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 西哈努克

　　王爰飞/特约撰稿

　　柬埔寨国王西哈努克是世人熟知的政治家、社会活动家和艺术家，平生最钟爱电影、音乐和戏剧，他的政治生涯和艺 术生涯一样充满戏剧色彩，60多年间波澜起伏，峰峦迭出。本月初，西哈努克又出人意料地宣布：以年龄和健康原因从国王 宝座上谢幕。

　　哭着当国王的中学生

　　1941年4月，在西贡法国人学校读书的西哈努克在打完几场篮球赛后，返回金边度假，不料正碰上西索瓦·莫尼 旺国王驾崩。王位最高委员会相中了性格温顺的西哈努克，这个未满19岁的中学生便戏剧性地当上吴哥文明之国的国王。

　　当稚气未脱的西哈努克得知自己无意间成了万民之君时，面对国家重担的巨大恐惧惊得他痛哭失声。经过父母的轮番 劝慰，他才在泪水中勉强答应。当晚的餐桌上，他就拥有了国王的尊荣，父母都对他称臣。

　　不过，那些天晚上缠绕着这位年轻国王的，仍然是关于数理化考试的噩梦，因为这几门课他都没有及格。奇怪的是， 此后每到他生命的转折关头，包括1970年代中期受红色高棉软禁的日子，这些噩梦都会不期而至。但当年的西哈努克还是 非常庆幸自己因为当上国王，可以逃避考试的折磨。

　　他当国王的第一天就富有戏剧性色彩。加冕典礼当晚，由他亲手点燃的象征胜利和荣耀的巨大蜡烛居然被一阵大风吹 灭，而依照惯例，这支蜡烛应当续燃三天三夜。举座皆惊，有人预言：大灾大难将要降临给国王和民族。后来柬埔寨多灾多难 ，西哈努克经常自问：是否从登基那天开始，他注定就是一个不幸的君主？

　　"天才疯子"惊世骇俗

　　几十年间，幸运与不幸、喜剧与悲剧一直紧随这位国王。为了让国家从法国的殖民控制下独立，他八方游说，甚至一 度寄望于二战期间入侵的日本势力。为了和巴黎叫板，他招募了13万装备简陋但热情很高的民众与法国兵对峙。驻柬法军总 司令惊呼：西哈努克是个疯子，不过是个天才的疯子。

　　1953年11月8日，法国全部移交在柬的一切权力，赢得国家独立成为西哈努克一生最大的政治资本。就在"民 族英雄"、"独立之父"的花冠纷至沓来的时候，1955年4月他突然宣布逊位，来了个"父承子业"，让他老子苏拉马里 特接班当国王，自己则一头扎入波云诡谲的政治漩涡中弄潮去了。(在君主立宪制政体中，国王无权参与政治。)

　　西哈努克组建政党，自任主席，在大选中赢得了83%的选票和议会全部席位，就任首相。他以坚持中立的政府首脑 形象游历世界，广结善缘，在万隆会议上大出风头，与南斯拉夫总统铁托、埃及总统纳赛尔、印尼总统苏加诺和印度总理尼赫 鲁共同签署不结盟运动宣言，成为至今仍活跃的该运动的缔造者之一。

　　1960年他父亲去世后，西哈努克重度被选为国家元首，但不带"国王"头衔。

　　西哈努克和周恩来等建立了亲密关系，在东南亚国家中率先和中国建交，在美国的"马蹄形包围圈"中打开了缺口- -这成为中国第一代领导人欣赏这位"资产阶级亲王"的基础。

　　感激中国在落难中收留

　　1970年，西哈努克出访时国内发生政变，他被美国支持的朗诺集团罢黜。戏剧性的一幕发生在苏联总理柯西金送 亲王去机场的路上，他向亲王告知了这一消息。尽管柯西金口头上说支持西哈努克，但同时仍照样把他"礼送出境"。

　　行程的下一站是中国，对这个正陷于"文革"漩涡的国家会如何接待自己，西哈努克心中无数，开始咀嚼"流亡"的 含义。他没有想到的是，得知政变消息的中国总理周恩来几乎一夜未眠，在报告毛泽东之后，他在机场组织盛大的欢迎仪式， 来宾中包括揣着墨迹未干的中国外交部邀请函的41国驻华使节。

　　西哈努克一下飞机，就得到周恩来不承认政变、仍视他为合法国家元首的保证。目光茫然的西哈努克信心大增，第二 天就宣布要在国外领导抵抗运动。原本敌对的越南人承诺为亲王派出几千名最优秀的干部，往日被亲王通缉的"赤化高棉人" (红色高棉)这时坚定地来到亲王身边，发誓要用鲜血夺回政权。在金边，西哈努克被缺席审判并被判处死刑；而在北京的友 谊宾馆，他主持成立了柬埔寨王国民族团结政府。

