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周刊:对话卢宇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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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4年09月11日10:04 新民周刊 | |||||||||
撰稿/苏庆先(记者) 9月1日下午3时,在别斯兰市人质事件发生5小时后,卢宇光就和他的俄罗斯籍摄像师赶到了北奥塞梯共和国首府弗拉季卡夫卡兹。 从莫斯科出发时,已找不到飞往北奥塞梯的客机,情急之下,他们通过中间人搭乘
到了弗拉季卡夫卡兹,他们发现通往别斯兰市的主要公路已被封锁,只有出示特别通行证才可以通过。无奈中,他们找到一名当地向导,背扛着80多斤重的设备(2台摄像机、6块电池板、卫星电话和三脚架),抄小路步行进入别斯兰,5个小时后抵达学校外围。 此后一个多星期的日日夜夜里,他亲眼目睹了几乎算是人间最悲惨的一幕,也经历了此生难忘的生死一瞬。 本刊记者与卢宇光第一次通话时,他正和摄像师赶往机场途中,当时只聊了匆匆数语;6日下午记者再次与他通话时,人质劫持事件早已结束,他躺在别斯兰市一家宾馆房间里休息,外面下着瓢泼大雨。 他说,一天前去学校体育馆现场拍片时,看到血迹、污垢和土石都已清理干净,但联想到当时发生的骇人惨剧,心里还是有种踏上地狱的感觉。 我们的对话,就从令人揪心的“335”谈起。 记者:据报道此次人质劫持事件共有335人丧生,远远超过2年前的剧院人质事件的死亡人数。据你的了解,是什么原因造成如此大的伤亡? 卢宇光:现在看来,营救行动并没有准备好。现场战斗中,攻进体育馆的只有北奥塞梯内务部队和当地警察,擅长反恐的阿尔法部队并未参与。当体育馆楼顶的炸弹炸响时,阿尔法部队成员正在两架米-8直升机上,当时,三架直升机(另有一架火力支援机)盘旋在楼顶,特种兵们正准备实施空降,突然炸弹一响,孩子们四散跑出来,场面非常混乱,他们也就放弃了空降计划。 之所以造成重大伤亡,主要是因为恐怖分子不小心碰响炸弹,其他恐怖分子以为俄军发动攻击,便盲目地向人群扫射,并引爆了5-6颗炸弹,当场炸死100多人。人质逃跑时,也有很多人被恐怖分子从背后打死。从现场逃出的伤者受伤部位来看,他们基本上都是背部中弹。北奥塞梯内务部发言人说,体育馆内的人质大部分死于爆炸和屋顶坍塌。 此外,在解救人质的战斗打响后,惊慌的人质(多半是孩子)一下子冲到门口,使俄救援部队措手不及,忙乱中一连串子弹射向门口,大人孩子们本能地往回退,致使很多人遭到恐怖分子的射杀。 还有一个原因,现场管理太混乱,俄方指挥部设立的封锁线只距离事发现场100多米,以至于恐怖分子冲出学校后打死很多围观的平民。当时,封锁线外人山人海,大都是学生家长和一些围观的市民。 记者:当时不是正在谈判中吗?怎么一下子就打起来了? 卢宇光:4日早晨7点,俄方和绑匪开始进行谈判,当时负责谈判的俄罗斯驻车臣顾问(也是一个车臣人)跟恐怖分子会面时,恐怖分子就提要求说,有20多具被打死的人质的尸体因天热开始腐烂,希望俄方派救援人员将尸体拖出去。结果等三个紧急救援部队士兵进去后,一个恐怖分子不小心引爆了挂在篮球架上的炸弹,其他恐怖分子马上开枪,三个俄军士兵有两个当场被打死,一个受重伤。其中一个士兵体形较胖,他在冲突爆发时一把拉过三个孩子,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恐怖分子的子弹,自己英勇牺牲了。 内务部士兵和特种部队士兵立刻从被炸开的房顶进入里面,里面正燃起大火,这时恐怖分子中有一个女人开枪,可怜的孩子们三天没吃东西,由于饥饿,很多人都跑不动了。恐怖分子向这些人开枪,后者四处逃散。 记者:俄军攻入体育馆时有没有使用一些类似毒气的特殊武器? 卢宇光:据我所知没有,都是些常规武器,如冲锋枪、枪榴弹等。战斗打响后,两名恐怖分子留在体育馆内顽抗,另有19人撤到居民区,与俄内务部队和特种部队一直打到晚上10点钟。 记者:当时,恐怖分子是怎么冲进学校的?这场人质劫持事件果真预谋很久吗? 卢宇光:恐怖分子是在当地时间9月1日上午10点左右从学校后面的铁路方向冲进去的,他们开了辆卡车,共有32个人(包括两个女人),其中有10个阿拉伯人,分别来自德国、伊朗、沙特等国。他们的头目是巴萨耶夫的助手多库·乌马罗夫。