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美国女植物人安乐死案产生四大命题

图：澳大利亚著名的安乐死倡导者菲利浦·尼特斯克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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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尼特斯克医生曾帮助多名痛苦患者结束生命，因而赢得了“死亡医生”的绰号

　　从佛罗里达州临终关怀医院的病床，到美国国会的大厅，延长特丽·夏沃生命的“战争”占据了人们的视线，让有关战争、预算、社会保险制度改革的讨论变得失去了民众的眼球。

　　一根进食管插了拔，拔了插，特丽·夏沃在生死间游走。不过等等，她真的是在“生”与死间徘徊吗？即便插上进食管她能够叫做生存吗？死亡以什么为界线？

　　一边是州长的命令，总统的请求，一边是各级法院的判决。特丽·夏沃让美国政治制度中的立法权、司法权与行政权有了一次正面交锋。

　　国会罕见地在星期日召开特别会议，通过试图阻止拔掉特丽进食管的法案。总统从家乡农场特地飞回白宫签署法案。这些是出于对生命的珍视，还是别有用心的政治秀？

　　科学命题

　　多名医学专家都作证说，特丽已处于“永久性植物人状态”。从15年前特丽陷入昏迷至今，她从未再能找回她失去的意识。

　　电子设备未能检测出特丽脑部产生意识的区域有任何活动。为预测她的病情将如何发展，医生做过多次检查，并几乎众口一词地认为她的情况不会有好转。“她属于永久性失去意识，而且不会再恢复了。”乔治顿大学肯尼迪道德研究所的医学道德教授罗伯特·M·维奇说。

　　维奇说，特丽不会有饥饿或口渴的感觉，“说她会饿死或渴死，任何使用这些字眼的人都不明白她的状况”。是否痛苦“取决于她能否吞咽，以及是否能获得饮食，如果她无法吞咽任何东西，那死亡的过程将没有什么痛苦。”

　　通常，大多数无法喝水和进食的病人会进入一种酮症状态。在这种状态下，人体会消耗脂肪和肌肉，以提供能量。在酮症状态后期，神经系统的反应将变得迟缓，病人几乎不会感到疼痛、饥饿或口渴。有证据表明，酮症可能还会令人陷入一种愉快的幻觉中。

　　不过，特丽的父母似乎不愿接受这一点。他们认为，特丽的情况并不像医生说的那么糟糕。特丽会休息，会睡醒，会眨眼，有时还会笑。特丽的父母和其他反对拔掉特丽进食管的人认为，当朋友和亲戚在身旁时，特丽会作出反应。

　　“这些动作非常奇怪，但也很有误导性，”得克萨斯大学加尔弗斯顿医学部的威廉·温斯雷德说，“家属会把眼睛的不规律活动当成一种(恢复的)征兆。特丽·夏沃一案就是如此。有“一卡车”的医生都得出相同结论，说她已陷入永久性植物人状态。”其实，这种在大脑控制下的眼球运动实际上只是一种本能反应，即使在大脑其他部分停止活动之后也可能发生。

　　现在美国电视上经常播放的那幅画面最具误导性，画面中特丽的母亲俯身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特丽，而特丽睁着眼睛，似乎也在看着母亲。这幅画面的误导之处在于，其实特丽无法同别人做眼神的交流，而这一点是意识的基本标志。

　　参议员比尔·弗里斯特以前是心脏科医生，是他号召参议院召开特丽的特别会议。他特别要来了这段录像观看，但就连他也承认特丽无法进行眼神交流。而且隔行如隔山，虽说都是医生，但术业有专攻。明尼苏达州亨内平县医疗中心的神经科专家罗纳德·克兰菲尔德讽刺弗里斯特说，要是弗里斯特能看神经科的病人，那他自己也可以做心脏移植手术了。

　　科学家们试图通过扫描脑血流量等手段反映病人脑部活动变化，但试验结果到底如何却不清楚。温斯雷德说，“只有血流量并不意味着会有认知能力。”

