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新闻报》记者 李培春

　　在30多年的时间里，一位自学成材的亚裔纽约人奔走于美国各地，记录着亚裔，尤其是华裔美国人的生活历程，见证了亚裔美国人的发展和变迁。而亚裔美国人的生活历程，多年来一直为美国主流媒体所忽略。

　　这位摄影师名叫库基·李，是在美国长大的第二代华人。利用业余时间，李拍摄了从亚裔美国人的生活点滴，到历史重大事件等广泛的题村。李曾对美国《纽约时报》的记者说，“每次我从摄影包里拿出照像机，我感到自己就像是拿出了一把剑，一把挑战冷漠、不平等和种族歧视的剑。”

　　在接受《世界新闻报》记者独家专访时，李向记者讲述了很多照片后面的故事。

　　一个令人费解的疑问

　　《世界新闻报》：我们知道，你决心做摄影记者，与一张历史照片有关。当时为什么决定以亚裔美国人作为你主要的拍摄对象呢？

　　李：你所说的那张照片印在一本有关美国历史或是社会科学的教科书上。照片描述的是美国东大陆铁路建成时的情景。那条铁路在当时是美国历史上最大，也是最有纪念意义的成就。铁路从西海岸一直沿伸到尤他州。铁路建成的那一天，人们拍摄了一张照片，以资纪念。

　　有关材料说，是中国劳工修建了这条铁路。可是，当我看到那幅铁路建成的纪念照片时，我竟然没有见到一个黄皮肤的面孔。有很长一段时间，这件事令我很费解。大学毕业后，我开始独立地、不受影响地研究美国华侨的历史。

　　1972年，我得到一个机会，亲临当年铁路建成后举行庆祝仪式的现场——这是我多年的宿愿。那次，我带了一只相机。当年举行庆祝仪式的地方已经被修成一个国家公园，里面还有展览馆。

　　经过一个拱门的时候，我看到门边的说明说，这个拱门被叫做“中国人门”。我问导游，为什么叫“中国人门”呢？导游告诉我，因为这是修建铁路的中国劳工曾住过的最后一个营地。于是我问导游，当年拍那张纪念照的时候，中国劳工还在现场吗？导游说，应该是在的吧。

　　我环顾四周，一片荒凉。但是，我得到了中国劳工确实曾在那里存在过的证据。

　　《世界新闻报》：也许是因为中国人不愿意被拍照呢？

　　李：我也听到过这种说法，算是对当年那张照片里没有中国人的一种解释。但是，不要忘记，今天人们可以找到许多中国劳工当年在修铁路时被拍下的照片。

　　还有一个导游对我说，当摄影师准备拍摄的一刹那，中国人以为摄影师拿在手里的照像机是一杆枪，所以四散逃开了。这不合逻辑：当拍摄现场有1万多中国劳工时，要这些人全部散开，可是需要花费很长时间的。

　　用照片帮助亚裔

　　《世界新闻报》：现在我理解你开始从事摄影工作的原因了。你想通过自己的照片反映些什么呢？

　　李：一个主要的动机是，让华裔乃至亚裔，在美国的历史上留下可以看得见的证明。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我拍摄了很多美国主流媒体从来都不会报道的新闻事件。当然，有一些美国媒体也报道我所拍摄的题材，但是我认为我自己做得比他们好。

　　例如华裔美国社团1975年反对警察施暴的抗议游行。

　　那时，在美国的中国城里，有很多警察施暴的事件发生。中国城的居民们于是决定组织起来，到市政府去抗议。在华裔公民游行的时候，警察试图驱散人群，并开始挥舞手中的警棍。两个警察殴打了一名华裔，我看到他们把那位额头血流不止的伤者带离现场。我拍下了这一幕：一名警察正抱着那位华裔的腰向后拖。那张照片后来被登在《纽约邮报》的头版。我还拍了一些照片，可以证明是警察先对这位示威者动手的。

　　后来，这位示威者用我的照片作为证据，将警察告上了法庭。他打赢了那场官司。

　　《世界新闻报》：还有一幅照片，拍摄的是一位华裔女出租车司机。你曾说那是你个人最喜欢的作品。能和我们谈谈那幅照片吗？

　　李：女司机名叫周丽丽，来自上海。

　　上个世纪80年代初，我受到邀请，为一本描写亚裔美国人的书拍摄一些亚裔女性的照片。作为刊登在关于亚裔的书中的照片，周丽丽的形像特别有意义。纽约城的很多出租车司机是亚裔，而在这众多亚裔出租车司机中，竟然有一名女性，这本身就很具有震撼力。