值得注意的是,他们当时只拿着手枪等轻武器。 后来才知道,早在去年或今年夏天由印古什包工头维修校舍时,恐怖分子就将大量武器炸药埋在体育馆内的中央舞台里。 我昨天在体育馆大厅里看到,2米高的舞台下面,一排整齐的木板被打开,俄罗斯安全人员从里面起出了约300公斤还未使用或引爆的弹药。这个“弹药库”位于舞台最中央,外表看起来装潢很好,还刷着光亮的油漆。 记者:我们知道,你在现场报道人质解救过程中,亲眼看到恐怖分子向你们冲过来,而且开枪扫射,你自己也经历了九死一生的瞬间。当时的情况究竟如何? 卢宇光:战斗约在11点多打响,我们一些记者当时正在离文化宫20米远的草坪上,然后就看到前方100米左右,有一些人冲出来,几个恐怖分子向我们冲过来,并开枪扫射,你能想象吗?当时我们距离恐怖分子只有10多米远,人的样子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们嗷嗷叫着向我们冲过来,我们马上往外跑,身边的两名外国记者先后中弹,我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当时还有一个有趣的插曲。恐怖分子冲出来时,我扭头想找我们的摄像师,发现机器被扔在地上,人却不见了。原来,枪一响,这个特种兵出身的俄罗斯人便扔下机器一路狂奔,据他自己讲足足跑了10公里远。我以为找不到他了,没想到晚上8点他自己乘出租回来了。 记者:从电视画面上看到,你们的采访条件非常恶劣。 卢宇光:是的。我们1日到现场后没地方安顿,便临时从一个酒鬼手中租了一座高房子,就在现场30米开外,我们放下行李就去了现场。然而没想到等我们凌晨2点回去后,竟发现东西都被女房东扔到走廊里了。原来,酒鬼跟她老婆已离婚,我们被骗了。 没办法,我们就睡在草坪上。那是个开阔的操场,救援指挥部不允许记者随意走动,我们后来只好临时搭了个帐篷,既没有水也没有电,晚上漆黑一片。夜里很冷,气温只有9-10摄氏度,有时还下雨,我们浑身湿透,衣服只有靠体温烘干。 早上,我们只能用矿泉水洗脸,这是我洗过的最贵的水——1瓶水竟然卖3美元!到了3日上午,水价又蹿升到了6美元。第一天从弗拉季卡夫卡兹到别斯兰市打车只要100卢布,两三天后这个价格涨了20倍! 记者:这几天有没有遇到让你最感动或印象深刻的故事? 卢宇光:有一个母亲让我非常感动。当时,她和三个孩子(一个只有8个月,另两个都在9岁以下)被劫匪关在体育馆大厅里。经过救援人员与恐怖分子谈判,她被允许带着孩子出去,但必须留下9岁的女儿,否则四个人都别想出去。可以想象,当时她心里经历了怎样的斗争和煎熬,犹豫再三,她还是忍痛留下了哭喊着“别扔下我”的大女儿,带着两个孩子脱离险境。 战斗结束后,这位母亲找到了满脸血污的女儿,在洗净脸上的血后,竟然发现女儿奇迹般地活着,而且没有受伤。原来,战斗打响时,小女孩身边有个大人,她便恳求他带她一起走,结果那个人受了伤,小女孩安然无恙。最让人揪心的是,大难不死的小姑娘偎在妈妈怀里哭着说:“以后再也不上学了。” 还有一家三口,父亲、母亲和孩子都被劫持,结果在冲突时都被打死了。真是太惨了。 记者:据报道,这次人质劫持事件具有国际恐怖主义的背景,俄方有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 卢宇光:现在已经确认,这次事件是“基地”组织出钱,巴萨耶夫出人,而且是经过周密策划的一起恐怖事件。 记者:据你观察,人质劫持事件给别斯兰市带来了怎样的震荡? 卢宇光:市民对政府的救援不力怨声载道。你可以想象,人质都是些孩子,他们三天多没有水喝,恐怖分子也不给他们东西吃,孩子们渴极了就喝自己的尿液,情形非常惨。我们刚到现场时,看到很多妇女一路痛哭,因为她们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是死是活。 两天前我从体育馆外看到里面的孩子们都光着身子,身上粘满了粪便和尿液,我都不忍心看下去。有些被救出的孩子眼神呆滞,都是两三岁的孩子,看了真让人心里难受。可以想象,遭遇恐怖事件的人质和家人在今后数十年将饱受噩梦和恐怖幻想等的精神痛苦,而且劫后余生的孩子们也已开始表现出了恐惧和不安。我想,这些从地狱走出来的孩子一生都将难以抹掉心中的创伤。而此次事件给人们留下的痛苦记忆,也将在未来的较长时间里折磨着整个城市。 相关专题:新民周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