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野眼｜许佳
我从44 路下来，往交大方向走。在丁字路口站定了等绿灯。一个推着自行车的中年妇女从交大那边走过来，身边跟着一个小老太太。她一路上都在大声讲话，语气激烈，强烈斥责老太太。我听到老太太多次被指“拎不清” ——明明叫你在车站等，为什么偏要走到交大去？害得我等了一个多小时，自行车骑骑都可以到家了云云。
中年妇女戴着深黑太阳眼镜和一顶小草帽，穿着深棕色的人造丝衣服，胖脸被晒红了，又或者是被气红了。
老太太穿着一身人造丝的上衣长裤， 戴一根金项链，看来十分齐整，只是表情局促，走路也几乎要同手同脚。在女儿指责她的时候，她嘴巴始终一动一动， 似乎要作出辩解，但又着实不知从何说起。女儿说到一个段落结束停下来，她本以为教训到此为止，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谁知对方想想不甘心，歇了两秒钟又从头开始说一遍，她刚刚放松下来的面孔就又重新紧张起来了。
这令我想起我小时候，我爸爸要到车站上来接我和妈妈，烈日当头，也往往因为等的地方没有约好，而互相等一个多小时。我爸爸头上都是汗，衬衫背心和前胸各湿了一片，脖子晒成猪肝红色， 一对流露出气愤的眼睛，隔着玻璃镜片瞪着我们。我们从来都是被斥责为笨蛋的。
老太太唯唯诺诺，对女儿“以后叫你站在车站就别动”的叮嘱表示连声赞许。站在大马路上被自己的小孩子大声责备到这样的程度，总之作为一个家长的颜面也是扫尽了。不过她既然已经老到这个程度，这些也不会是她需要在意的问题。 她可能只是对自己的昏聩有点不好意思，想赶快跟着女儿回到家里去。她心里或许在想：没有几年可活了，这么活活不错。想想也有点幸福的意思。
人老到一定程度，就会变得尤其实惠。她说不定还会在自己的朝北小间里摸着摸着摸出一盒苏打饼干来，屁股挨着床沿，靠着夜壶箱(沪语：床头柜)吃。
虽然正值黄昏，是一天中的忧伤时分，但她心里并没有想什么事。人老到这种程度，表面上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事实上什么也不会想的。
吃到差不多的时候，她的女儿就推门进来叫吃晚饭—轮到她再次挨骂： 明明知道吃晚饭，你还吃那么多饼干干什么呢？她就唯唯诺诺答应着走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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