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亚科：洪泽湖上的传奇 | |||||||||
|---|---|---|---|---|---|---|---|---|---|
| http://www.sina.com.cn 2004年09月06日10:12 新民周刊 | |||||||||
|
胡波远远地望着父亲胡亚科，眼光很是复杂。后者正以立正姿势站在岸边接受电视台和报社记者的采访，垂着的两只手似乎总放不妥当，但黑红的脸膛始终笑迎阳光。 5年了，如果不是父亲要办这所“吃力不讨好”的湖光水上小学，胡波去年就该成亲了。现在，父亲不仅没钱，而且还欠了一屁股债，婚事只能一拖再拖。胡波轻叹一口气，踩着窄窄的木板上了船，他得去照看微机室新添的十多台电脑。作为水上小学的“半个老师”
8月31日上午，50多个孩子肃立船上，庄严地升国旗。他们穿着鲜艳的橘黄色救生背心，这是水上小学的制服，片刻不得离身。随着学生人数的增加，安利公司捐助的救生衣已不够发，记者看到一个学前班的小姑娘穿着自家做的救生衣——粗布裹着几条泡沫塑料绑成一圈，有点像佩着手榴弹的小战士——却打着耳洞，戴着银耳环。这就是洪泽湖上渔民的孩子。 这天上午，水上小学校长胡亚科接过安利公司5万元的捐款，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定。这意味着，当天下午，他可以将最后一笔债务1.7万元还清。债主的推土机已经开到船边，如果不在9月10日前兑现，人家可就要捋袖子不客气了。 除了还债，胡亚科计划花2.3万元在岸上建一个操场——孩子们不能总在船上挤来挤去而没有活动场所，还要建一个船湾——水涨的时候，水上小学，也就是这条船不致被风浪吹走；剩下1万元用来添设备。在过去的3年里，安利公司已将16万元雪中送炭般送到胡亚科的手上，一次次助他摆脱困境，水上小学因此有了一个新名字“苏安(江苏-安利)水上小学”。 鞭炮响起，惊起几只白鹭掠过湖面。洪泽湖上，波光粼粼，亮绿动人心。 师“瘾” 倒数30年，胡亚科的人生曲线起落得有规律可循：只要与教书一沾边，他便注定要受穷。 1973年，初中毕业的胡亚科成为一名乡村教师，一教10年。教书匠很是清苦，每月工资仅40元，以至于婚后的他对妻子充满愧疚，她要带两个孩子，还要侍弄20多亩地。 1983年，胡亚科南下打工，一年后决心自己做老板，倒腾过楼面防水、隔热保温材料，以及太阳能设备。十余年间，家中的生活渐渐有了起色。 就在此时，偶然降临。1999年，听说水产养殖致富快，胡亚科承包了60亩湖塘，收益喜人。因要看管湖塘，他在塘坝上搭起了简易的篱笆棚，顺便开了一个小卖部。一天，来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拿着5元钱替父亲买烟。问她要买什么烟，不知道，只说是要“红壳子”。胡拿出两种红壳烟：1元一包的“大运河”和5元一包的“一品梅”，问女孩要哪种，小姑娘摇头。胡亚科想，渔民不富裕，就做主选了两包“大运河”。女孩接过，转身想跑，找零3元，亦不知。胡叫住她，问该找几元，女孩又摇头。 胡亚科盯着女孩皱了眉，心中一惊：这孩子不认字，不会算，见识如此有限，再过二三十年怎么办？再看不远处，三五成群的渔家孩子正在玩耍。他走过去，问孩子们想不想认字，后者眼底清澈，渴望一览无余。 胡亚科的教书瘾便像汛期的湖水，挡也挡不住地来了。 他从镇上的小学找来4本用过的旧课本，每天教孩子们读书识字。此后几天，又有30多个孩子跑来要读书。可是，一间仅有几平方米的篱笆棚，怎挤得下这么多人？ “不如买艘船，办所水上学校。”胡亚科告诉记者，“我要办事是不跟家属商量的，因为我们家的资金都在我手里。”主意已定，他便扔下湖塘忙碌起来：划着筏子到湖上渔民家(即船上)探访，或者步行到周边滩涂人家拜访。