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罗彩霞

　　【演播室1】

　　各位观众大家好，欢迎收看电视评论节目《深度105》。今天是6月7号，是一年一度高考开始的日子。而这一天对湖南省邵东县女孩罗彩霞来说，更是刻骨铭心。2004年的6月7日，罗彩霞第一次参加高考，由于没有达到二本分数线，她没被录取。复读一年后，2005年的6月7日，罗彩霞第二次参加高考，终于被天津师范大学录取。但就在今年即将毕业之际，她却忽然发现自己已不是罗彩霞了。由于名字和身份证号被盗用，教师资格证书、英语四级证书无法注册，自己甚至都无法毕业。更让她惊讶的是，当她报案后得知，她的一切都早已被另一个罗彩霞所占有。

　　【字幕：天津】

　　2009年年初，这个叫罗彩霞的天津师范大学应届毕业生，到银行申请开通网上银行业务，没想到却被银行拒绝受理，原因是盗用别人的身份。

　　【采访】罗彩霞

　　因为他们拿我身份证扫描的时候发现头像跟我不一样，签证机关也跟我的不一样，名字和身份证号码都没有错，所以信息不符，拒绝我办网上银行。

　　【解说】

　　在银行查询系统中，罗彩霞吃惊地看到了另外一个和她同名同姓、而且身份证号码也相同的"罗彩霞"，在看到照片的第一眼，她就觉得那个女孩似曾相识，好像是高中时期的一个同班同学。她马上打电话告诉了远在老家湖南邵东县的爸爸罗美成。罗家家境贫困，罗美成靠做焊接生意为生。

　　【采访】罗彩霞的父亲 罗美成

　　她打电话给我说，爸爸我今天在天津办银行业务的时候，发现我的信息被别人盗用了。我说你认不认识(盗用信息的人)，她说好像是我一个同班同学，但是她不相信有这种事，二是她不能肯定。

　　【解说】

　　罗彩霞2005年从湖南邵东考入天津师范大学旅游管理专业，今年即将毕业。然而，在准备毕业事宜的时候，她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同另一个"罗彩霞"频频遭遇。在办理教师资格证时，全国教师资格认定管理信息系统数据库显示，有一个身份证号码相同的罗彩霞已经在贵州取得了教师资格证书。最后学校通知她，同样因为有另一个罗彩霞，她的毕业证和学位证也将无法办理。这下罗彩霞才明白，她的身份被人给盗用了。

　　【采访】罗彩霞

　　你活了二十多年，你忽然变成一个没有身份的人，我当时就觉得挺失望的。我就开始报警，在调查当中才知道实情。

　　【解说】

　　罗彩霞报警后才得知，其实自己在2004年第一次参加高考后就已经被贵州师范大学录取，但并没有收到过录取通知书，而是有人居然冒名顶替她到贵州师范大学读书去了，这个人就是她在邵东县一中读书时的同班同学王佳俊。2004年9月，王佳俊以"罗彩霞"的名义被定向录取到贵州师范大学政治与历史学院就读思想政治教育专业，2008年毕业后赴广州工作。

　　【采访】罗彩霞

　　就是很荒谬，很可笑，我觉得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它就在我身上发生了。

　　【解说】

　　罗彩霞的离奇遭遇，在天津师范大学校园引起了轰动，同学们都觉得匪夷所思。

　　学生1：不容易，太不容易做了，这件事情太夸张了。

　　学生2：这怎么能做到呢？高考现在不已经透明化了吗？

　　学生3：我觉得并不是个案吧，只是这个曝光出来，了解得更多而已。

　　学生4：她(王佳俊)怎么可以这么心安理得地就可以在那个学校就这样正常的上学？

　　【解说】

　　高中期间，罗彩霞和王佳俊关系一般，并没太多接触，只知道她有个在当地赫赫有名的父亲——王峥嵘，曾经担任过一个县公安局的政委。罗彩霞发现问题报警后，2009年3月底，王家人终于承认了此事，王佳俊的母亲甚至签下承诺书，承诺帮罗彩霞在毕业前办好相关手续。4月初，王峥嵘等人还专程赶来天津找到罗彩霞，希望她能改掉身份证号码。

　　【采访】罗彩霞

　　他来天津找我的时候，他有带两个人，一个派出所的，还有另外有一个人，他说是来做一下我的思想工作吧。他问我小罗你想在哪工作，回南方吗？回邵东吗？回邵东当老师什么的。回南方你要想进企事业单位什么的，叔叔都可以帮你忙。