　　1978年12月越南侵柬，次年1月西哈努克第二次流亡北京。言语不多的邓小平为他举行的盛大宴会对亲王说， 我们知道你在柬埔寨生活得有些不愉快。西哈努克顿时痛哭失声，诉说这些年在金边的遭遇。他对记者说，如果我必须接受某 一国政府的供养，这个政府最好是中国。不久，西哈努克一家搬进了北京东交民巷一个富丽堂皇的庭院，生活至今。

　　红色高棉两度过河拆桥

　　当时西哈努克还不知道谁是波尔布特，更不知道在他1973年早春秘密回国视察解放区的时候，这位后被称作"东 方希特勒"的人曾在一旁默默地注视过自己。

　　1975年4月17日，红色高棉攻入金边，夺取了政权。几乎同时，世界上最激进的革命也宣告开始。三天之内， 300多万人的首都金边只余下了几千人。西哈努克返回金边后，被送进阔别已久的王宫。

　　对红色高棉来讲，西哈努克的存在有助于新政权的合法性，还可以在国际上为"民主柬埔寨"政府争取合法地位。可 是，在他扮演完波尔布特分派的两个角色之后，便被软禁在王宫，画地为牢，不得与外界发生联系，并被迫提交辞呈。

　　那几年，喜好美食的亲王不得不卷起袖子自己烧饭做菜，夫人莫尼克成了真正的家庭主妇，洗衣、种花、打扫卫生。 一台短波收音机是西哈努克与外界的惟一联系。年复一年，日落月起，他只有西望云天，不胜依依。

　　中国对西哈努克的消失颇感忧虑，1978年1月派亲王最尊敬的周恩来遗孀邓颖超访柬，并提出会见亲王。柬方推 说西哈努克拒绝见任何人。最后，邓颖超只从一幢大楼的窗户上瞥见亲王的背影。那几年里，亲王本人有四个儿女和十几个孙 辈死于非命，受迫害的亲戚更难以计数。

　　越柬边境战争爆发，越南军队大规模入侵。在已经听得见越南人炮声的那一天，波尔布特第一次把亲王请到政府大楼 。这位传说中残忍如恶魔的人物显得彬彬有礼，用法语同亲王交谈，称他为"殿下"，最后才道出真正目的：红色高棉马上要 撤出金边，希望亲王利用自己在联合国的名望为该政府辩护。西哈努克同红色高棉第二次握手，换得自己和王室成员的自由。

　　1991年，柬埔寨局势趋缓。11月14日，西哈努克结束长达13年的第二次流亡回国。金边万人空巷，夹道欢 迎。金边政府总理洪森尽管一个月前还反对西哈努克担任主席职务，这时却在记者面前称"西哈努克和我的关系如同父子"， 提议西哈努克出任国家的君主。他还亲自谱写了几首歌曲献给亲王，其中一首是反映亲王结束流亡回国的《难忘的一天》。西 哈努克那天在机场双膝跪地，热泪纵横。

　　1993年，柬埔寨在联合国监督下举行大选，新政府成立。9月24日，已经退位38年的西哈努克71岁高龄时 再次登基。在王宫草坪上僧侣的诵经声中，年迈的新国王双手合十，向上苍祈祷国运。

　　性情反复多变自认花花公子

　　1955年他在逊位的时候说：我永远不再当国王，但40年后他再度登基。他经常使用的以退为进的语言是："我 现在正在度过一个可怕的消沉时期，这种消沉迫使我作出了政治上和外交上隐退的决定。"但他又常常为自己的复出埋下伏笔 ，诸如："我在等待我精神状况的康复。目前我的精神健康已处于最低水平……"

　　以至于人们常说，西哈努克说什么都不必过于当真，他完全可能是一时的冲动。但欣赏者认为这是一种战术，一种技 巧，一种外交艺术。有人把这种反复无常归结为西哈努克的艺术家气质和放浪形骸的生活方式。

　　年轻时，西哈努克经常同人辩论关于他的PLAYBOY(花花公子)传言。他问：为什么要对他的私生活干预非难 ，难道他就没有权利去享受生活的乐趣？他的曾祖父有过300个妃子，祖父有60个妃子，他自己才有5个妃子也算多吗？ 他曾经坦率地承认，自己确实称得上是一个花花公子，而不是一个圣人。

　　王宫中有个皇家舞蹈团，西哈努克在那里受用颇多，其中就有拉那烈王子的母亲、芭蕾明星甘霍小姐。在初为国王的 11年间，沉湎于美色是他的重要生活内容。

　　西哈努克首次逊位的第二天，正当王宫上下都忙于他父亲登基大典的时候，他忙中添乱地同一个表妹举行了首次正式 的婚礼。24小时后，他又同欧亚混血的莫尼克举行另一场婚礼。虽然自陈一生中留下深刻印象的有19次情史，但他直到年 迈仍未产生"审美疲劳"。最近，国王在个人网站上对本国美女大加赞赏。说自从洪森首相执政以来，柬埔寨美女辈出。"我 们的国家培育了大批非常美丽的'花朵'。"