妻子周明英直纳闷：“人又跑哪去了？” 那年夏天，骄阳似火，烈日灼人。某日，胡亚科用啤酒瓶装满10瓶水出发，路难走，20多里地走了4个半小时，水喝完了，回来路上便中了暑，吊了一星期的盐水；某日家访返回已是深夜，不慎掉井里，调查记录本都泡湿了，被救起后，胡亚科回家第一桩事是就着蜡烛将笔记一页页抻平晾干，重新整理。那些天，他一共走访了108户，其中80多户的孩子没有上学。 说服渔民让孩子念书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渔民的普遍观念是：念书无大用，能捕鱼、能干活就行。在一户刘姓渔民家，胡亚科动员当家人让9岁的男孩上学。 “读书有啥用。”当家人说。 “想让儿子像你一样啊。”胡亚科说。 “像我有什么不好，我能修手扶拖拉机，还能修自行车。”当家人不服气。 “那你知道你家小船有多长，有多宽？你可知道小船怎么造？你可知道飞机为啥会上天？”胡亚科用上了激将法。 渔民淳朴，想想不能，便应允了。苦口婆心，挨家挨户，28个固定学生终于招来了。 困局 那年夏天，胡亚科不顾家人亲友反对，凑了6万元，其中4.7万元买了一艘旧货船，其余添置桌椅课本，创办了漂在水上的湖光小学。最初，加上他在内，只有两名教师，只教到三年级。依照当时有关规定，小学生的收费标准是158元到168元，但许多渔民家里穷，胡亚科就让打张欠条，先念着再说。 每天清早，渔民划着小船将孩子送上“湖光”，打渔去了；“湖光”船上，书声琅琅，间或飘来孩子们最爱的儿歌：荷塘荷塘真好看，飘起片片莲花瓣，风儿风儿跑来了，推着花瓣当小船。 为了省钱，初时学生全部用小黑板写字，写字时站立，手臂腾空，犹如练书法，学生们由此都练就了一手好字。安利公司一些受过高等教育的员工后来看到这些一二年级学生的字，大呼惭愧。 胡亚科告诉记者，由于渔民生活闭塞，孩子们刚来的时候，对很多事物知之甚少，基础很差。他们知道苞谷却不知道什么是玉米，知道剃头却不懂什么叫理发……但是他们非常刻苦，一学期下来，家长们发现小孩比自己要强，譬如有的孩子认识百元钞票了，会在交易时提醒家长不让人坑……孩子们的考试成绩每每在全县名列前茅，这是胡亚科最大的安慰。 然而，这些孩子不知道下学期自己还能不能继续读下去，胡亚科心里也没底。 天拂人愿，从1999年起的3年中，两年旱灾，湖底可以开拖拉机，渔民下的蟹苗血本无归；一年水灾，就要上市的螃蟹被无情的洪水冲得无影无踪。所有的渔民，包括承包湖塘的胡亚科都遭受了巨大的损失——渔民们入不敷出，生活都难，更不用说拿出100多元的学费；胡亚科本想通过承包湖塘来填补办学上的亏空，但连年灾害也使得原计划统统被打乱。2002年初，学生增加到63名，学费应收8000多元，但开学时，只收齐1600元，而仅书本费一项就需要2000多元。水上小学开办3年多，学费欠条累计达1.7万多元。胡亚科知道，不是渔民们不肯给，而是真的没有钱。同时，办学初期借的钱一直没有还，债主纷纷上门，水上小学陷入关门停办的困局。 转机 帮助胡亚科渡过难关的，除了安利公司的偶然介入，冥冥之中还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力量。在他的浓眉、眼神、手势和“做件事一定要做好”的决绝之中，依稀可以捕捉到此种力量。眼前这个48岁的小个男人似乎比两年前更精神，他是愈战愈勇。 在一次江苏电视台举办的节目中，胡亚科认识了因献身乡村教育事业而被称为“志愿者大使”的广东凤霞中学的创始人陈凤霞。 陈凤霞坐在我对面，说起两年前来湖光看到的破船，看到同在一个教室里的两个年级，说起民间办教育的种种困难，眼睛红了。回到广东后，陈凤霞立即与赞助自己办学的安利(中国)日用品公司取得了联系，请求能像帮助自己一样帮助胡亚科和他的孩子们。很快，安利华东公司江苏分公司与胡亚科取得了联系。 安利的第一笔捐款1.6万元在实地考察后到位，用于旧船的装修。