　　记者：你同意了吗？

　　没同意啊。因为他要改我身份证号码，我是不可能同意的。

　　【解说】

　　2009年5月15日，罗彩霞委托律师向天津市西青区人民法院提起诉讼，诉讼书中列下了七个被告，包括王佳俊和她的父母、邵东县教育局、邵东县一中、贵州师范大学等。

　　【采访】罗彩霞的父亲

　　我帮不上什么忙，我只希望她能恢复身份，在不影响她的前提下，再提出一些经济损失赔偿，我的希望就是这样的。

　　【采访】罗彩霞的代理律师 潘强

　　很简单，我的姓名权侵犯没侵犯，对吧，侵犯了，谁侵犯的？一家三口对吧？那么接下来这些机关你是不是在招生过程，也就是假罗彩霞她去贵州师范大学当中的一个链条，一个环节？

　　【演播室2】

　　罗彩霞被冒名顶替的事件发生后，5月10日，湖南省纪检委牵头成立了省、市、县三级联合调查组，对此事展开调查。真相被整整掩盖了五年，那么，五年前王峥嵘为什么会选择罗彩霞作为女儿的顶替对象，在层层严格的录取审核关口面前，王家又是如何一步步闯关成功的呢？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解说】

　　王峥嵘是冒名顶替者王佳俊的父亲，他曾担任湖南邵东县牛马司镇镇长、镇党委书记；2004年8月，王峥嵘调任邻县湖南回隆县公安局政委，同年被评为"湖南省人民满意公仆"；2006年5月，因涉嫌受贿被双规；2007年2月以受贿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期五年执行。随后，王峥嵘被免去职务、开除党籍。

　　【字幕：湖南邵东 王峥嵘家住址】

　　【实况】记者到王家楼下按门铃

　　邻居(女)：还可以啊，我们相处得很好。

　　记者：他们家原来是住这一幢楼？就是二楼？

　　对。

　　邻居(男)：小孩(王佳俊)现在下落不明，姓王的抓进去了，他的老婆也不知去向。

　　【解说】

　　目前，王家人或是被抓，或是如人间蒸发。罗彩霞和王佳俊同时参加了2004年的高考。那年罗彩霞考了为514分，而王佳俊只考了335分。成绩出来后，罗彩霞填报的志愿是湖南人文科技学院，王佳俊则填写了贵州师范大学。但是，当年湖南省的文科二本录取分数线为531分，两人均未上线。

　　【采访】罗彩霞

　　(当时)我只以为我没有被录取，那个时候的智商、情商也只会想到自己没有被录取，没有想到其他的。

　　【解说】

　　罗彩霞的高考成绩虽然不在二本录取分数线内，但按照当时的规定，大学有权定向招生，定向招生的成绩可以下浮20分，因此罗彩霞514分的成绩刚好在定向招生范围内。而王佳俊正是以罗彩霞的这个高考分数，冒名顶替混入了所填报的贵州师范大学。贵州师范大学校长办公室主任吕国富向记者介绍了当时的情况。

　　【采访】贵州师范大学校长办公室主任 吕国富

　　这次是我们的唐昆雄老师，他请求帮助补录这个罗彩霞，罗彩霞又达到了湖南省的最低投档分数线511，那么为了不浪费教育资源，我们就争取把这个学生给她录过来。

　　【解说】向学校请求补录罗彩霞的唐昆雄，是贵州师范大学历史与政治学院院长。他与王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采访】贵州师范大学历史与政治学院院长 唐坤雄

　　他(王峥嵘)实际上和我妻子是高中同学。我爱人说要我咨询一下，她这个分数，也达到了湖南的抛档条件，贵州师范大学还有没有指标，能不能录？

　　记者：为什么没怀疑王峥嵘的女儿却姓罗？

　　这个我还真没去想，第一我不知道他爱人(王峥嵘)姓什么。我就根本没去想，我爱人也没去想，因为她也没有和他家有多大接触。

　　【解说】

　　就这样，王佳俊冒名顶替罗彩霞的行动打开了第一个关口，此后每一步都显得很顺利，王佳俊摇身一变成了罗彩霞(出标版)。

　　2004年9月24日 贵州师范大学向湖南省教育考试院提交"罗彩霞"的调档申请。

　　2004年9月25日 湖南省教育考试院向贵州师范大学投放了电子档案。

　　2004年9月25日 "罗彩霞"被贵州师范大学思想政治教育专业录取，层次为本科，计划性质为国家任务定向。

　　【解说】

　　而更让人感到蹊跷的是，贵州师大完成了录取后，本该由学校直接邮递给罗彩霞本人的"录取通知书"，却被推荐人唐坤雄代领了。

　　【采访】贵州师范大学历史与政治学院院长 唐坤雄

　　特意去(领)的，我在上班。即使我不去帮她取，寄到邵东去，也未必不会落到他(王峥嵘)里边。

　　【采访】罗彩霞代理律师 潘强

　　这个院长替王佳俊代领了录取通知书，这就是很明显的一个违规行为。教育部有明确规定，录取通知书得直接交给学生本人，教育部为什么这么规定，不是空穴来风。它有它的科学性在里面，如果说这个院长不这么做，是吧，把这封信寄给罗彩霞录取通知书，那么可能这个经过辛辛苦苦造假的这个链条，就功亏一篑了。

