的服务道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没有人知道,他们明天在哪里,去何处。

  薛晓龙:70岁的老横漂

  薛晓龙是位“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的老人,却已经在横店漂了七年。试妆归来的他,满头大汗,却声如洪钟,双目顾盼有神。

  “我刚下戏,一部大戏,会在央视一套黄金时段播出,我在里面演一个重要角色。”这是他对《瞭望东方周刊》记者说的第一句话。

  薛晓龙是最老的一批横漂,如今在横店已经站稳了脚跟。很多到横店的剧组都会主动来找他拍戏,其中一些角色的戏份也比较重。

  现在,他在横店镇中心的一幢四层小楼里租了一套一居室,近20平米的面积,家电齐全,甚至还有一台小型发电机。因为近三年来横店经常停电。他还有辆6000多元的摩托车,在出租车稀少的横店镇来往方便。他从来不在家里吃饭,很在意对自己的保养。

  他自称是享乐型的人,对自己当下的生活很满意。

  “我现在一天的戏能挣七八百元,最少也五百。你给得少我就不来,我值这些钱。这不是为钱,这叫身价。”他说,“我是不敢露富的,人有钱了可能就会不安全。”

  可在另外的场合有人告诉记者,一些像薛晓龙这样的老横漂,其实也在偷偷地接一天150元的小戏,他们并非像表面上那样风光。

  在来横店之前,薛晓龙做过40多年的戏曲演员,也在艺校里做过老师。退休后,时任横店影视城的一位副总经理是他以前的学生,于是便请他到横店来,希望薛在“清明上河图”景点里排些小节目给游客看。

  薛晓龙来横店的1999年,剧组在横店拍摄是要收费的,一台摄像机一天3000元。那时,横店影视城规模颇小,门可罗雀。

  “当时成形的景点只有‘清明上河图’、‘广州街’和‘秦王宫’。”薛回忆说,“而横店镇也没有这么多的楼房,比较荒凉,我是看着横店发展起来的。”

  影视城的投资方横店集团对影视城的萧条表示了担忧。1999年底,横店集团董事长徐文荣在北京、上海、杭州召开了新闻发布会,宣布从2000年开始,不再向前来拍戏的剧组收费。从2000年起,剧组逐渐增多,横店镇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喧嚣和繁华。

  此时,漂过来的人还不多,这些人拥有比后来者更多的拍戏机会。薛晓龙在2000年接到第一个戏份较重的角色,在13集里出现了他的身影。2001年,他扮演了11个角色。

  每逢有戏,薛晓龙6点起床,吃早点,7点去剧组化妆、看剧本,之后到现场等待拍戏。没戏的日子,他便睡睡懒觉,找老哥们儿聊聊天,说说剧组里的趣事。

  阿彬:拍《十面埋伏》都拍吐了

  阿彬(化名)师兄弟六人也是1999年来到这里。阿彬少年时期跟随一位武术教练习武,走上了武行的道路。他们漂到横店的原因很简单:当时的峨嵋电影制片厂名存实亡,他曾经来横店拍过一次戏,隐约觉得横店是个有机会的地方。

  初到横店的半年,肇创惟艰。一间20平米的屋子,没有床。水泥地上三张草席,便是六人的床铺。半年后,开工次数多了,生活逐渐好转。彼时,横店尚无专业武行,故而他们兄弟几个很是抢手。

  “有一次,两个剧组的制片人为了争夺我们六个打了架。最后只好把我们分为两组,一边三个。那时武行人太少,虽然我们技术一般,但是收入还是不错的。”阿彬说。

  当时的横店,由于群众演员少,经常上演阿彬讲述的抢演员的事件。那个时候,横漂一族的收入被当地人艳羡不已。像阿彬那样的群众演员,每人每天能拿到300元,一个月下来,有好几千元的收入。可是这样的收入在当时横店的演员中却“只算一般”。

  “并且那时都是戏未演,先领钱。不像现在开工的钱,要过几天才给。竞争越来越激烈了。”阿彬说。他觉得和六年前比,这里的人更多更杂了,好的演员、武行也越来越多,所以出头的机会越来越少。

  干武行很苦,拍《十面埋伏》时,竹林那场戏是高空打斗,没经过训练的人上去就呕吐。竹子很密,他们却要在里面高速“飞行”,躲不及就会相撞,“那是种晕了的感觉”。拍到中午,被放下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抱着竹子不走,“我们觉得腿不是自己的,怎么掐都不疼,过了十多分钟才好。”

  “干这行,有时累得连死的心都有。但武术指导一旦喊一二三,就没有人犹豫过。”阿彬弹了弹手上的烟,淡淡地说,“其实我也挺后悔小时候没怎么念书的,现在完全没有读书的心了。”