接着又拨出资金发教师的工资，送来电脑和孩子们必备的救生衣。此后绵绵不绝。 胡亚科曾应邀去上海，安利(中国)公司高级对外事务经理李君请他在家里吃了顿饭，夫妇俩买了菜，亲手做。胡亚科说，花个千儿八百在饭店里吃一顿，安利不是没有这个钱，但船上的大锅白菜，招待客人时好不容易挤出来的两瓶啤酒，让这些浸淫公司文化已久的职员煞费苦心地作此安排，“他们宁愿把钱省下来让我带回去”。此举深得他心。 这让他想起另一番苦心。最近两年，胡亚科从不在晚上去渔民家，因为留饭对一户普通渔民家庭来说是个重负。但渔民是多么淳朴呵，一家不行，四五家凑一桌晚饭，用来表达他们朴素的敬意。这情形，加上每家孩子渴望上学的眼睛，总让归途中划着船桨的胡亚科泪湿衣襟。 2002年，三年级毕业生的家长找上门来，一屁股坐在床上，不肯走：“胡校长，你这不是害我们家孩子吗？他读上瘾了，你得办四年级五年级。”那些天，坐过他家床的家长一拨接一拨，胡亚科一咬牙：办。 新学期刚开学，苏安水上小学已有93名在校生，他们能够读到小学毕业。还有10个可能上学的孩子没来报名，胡亚科说：“下午我就划船去他们家看看。”教师也增加到6名，其中包括一名来自县城的志愿者、退休教师肖爱英，她不取分文，吃住船上，伙食自理，每周回家一次。那天下午，她在给孩子们上音乐课，唱的是“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本色 女儿胡艳现在是华东政法学院三年级学生，她理解父亲，她知道，每当孩子们叫一声“胡校长”，父亲会在心里笑出声来。但胡亚科一拍大腿：“嗨，什么校长，我就是一个农民。” 农民胡亚科跟当地县乡的关系比较紧张，主要是水上小学招来太多的媒体，将“家丑”外扬。2002年，香港一家电视台拍走了孩子们住在帐篷里，冻得鼻涕拖得老长的镜头，“影响很不好”。面对随之而来的种种冷遇和人为的挫折，胡亚科挺倔：“不理他们。” 他以一个农民的本色面对世相种种。苏安小学新添了一艘船，是淮安市政府拨款15万元新建的，但层层下达后，历时两年，船才拉来，船底有些漏水，已有发霉的迹象。胡亚科曾请盱眙交通局海事处的工作人员前来鉴定，7项指标均不合格。整艘船的造价，加上设备，共计13万元，另2万元至今卡在教育局。胡亚科曾去论理：“2万元你们几顿饭就吃没了，拨给我，可以派大用场啊。”胡亚科告诉记者，他不太适应这个社会，许多东西看不惯，所以，在这两艘船上转转就行了，教会孩子们自己养活自己就行了。 他以一个农民的本色管理学校事务。因为每月只能给400元左右的工资，水上小学的老师来了又走，走了再招。他曾经想招一个科班出身的师范毕业生，但对方提出月薪至少1200元，还要免费吃住。“乖，我想，我一个学校的教师工资只供得起一个人。”胡亚科于是不再看重文凭，只要教好孩子、提高素质就行。他规定教师上课迟到一分钟，扣20元；体罚学生、用言语刺激学生的、扯谎的(如批改试卷，明明不及格却送分的)都要严肃处理。他当场开掉过一个在船上赌博的教师，还有一个拉网电鱼的也被请走了。青年教师曾兆仙告诉记者，胡亚科的实在打动了他，他希望能跟水上小学共同发展。 在胡亚科的办公室，也就是前舱一间三四平方米的单间里，端端正正贴着各种规章制度和荣誉证书，其中包括被县教育局表彰为“盱眙县十佳教师”和“优秀集体”的奖状。在一篇题为“我最喜爱的一个人”的作文中，一个孩子写道：“胡校长也是洪泽湖上的一盏导航灯，燃烧自己，照亮别人，引领我们驶向理想的彼岸。” 下课了，胡亚科抄起船头一根铁棒，敲击船舷上的栏杆，别样的铃声惊起几只白鹭，拍打着翅膀掠过湖面。洪泽湖上，波光粼粼，亮绿动人心。撰稿／李宗陶（记者） 相关专题：新民周刊 | |||||||||
 | 新浪首页 > 新闻中心 > 新民周刊专题 > 正文 |  |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