　　【解说】

　　最终，录取"罗彩霞"的通知书违反常规地由唐坤雄交给王峥嵘，再由王峥嵘直接带回了邵东。按照规定，除了录取通知书外，王佳俊在入学报到时，还须向学校交纳纸质档案和户口迁移证。审核时难道没有发现问题吗？

　　【采访】贵州师范大学校长办公室主任吕国富

　　她的一些经历，现在回来看，她都是按王佳俊的经历来填写的。当然，当中肯定有一些伪造，现在来发现她伪造的痕迹，发现得有点儿晚了。

　　记者：伪造的痕迹有哪些？

　　答：她刻意地把自己的姓名(写成)罗彩霞，曾用名叫做王佳俊。在家庭父母亲那一栏，父亲王峥嵘，母亲罗荣华，从而给我们造成了一种她随母亲姓的一个假象。就是从信息来看，看不出任何破绽，也没有引起我们任何的怀疑。

　　【解说】

　　其实，王佳俊的妈妈名叫杨荣华，但为了造假成功，改名叫罗荣华，让人以为孩子随母姓。但是，当年由湖南教育考试院投放到贵州师范大学的罗彩霞的电子档案中，照片、身份都是真实的罗彩霞，而王佳俊带去的纸质档案中，照片、身份地址却都是王佳俊的，这样明显的差异怎么能不被发觉呢？

　　【采访】贵州师范大学校长办公室主任吕国富

　　记者：当时没有做比对吗？

　　答：这正是我要解释的。在对考生王佳俊携带来的相关材料进行核实核查的过程中，因为确实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痕迹，于是没有把她列为嫌疑的，需要抽查的对象来对待。

　　【记者现场】

　　在送往贵州师范大学的罗彩霞的高考纸质档案中，班主任的签名、学校的公章都赫然在列，但是事实上由于当年罗彩霞并未被录取，因此她的高考纸质档案至今仍存放在邵东县招生办，那么送往贵州师范大学的那份档案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而里面的班主任签名、学校公章又与邵东一中有着什么样的关联呢？

　　【解说】

　　记者了解到，当年邵东县一中负责高考档案收发、管理的教务处工作人员叫刘宋求，已经在2007年退休。

　　【采访】刘宋求 原邵东县一中教务处工作人员

　　高中毕业生登记表那个鉴定必须要班主任打，班主任签字，校长盖章。

　　记者：学校不再审核吗？

　　答：学校审核，反正章子都已经盖的了，你说审核怎么能审核得了，没有这么多人来审。

　　记者：章子是谁来盖呢？

　　答：章子是由各个班来盖。班主任是在办公室盖的还是在哪里盖的，我不清楚。

　　【解说】

　　罗彩霞和王佳俊的高三班主任叫张文迪，是整个造假链条的重要一环，因涉嫌与王峥嵘有不法交易，现已被调查部门所控制。那么，王佳俊的伪造档案是经过当地教育主管部门发放的，他们又是怎么审核呢？记者来到了邵东县教育局。副局长陈爱珍说，每年县里面有一万多考生，他们并不承担逐一审核的责任。

　　【采访】邵东县教育局副局长 陈爱珍

　　我们的工作范围就是，一组织报名，第二组织学生体检，组织学生填报志愿，建立档案，就这些，然后就是他们录取了，就通知我们，你这个学生录取了，我们就知道这个学生录取了，然后她拿到通知书，我们就放档案给她，其他的工作我们不参与。

　　【演播室3】

　　2009年5月15日，湖南省邵阳市对"罗彩霞事件"向社会进行了首次通报：王佳俊的父亲王峥嵘因涉嫌伪造、变造国家机关公文、证件、印章被公安机关刑事拘留，而罗彩霞的高三班主任张文迪向王峥嵘提供了罗彩霞的高考分数、考号、身份证号等相关信息，也已被邵阳纪委双规。王佳俊当时带到贵州师范大学的纸质档案纯系伪造，可是除了高考档案外，还有一样东西非常重要，那就是写着罗彩霞名字的户口迁移证，可以肯定的是，这也是伪造的。

　　【解说】2004年9月，王佳俊到贵州师范大学报到，随档迁来的户口落在了贵阳市白云区大坝派出所，当地派出所也没看出什么破绽。

　　【采访】贵阳市白云区大坝派出所所长 潘筑贵

　　她上面(写)是叫罗彩霞，但还有一个曾用名叫王佳俊，她就是两个名字。

　　记者：印章什么的都齐全吗？

　　答：这个绝对应该是齐全的，应该没有什么任何我们觉得可疑的地方。

　　【解说】据记者在湖南调查，真正罗彩霞的户口在2005年从邵东县迁往天津师范大学，而真正王佳俊的户口直到现在依然放在邵东县两市镇红土岭派出所。那么贵州方面收到的假冒罗彩霞的户口，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采访】湖南邵东县公安局人口与出入境管理大队 大队长唐祁恪：