　　由于特丽处于植物人状态，对她来说，死亡的过程将比普通病人更快，痛苦也更少。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这样的病人心律失常的情况相当普遍。之后，心脏将停跳，病人就会死亡。而在某些情况下，对病人的护理反而会使得他们的死亡过程复杂化。例如，如果给病人喝水，可能就会减缓他们的死亡，但不给水喝会使死亡更平静，因此让血液中的化学物质引发心律失常是更人道的做法。

　　法律命题

　　夏沃案引发了诸多法律命题，其一就是特丽的生死谁说了算。迈克尔·夏沃是特丽的丈夫，也是法定监护人。特丽的安乐死请求就是由迈克尔在1998年提出，迈克尔的理由是特丽曾表示，不愿依赖人工辅助而活着。

　　特丽的父母先是就迈克尔的监护权提出异议，他们的理由是迈克尔看上了特丽的100万美元赔偿金。由于迈克尔已经与另一女子同居、生子，申德勒夫妇怀疑他是贪图钱财而想置特丽于死地，然后去过自己的日子。

　　但这种主观臆测缺乏证据，显然无法被法官采信，所以迈克尔仍一直充当特丽的法定监护人，直至今天。

　　迈克尔与岳父母反目，官司从1998年打起，一直打了7年。这桩本来只停留在法庭内的诉讼在2003年将佛罗里达州州长杰布·布什“拖下了水”。当年10月，佛州法院裁决，批准迈克尔的申请，拔去特丽的进食管。申德勒夫妇不得不向佛州的议员和布什州长求援，并成功地获得了佛州的一纸法令。这项法令的关键之处在于准许佛州州长在特定情况下阻止法院的裁决。

　　类似情形在今年3月再次发生。美国国会罕见地在星期天把已经开始复活节休假的议员们从世界度假胜地召回华盛顿，布什总统也专门从得克萨斯州的农场飞回白宫，等着签署国会通过的干预法案。

　　布什哥俩儿的举动赢得了保守派的一片掌声，但却触及了一个关乎美国立国基础的基本原则，那就是三权分立制度。所谓三权分立，是指立法、行政、司法权独立，国会是制定法律的机构，总统是最高行政长官，各级法院负责解释宪法。三个机构各自独立，自成一体，却又相互制衡，相互制约。

　　布什兄弟的决定引起了关于联邦司法和地方司法权限的激烈争论。迈克尔的律师乔治·费洛斯表示，“我非常难过，我们竟然不得不跑到法庭上要求法院下令包括特丽·夏沃免受佛罗里达州政府滥用职权之害。”

　　许多人也表示，不希望由一个“政客”来决定自己的命运和生死。民意调查显示，多数美国人认为国会和总统的做法违宪。

　　“国会伸手管这个案子就像打在我们整个司法制度的脸上，我们的司法制度是检查和平衡，同时国会决定也是对各州主权的践踏，是蔑视法律赋予各州判决不受对不满者干涉的权利。”哈佛大学法学教授劳伦斯·特莱卜说。

　　德国《新闻报》讽刺说布什在此刻化身为生命权的卫道者，不过这种价值观却未从一而终：“他相信社会、法律和法官应该站在维护生命的立场上。这太可贵了———尤其是从这样一名推崇死刑、热衷战争的政治家嘴里说出。”

　　“法庭的裁决一不符合他的世界观，他就颁出新法案来改变，”《新闻报》认为，布什所作所为已干扰了司法独立性和三权分立。

　　政治命题

　　对于那些观念相对保守的选民来说，生死问题是个高于一切的问题，远比国会干预、三权分立原则等更为重要。他们关心的是，如果没有外人的干预，特丽·夏沃就将死去，慢慢地死于饥饿和脱水。国会议员通过的这个法案直达他们内心，与他们笃信的“生命文化”和宗教的保守信条戚戚相和。