　　吹拉弹唱最"发烧"电影和歌曲

　　西哈努克是一个国际知名度很高的美食家，对法国大餐赞不绝口，即使在流亡的日子里，他也没有让餐桌上现过寒酸 。意大利女记者法拉奇曾托西哈努克引见周恩来，西哈努克提出的条件是，对方得送他一公斤法国酱鹅肝。西哈努克还喜欢骑 术，曾在法国获得过坦克驾驶和炮手证书，被授予装甲兵预备役上尉军衔。他喜欢吹萨克斯管，也喜欢唱歌，行家评价说接近 于初级专业水准。

　　每次出访，西哈努克最喜欢观看或参加东道国的文艺活动。有一年在埃及，当美丽的开罗女舞蹈家把略带色情意味的 肚皮舞跳到跟前时，陪同的埃及第一夫人有点不知所措，西哈努克却很坦率地说：夫人，我认为这个舞非常出色。

　　西哈努克是个电影"发烧友"，登基后的一大爱好就是自编、自导、自演电影，甚至专门成立了电影公司。他的助手 、大臣、嫔妃、儿女们成为演员或剧组成员，跑前忙后，热火朝天。每当在小放映室里看到银幕上出现编剧、导演、领衔主演 、音乐均署名为诺罗敦·西哈努克时，他往往会自我鼓掌，面露笑容。他自认为在电影上的造诣已达到专业水准，并高度赞赏 自己的敬业精神，4年间不知疲倦地贡献聪明才智，至少拍摄了8部长片，但又抱怨自己的电影没有受到国际观察家的注意。

　　他毫不谦虚地认为，自己除了是君主、政治家、外交家和国务活动家外，还是个作家、画家、作曲家、音乐演奏家、 书刊编辑和报社社长。中国人对他的作曲技艺多少有些了解，因为中央广播电台曾经多次播放过他的《中国，我的第二故乡》 ，周恩来总理也曾亲自带头演唱。不过从专业的角度讲，似乎还显单调了些。

　　西哈努克对于艺术的热衷数十年没有减退过。2003年2月，柬国家电视台在晚间节目中第一次播放了西哈努克国 王演唱外国歌曲的录像。在由异母弟弟施里武亲王等王室成员组成的六人小乐队的伴奏下，80岁高龄的西哈努克国王手持麦 克风，一直站着演唱了几十首歌曲，时间长达一个多小时。

　　此前在2002年11月金边的东盟"10+3"首脑会议期间，西哈努克在王宫设盛宴招待来访的各国首脑。王宫 里灯火通明，西哈努克特邀两位女元首--梅加瓦蒂和阿罗约跳起华尔兹。这位快80岁的人舞姿翩翩，舞步轻盈，震惊四座 。晚会持续了4个多小时，国王除了微笑着款待来宾，还即兴演唱了十几首自己作词作曲的歌曲，博得满堂喝彩。首相洪森感 慨不已："这次东盟首脑会议如此圆满，尊敬的国王功不可没。"

　　三度退位这次没了回头路

　　60多年来，西哈努克就在这个戏剧性动荡的世界里，扮演着自己的戏剧化角色。1993年登基后的11年间，西 哈努克曾经三次为健康等原因提出要退位。

　　看过国王的个人网站，读过他的网上评论，不仅感到这位耄耋之年的老国王所表述的一些观点常有些模棱两可、欲言 又止，还可以看出老人的诸多焦虑、忧郁和无奈。

　　这些年来，老国王已不知有多少次长时间抱病调解国内三党之间的政治僵局，有一次调解会议竟长达7小时之久。一 次他还痛苦地直言，可能因再次中风而不能继续为国民效力。他曾在网上评论中对打破政治僵局提出建议，但只隔了三天他又 发表声明予以撤回。其处境和心情，可见一斑。

　　西哈努克上两次声明退位后，都受到洪森、拉那烈等政治派别的强烈挽留，甚至千里迢迢跑到北京劝说他收回"圣言 "。这一次却有不同，10月7日西哈努克发出书面退位信后，首相洪森表达了他的遗憾，但马上说王位最高委员会要在7天 之内选出新的国王。这就是说他本人已经认可了国王的退位。

　　西哈努克一生中有过数百次以退为进的经历，这已成为他政治生涯的经典法术，但这一次已经没有进的可能了。或许 老国王就盼着个结局，或许他与洪森之间已经达成过默契，共同推出同样具有艺术气质、擅长跳芭蕾舞的西哈莫尼继位。

　　如果说得分的话，西哈努克在生前扶起了你办事我放心的新国王。最重要的是，他止住了柬政坛涌动的废除君主制暗 流，为诺罗敦家族保住了王位。

　　少了国王受喝彩的身影，柬埔寨政坛上洪森可以独步江湖了。这也许就是心底里主张共和的洪森居然领先同意选出新 国王的妥协吧。有人预测，西哈努克将来会在王位背后发挥作用，指导西哈莫尼如何当好国王。

　　这一次，在政治和外交舞台上扮演过无数精彩和落寞华章的西哈努克，真的是双手合十、躬身谢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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