　　我们就感到很好奇，很奇怪。大约在4月22号，他们(贵阳方面)说找到了，找到了罗彩霞也就是王佳俊的迁移证，我们要他传真过来，知道了这个迁移证号是00068350，我们马上查这个号码。

　　【解说】根据户口迁移证上的编号，经查明是由邵东县公安局界岭派出所开出。但是，界岭派出所拒绝了记者的采访。

　　【记者现场】

　　据邵东县公安局调查公布，王佳俊用罗彩霞的名义使用的编号为湘迁字D00068350的户口迁移证正是从我身后的界岭派出所开出的。在我国，户口迁移证的使用必须由户口所在地的公安机关开具并保留相应的存根，但是界岭派出所声称，他们已经找不到那张属于罗彩霞的户口迁移证的存根。

　　【采访】湖南邵东县公安局 人口与出入境管理大队 大队长 唐祁恪：

　　答：如果派出所是失盗丢失的，应该来说要报这个上级，经过媒体、电视台宣布这张无效，因什么丢失了要报案。

　　【解说】

　　但是5年来，界岭派出所并没有因为这张迁移证存根的丢失而有任何报案的纪录。事实上，王佳俊要实现冒名顶替罗彩霞，至少需通过中学、教育管理部门、公安部门、所报考大学4个环节，这4个环节，实际上是高考招生制度设计的四道防火墙。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王佳俊最终竟能顺利录取、顺利毕业，要不是真正的罗彩霞发现真相后有关部门展开调查，事情还不知被蒙蔽到什么时候。

　　【采访】罗彩霞代理律师 潘强

　　这个事情它不是孤立的造假环节，它经过若干个造假环节，而且这些环节如果有一环能够真正发挥它的功能，发挥当初设置这个机构的功能，发挥我们法律法规对机构要求的它应该发挥的功能，这个事情就可能会避免。

　　【采访】教育部公共管理类学科专业教学指导委员会委员 陈永明

　　所以我们的目的就是说如何在制度上设立更加高的、更加坚硬的这种防火墙，对一种腐败分子，或者犯罪分子有更加有效的打击措施和防范措施。

　　【解说】

　　事实上，罗彩霞事件也并非个例，继"罗彩霞案"曝光后，近期媒体又报道了"湖北版罗彩霞"王俊亮案"和"北京版罗彩霞"邹志静案，都是冒名顶替上大学。还有在2008年震动全国的甘肃天水"山东籍高考移民替考案"等等，这类事件如果不及时严惩，完善相关审核制度，社会危害将难以估量。

　　【采访】教育部公共管理类学科专业教学指导委员会委员 陈永明

　　罗彩霞的事情也许也是个契机，它引发了全国，尤其是关注这一类事件，它如何得到一个大家所能够得到共识，或者认可的这样一个结论，这是相当关键的。为什么呢？因为这里面反映了一个大家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呢我们的不正当权力现在甚至要涉及，或者干涉我们认为是很公正的、大家都认可的这样一个高考的制度，连这根红线都敢踩的话，那像这种人为什么其它方面不敢犯罪呢？

　　【解说】

　　6月2日下午，联合调查组在调查终结后向社会公示：这是一起由王家俊父亲王峥嵘策划、利用个人关系违规获取高考相关信息，伪造高考纸质档案和户口迁移证的冒名造假事件。现在王峥嵘已被批准逮捕，另外两名涉案人：邵东县一中教师张文迪给予留党察看一年和降级处分，原邵东县公安局界岭派出所所长姚亮生给予留党察看一年和行政降级处分。

　　【采访】罗彩霞

　　我等这件事平息下来后，我会继续找工作。//35：18就算这事情以后能很好地解决，我还是宁愿这件事情永远没有发生。

　　【演播室4】

　　据了解，贵州师范大学已报请上级部门申请注销了假罗彩霞也就是王佳俊的毕业证书、学士学位证书、教师资格证书。天津师范大学也表示，将全力帮助真罗彩霞顺利毕业，并获得相关证书。而天津西青区人民法院也已将罗彩霞要求赔偿的民事诉讼起诉书送达了相关被告，预计最快在7月开庭。不管造假手段如何高明，还是那句老话，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但是，这起事件也不得不让人感到担忧，当相关审核制度沦为一种形式的时候，又怎能不被人钻空子，又如何能防止同类事件不会继续发生呢？好，本期的《天下事》就到这里，接下来是精彩的《非常道》。

　　编导 冷炜  摄像 李会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