  阎洪定:群众演员是最低等的

  阎洪定从小喜欢文学,在横漂里是个异数。他在“非典”的闲暇,写了部名为《漂之梦》的长篇小说,却很少拿出来给别人看。他觉得这里的人素质很低,不能理解他和他的小说,他想找个比他水平高的人修改后出版。

  《漂之梦》讲述了一群怀着明星梦的艺校毕业生到影视城淘金的故事,阎洪定说里面的故事大部分都是真实的,小说人物的挣扎也是他自己的挣扎。

  2001年,阎洪定从河南一家艺校毕业,老师带领他们来到横店。他们每人给学校交了一笔就业费,老师便走了。

  这里简易的仿古建筑,让他觉得横店充满了艺术气息,很是惊喜。然而,他们马上就失业了。

  那时的横店很热闹,各地怀有同样想法的年轻人趋之若鹜。当时对群众演员的管理非常混乱,有很多的私人中介公司,乘机牟取暴利。新来的人不知道该去找谁,有谁可以依靠。

  于是,他和几个朋友就自己去找剧组,送一些资料。“当时我们都很执著,为了艺术。不像现在,更多的是为了生计。”阎说。

  阎洪定扮演的第一个角色是个探子,只有两句台词。“我衣服穿好了,台词背熟了,导演问我会骑马吗?我说不会。导演说你可以脱衣服了。”阎洪定记忆犹新。

  “那天我一天没吃饭,早饭没吃因为没钱。到了现场去拿饭,人家说对不起,这是我们的饭,没有你的。晚上剧组自己开车走了,把我留在了郊外。”阎洪定说,在剧组里,群众演员是最低等的。

  与刚到横店时的茫然失措相比,阎洪定对现在的生活状态还比较满意。他在“演员公会”里做事,每个月有固定的工资,这使他不再为是否有戏可拍而焦虑。他已经有权力挑选自己喜欢的小角色。

  当初和他一起漂到横店的朋友,都陆续离去了。阎洪定在这里算是做得比较好的,但他依然没有安全感。“我觉得我在这里仍然就是个横漂,”他说,“这个‘漂’字就说明我们依然像浮萍一般。”

  华德龙:每到一地都把姓名换掉

  “我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把姓名换掉,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曾在那里做过。”华德龙说,“现在的这个名字,是周星驰的国语配音石班瑜老师帮我起的。”

  华德龙长得很精神,眼窝很深,皮肤黝黑,有着结实的三角肌。他每天5点半准时起床跑步,雷打不动;无论住在哪里,都要在房间里打沙袋。“我一定要保持好身材,这样上镜机会就多,也好看。”华德龙说这话的时候很开心。

  华德龙曾经在小学里教数学,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拍了一个广告,从此只想演戏,2004年底来到横店。

  “我第一次拍戏,印象很深。本来让我演一个小镖头,是大场面,有200多人。后来要选个大镖头,副导演看中了我。大镖头好啊,身上的服装和别人都不一样,很得意的。”华德龙回忆。

  他到横店不久,就做了“群头”。所谓“群头”,就是“群众演员的头目”,剧组和群众演员之间的中介。

  在横店,大多数的“群头”是为了钱,“群头”的收入比演员丰厚很多。到了兴盛的季节,这里的群众演员不够用,一些“群头”就会向剧组要高价。而付给演员的钱,是“演员公会”定死的,一个人一天工作10小时是18元,他们就赚其中的差价。

  “群头”的工作,就是一边和群众演员搞熟,搜集他们的资料,华德龙家的墙上贴满了演员的照片,而另一边,就是要和剧组拉好关系。

  “在片场,我用别人偷懒睡觉的时间,去给灯光师、场记帮忙。所以对这里熟悉得很快。”华德龙是个勤快的人,他每天都给自己设定小目标,今天带了多少人,明天要带多少人。

  “其实,我做群头也不全是为了挣钱。要知道,跑龙套是永远没有出头之日的,我现在帮剧组找演员,又帮剧组教群众演员走戏,他们就会给我一些角色。群头比那些特约演员接触到角色的机会还要多。”

  现在,华德龙对自己生活好坏的评价就是“充实”或者“不充实”。他觉得生活充实就是幸福。“从经济方面看,现在是没有过去好了。但现在的生活很好,充实。我喜欢这个圈子。”

  “横店的女孩子虽然漂亮,但是不太纯洁。我希望我今后的女朋友是教师。”华德龙笑了,“我们都是跑龙套的,跑龙套也没什么大不了,我还年轻嘛。”