　　不过，民意调查结果显示，大多数美国民众同意拔掉特丽的进食管。美国广播公司新闻频道20日进行的民意调查显示，70%的被调查者认为国会不该多管闲事，而且大多数美国人认为国会这么做其实瞄准的是政治好处而不是出于对夏沃本人或是原则问题的关心。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今日美国报》和盖洛普联合进行的民意调查也显示，在909个被调查者中，五分之三的人认为特丽的进食管应该被拔掉，他们还表示，如果事情发生在自己的孩子或配偶身上，他们也愿意这么做。

　　对于普通国会议员来说，为夏沃案投票必须承担政治风险，因为他们的投票记录受人关注。比如，《洛杉矶时报》把加利福尼亚州的众议员谁投了赞成票，谁投了反对票，谁未参加投票一一列出来，选民们对自己选区议员在夏沃案上的态度一目了然。

　　关于特丽·夏沃生死的讨论在国会划出了分野。共和党反对拔除特丽的进食管，而民主党一些议员明确反对国会干预。但民主党作为一个团体采取了与在国会两院占多数席位的共和党“合作”的态度，置身于讨论之外。

　　美国媒体预计，由夏沃案引发的“生命文化”讨论将成为2006年国会中期选举的中心议题。共和党的保守议员知道民意并不站在他们一边，但他们的小算盘是，普通大众在这一问题分歧严重，而且在2006年投票时他们恐怕早淡漠了这段喧嚣，但那些宗教观点特别保守的选民将永远记住关于特丽·夏沃生命的讨论。

　　代表保守选区的共和党议员们最担心的是在初选中来自党内右翼势力的挑战，投票赞成国会干预特丽·夏沃案可以看作是他们先发制人的做法。而那些少数投票赞成国会干预的民主党议员，他们的选择则可以看作是为2008年大选打的免疫预防针。

　　至于布什总统，为签署这个法案，他专程从得克萨斯州老家的牧场赶回白宫，其立场已一清二楚。在夏沃一案中，他完全站在支持生命一边，满足社会保守派的要求，而不必承担多少个人的政治损失———这些保守派可是共和党2006年国会中期选举和2008年大选重要支柱。

　　道德命题

　　夏沃案具有争议的一点在于特丽的生命是否已经终结，这是一个关于生命止于何时的命题，与另一个命题———生命始于何时几乎同等饱受争议，后一个命题牵扯的也是美国非常政治化的社会议题———堕胎问题。

　　对于死亡的定义，20世纪60年代曾发生过一次重大变化。以前，一个人心脏停止跳动就被认为是死亡，但后来出现“不可避免的昏迷”和脑死亡的情况才算得上是死亡。

　　这样的定义想在生死之间划一条清晰的分界线，但事情并不这么简单。特丽的永久性植物人状态就是生死之间的灰色地带，因为她的大脑仍有部分活着。而且作出诊断的医生往往通过经验得出结论，没有一个统一而客观的硬性标准。

　　我们的大脑是神秘的机体，因为这里有化学作用、电学作用、有机作用同时发生。由于大脑的作用太多，科学家和道德专家们面临的挑战是决定哪些大脑作用组成了生命。

　　在大西洋另一岸的欧洲，媒体对夏沃案的评价也许能够解释此案的争议所在。英国《泰晤士报》表示：“特丽·夏沃一案突出了美国和欧洲在生存权利、或者此案中的‘死亡权利’问题上分道扬镳。”

　　文章认为，“安乐死、堕胎、干细胞研究，尤其是死刑等问题着重显示出大西洋两岸的差异，甚至比双方在伊拉克问题上的差异更为明了。”

　　英国《卫报》刊文认为，“布什及其阵营如此轻率地推翻多层法院的裁决，使得宗教教条凌驾于医学观点之上。

　　英国《独立报》的一篇文章更切中问题要害。作者写道，特丽父母希望拯救女儿的举动并没有错，“但鼓励他们继续自欺欺人和错觉，长远来说对任何人都无用且无益。”问题在于“‘假定人还活着’与布什过于简单的正义一样不适用于现代社会”，“尽可能保留任何生命形态的观念不切实际、令人抗拒”。 徐海静(新华社供本报特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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