　　我做了很多调查工作，还专门去了周丽丽的家。后来，当周丽丽在中国城买了一杯茶，坐在车上等下一单生意的时候，我按下了快门。在她的出租车项上，还架着一幅山姆大叔手拿斧头的画像。

　　在拍摄那幅照片的年代，许多在纽约的亚裔女性是在制衣厂里工作的。因为比较而言，开出租车比较危险。但是，开出租却比在制衣厂工作要赚得多。在我拍摄了周丽丽的照片之后，周丽丽的形象鼓舞了其他的年轻亚裔女性离开制衣厂，开起了出租车。

　　为享受同样的民主战斗

　　《世界新闻报》：在你30多年的摄影记者生涯里，你拍摄过很多老百姓，也拍摄了一些达官显贵。在你看来，在过去30多年的时间里，亚裔美国人在实现平等和公平的社会地位方面走过的道路是怎样的？他们是怎样让美国社会认识到亚裔为美国社会的发展作出了很多贡献？

　　李：我认为在一个民主的社会里，“民主”的概念应该是“一致”的，民主不应把一些人或是种族抛在一边。在过去30年里，我认识了许多为了这个目标而战斗在最前线的人们。

　　当亚裔美国人受到不公正待遇的时候，通常人们不知道应该怎样与媒体接触，获得媒体的支持。我试着向那些受到了不公正待遇的亚裔提供帮助：告诉他们怎样向媒体呼吁，怎么写新闻发布稿，怎样组织记者招待会，等等。我还加入了“亚裔美国人记者协会”。我们的目标，就是让亚裔美国人得到平等和公正的待遇。

　　我认为我们已经取得了很多进展。大量仇视亚裔的案件被揭露出来，一些亚裔受到不公平待遇的故事见诸报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声援我们。

　　若干年前，美国市场上出现了一种叫“KongFu”的万圣节面具。这个面具名称的发音，与中文中的“功夫”非常接近。面具的形象，是一个大耳朵、斜眼睛的中国人。面具面市后，立刻受到亚裔美国人的大规模抗议。后来，生产这种面具的美国厂商被迫将面具收回，并且再也没有生产过。

　　要达成目标，需要经历一定的时间；但是，必须让美国社会认识到问题确实存在。在美国，“民主”不是想当然的事情，而是你每天都要实践和争取的事情。

　　迟了133年的证明

　　《世界新闻报》：要在美国的主流媒体上发表你的以亚裔为主题的照片，容易吗？

　　李：非常不容易，因为美国的媒体和电视台，实际上并不像人们想像的那样，其所持的观点有那么大的差异。

　　亚裔美国记者协会的首要目标就是，在美国媒体中更全面、更平衡地反应人类的生活，尤其是亚裔美国人的生活。上世纪70年代的时候，在美国的媒体中很难看到亚裔面孔。我每次想发表关于亚裔美国人的照片，都要花费很多口舌。后来，每当我去找报纸的编辑，他们就知道，我提供的新闻照片多少会与亚裔美国人有关。

　　人们把我称为“亚裔代言人”，但是没有人向我提供一份全职的工作。因为他们知道，我只对亚裔和亚洲人有兴趣。他们更愿意我去拍橄榄球联赛或是鲜花展之类的题材。但是，我不会那样做。坚持不懈地让亚裔美国人出现在美国的媒体中，让他们在美国媒体上获得相称的曝光机会，我将这当作自己的使命。

　　《世界新闻报》：去年是美国跨州铁路建成133周年，为了纪念那一天，你组织了一次所谓“影像公正”的活动，为什么会有这个创意呢？

　　李：“亚裔美国人组织”打算去当年华裔修建美国跨州铁路的地方集会。他们邀请我参加这次活动，以感谢我在过去30多年的时间里致力于拍摄亚裔美国人的工作。

　　我告诉他们，想把与会者集合在一起——我想重现当年铁路修建完毕的时刻。450个人响应了我的要求。在当年拍摄峻工纪念照片的地方，我为450名亚裔拍摄了一张照片。当时在现场的还有其他摄影记者，《纽约时报》的记者对我作了专访。

　　能做成这件事，令我倍感高兴。后来，这张照片被《纽约时报》刊载。今天，当人们再去那里参观的时候，他们就会看到中国人曾为这条铁路作出巨大贡献的证据——尽管直到133年后，中国人为修建这条铁路所作出的贡献才终于得到展现。

　　按下那张照片的快门的一刹那，可能是我一生中最激动的一刻了。因为这张照片将被无数华裔美国人记在心头。他们可能不记得是谁拍了这张照片，他们可能不知道这张照片的摄影师是一个来自纽约、名叫库基·李的人。但是他们一定会对自己的下一代说，喏，有证据证明是中国人修建了这条铁路，尽管这个证明是许多年后才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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