  孙幸:演过死尸

  8月的横店,夜晚非常闷热。最繁华的大智路没有路灯,一片漆黑。这条路,被称为“群众演员一条街”,很多在“演员公会”登记过的群众演员就被安排在这条街上住。

  路两边的建筑,从外面看,都是古色古香的仿古楼阁。但是,里面灯光昏暗,空气污浊,床垫床板横七竖八放在地上,一群群男人围坐着打牌。

  另一条叫灯笼街的地方并没有灯笼,路旁的楼里也住着很多横漂。每层的房间都破烂而肮脏,墙壁门板显出陈旧之色。

  这栋楼里男女演员都有,各住各的房间。一间10平米左右的屋子,住三四个人以及蚊子若干。以地为床,衣服扔得到处都是。音乐很响,房间却空旷,20多个赤膊的男人在顶楼躺着乘凉。

  19岁的孙幸(化名),被这栋楼里的演员称为“大哥”,长得与香港演员郑伊健颇有几分相似。他说话认真而拘谨,就好像在接受一次独家专访,面前正有一台摄像机,在向全国转播。

  “我那次和XXX(国内著名影星)对戏的时候……”这是他的习惯用语。当然,他在其中演的角色只有一句台词,而对于他们,一句台词,也值得珍惜。

  今年2月,孙幸一到横店,就直接和“演员公会”联系了。在“演员公会”登记后,孙幸就被安排到了现在的住处。他再没有别的路子。

  横店影视城的“演员公会”成立于2003年7月。每个会员每月向公会交30元,住宿和拍戏便由公会安排。自“演员公会”成立的那天起,其他的私人中介便被迫退出市场,“演员公会”成了垄断性的组织。

  他说他拍第一场戏的时候心情很镇定,演50个死尸中的一个,在地上躺了一天。

  6月以来,天气越来越热了,每到中午,太阳暴晒,横店街头行人稀少。每年这个时候,都是拍戏淡季,剧组数量大大减少,每天却依然有近十个剧组在这里拍摄外景。

  这样燥热的天气,苦了这些群众演员。很多时候,他们凌晨三四点便起床,7点赶到片场,穿上厚重的戏服,开始漫长的等待。

  现在,孙幸已经动了脱离“演员公会”的念头,因为他觉得在那里,自己不过是提供给剧组的便宜的活道具,没有前途。

  “小的时候,经常看周星驰的片子,我现在看周星驰的《喜剧之王》,里面的场景和我的经历非常类似,我边看边哭。”孙幸说。

  “虽然你们是扮演路人甲乙丙丁,但是一样是有生命、有灵魂的……”这是《喜剧之王》中的一段台词。十二分的辛酸。

  其实我们比民工幸福多了

  在横店做群众演员的,除了那些怀揣成名梦想的年轻人,还有很多当地的农民。“演员公会”总经理叶为进介绍说,从注册的人数看,横漂和当地农民各有1000人左右,比例是1:1。

  横店影视城占地近5000亩,分为12个基地。在建设期间,陆续把一些农业用地“规划”进了影视城,失地农民无农可务,有的就做了群众演员。

  这些农民演员全部在“演员公会”登记注册,但是和横漂分开管理。他们按照征用土地时的景区来划分,分为四组,每组都有一个专门的“群头”负责调集、排戏、发钱。但是,下面演员不必拘泥在某个固定的地方拍戏,可以流动。

  群众演员不需要什么技巧,只要听话,穿了服装站着就行。在镜头里,他们只有背影或面目不清。

  “有一次,我遇到一位70多岁的老人在跑群众(演员),可他却说‘我年龄还小,我大哥在后面,他80多了’。我一看,他大哥连旗杆都拿不住了。”一位当地农民讲述了他在片场的见闻。

  大部分农民演员却都还身强力壮。“做演员丰富、省力。”今年30岁的王环(化名)简单地概括了做群众演员的理由。

  “丰富的意思就是可以看戏。刚开始见到那么多漂亮的明星,我很兴奋啊,可后来就不了。我现在轻易不和明星合影,他是人,我也是人。”在王环眼里,明星属于另一个世界,并不和他发生直接关联,他也从没想过自己要变成那个世界的人。

  “其实我们比工地上的民工幸福多了。我们在身体上并没有太多付出。夏天是热,可其他行业也一样热。有的民工苦干一年,连工资都拿不到,至少我们这方面是有保障的。”王环很满足。

  但是,即使算上这些农民演员,每到春秋拍戏旺季,群众演员依然短缺。可是,到了淡季,农民演员又都没有活干,赋闲在家。

  “去年有一段时间,天天都有大场面要拍,群众演员不够,我就从河南等地联系过来一批。可是,一年半年过去,这些人就没用了。”叶为进把这看成是最困难的工作之一。

  不过他很快有了新的办法,“今天,我带了几个‘演员公会’的领队去了趟东阳,和大一点的村子的村委会都说好了,到旺季的时候,由这些农民来暂时满足剧组。横漂可是要靠我们养着的,而这些农民平常有职业,不用我们养着,我们靠本地的老百姓维护剧组的用量。”叶为进很为自己的主意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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