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岁美国老兵回忆二战经历:我们不应该再有战争

　　编者按：2005年，太多的记忆被唤起，二战60周年，朝鲜战争55周年。两个美国老兵讲述其所经历过的这两场决然不同的战争，及其各自不同的命运，从中我们也许能体会到更多。

　　□本报记者 孙亚菲

　　82岁的佩德罗·塔博的一生，充满矛盾和戏剧性：他原是一个内向腼腆的高中生，却博杀在二战的第一线；他对战争深恶痛绝，却半生为军队服务；日本人杀了他的父亲，他却相信新一代日本人不会再走战争的老路。

　　佩德罗用带着浓重菲律宾口音的英语向记者讲述这些时，脸上浮现出孩子般明快的笑容。

　　少年佩德罗生活在菲律宾中部保和省圣荷西市郊一个名叫“沙阿莱”的村庄。跟全国其他地方一样，那里曾被西班牙殖民300多年，之后是更加船坚炮利的美国。

　　在日本人来之前，沙阿莱的生活虽然单调清苦，但至少宁静平和。佩德罗家里有四个孩子，父亲给勒莫·塔博是个吃苦耐劳的农夫，还是一村之长。母亲大字不识，却深明大义，她每天默默在田里劳作，用耕种换来微薄的收入，只为佩德罗能顺利读完中学。

　　1941年12月10日，日本人来了。60多万日军像蝗虫一样密布整个岛国，连不到300人的小村庄沙阿莱也不例外。1942年的春天，一队日军追踪游击队员进入村子。“那里，往那里走了”，当村长的父亲给日军指了相反的方向。

　　一星期后，圣荷西的警察来到佩德罗家，带来了父亲的死讯：他被一颗子弹击中头顶，身上还有好几个弹孔。

　　母亲哭得晕死过去。18岁的佩德罗没有流泪，但他知道，在阳光下追逐蝴蝶，闻着风中胡姬花香去上学的少年时代结束了。

　　这个瘦小孱弱的年轻人，忍住饥饿和疲劳，花了半个月在崇山峻岭和险恶密林找到了游击队。那里有50多个跟他一样有着刻骨仇恨的菲律宾人。他们游走在附近村庄狙击日本人，越来越多人加入进来，到1943年，已经成为五六百人的队伍。最终美军找到他们，并带来枪支弹药，食物军装，于是他们随着美军，开始像正规军一样，辗转于大城市作战。

　　佩德罗说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打死了多少日军，但他亲眼看到自己仇恨的子弹，穿过三个日本士兵的身体。

　　他记得第一次射杀日本人的场景，当时大约有50人的日本小分队走出城，走进了他们的埋伏圈。躲在灌木后的佩德罗向离他最近的一名日本兵开了枪，“我看见血从他的脖子上溅开花来，然后像个草垛似的，闷闷地扑倒在地上。”

　　“那让我感觉快乐，”佩德罗恨恨地说，“他们杀了我的父亲，我恨他们！”

　　当游击队员的时候，佩德罗经常出没于村落，看见一队队日军在老百姓家烧杀抢掠，强暴妇女，烧毁村庄。他悲愤地问：究竟是什么，让这些日军成为世界上最残忍的人？

　　“战争让人疯狂，”他说，“我恨战争！”

　　终结疯狂的办法，往往更加疯狂。1945年8月6日、9日，美军在广岛、长崎投下两颗原子弹，24万人死伤。 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疯狂的太平洋战争结束。

　　“我们赢得了战争，但是，我们遭受的痛苦，比得到的胜利大得多。”佩德罗说，仅战争结束前一次攻打马尼拉的战役，日军就屠杀平民约10万人。至菲律宾战斗结束，那个美丽的岛国，满目疮痍。

　　战争一结束，佩德罗就回到家乡探望母亲。三年多时间，他穿梭于炮火纷飞的战场，没得到母亲的只言片语，“静夜里想得最多的就是妈妈，担心她的安全，担心她的身体，想着想着就哭出来了。”

　　所幸的是，家人都平安。母亲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儿子，紧紧抱着他，哗哗流泪，半天不肯放开。

　　那时候，佩德罗已经加入美军驻菲第一兵团第三营M连，到1947年，他从军队退伍，但作为后备供需雇员，跟随美军到了亚洲的柬埔寨、老挝、越南和中东的伊朗、沙特。在那里呆了30多年，见证了二战后美国在亚洲进行的各种军事行动，其中包括越南战争。

　　“也许我本人，就是一部活的亚洲战争史书。”佩德罗说他看了太多流血，太多仇恨，太多生离死别，在他眼里，“ 战争总是不好的事情——甚至应该说，是最邪恶的事。”

　　“如果说我们不得不打仗，如果说我们必须给某些人某些东西，比如民主，比如自由——那都是总统、官员、总司令们的说辞。那么多人失去了家，失去了生命，战争就是一无所有。所以，不，我们不应该再有战争。”

　　1985年，佩德罗移民美国，成为一名警察。退休后，他在美国退伍军人协会旧金山第一分会。分会有422名会员，其中包括五六名退役的将军。这些毕生与军队、与战争紧密相连的人，在那里，却从来不讨论战争。

　　“我们从不讨论布什，不讨论伊拉克——那是我们的规定。作为老兵，不再介入现时政治的讨论。”佩德罗告诉记者，但他希望通过举办纪念活动的方式，比如国殇日纪念、二战胜利周年纪念等，一方面让人们缅怀那些阵亡的将士，一方面提醒更多人，战争就意味灾难，意味死亡。

　　“有时，一些老兵抱怨，我们被遗忘了，他们情愿把时间放在烧烤会上，但我不这样看。”佩德罗说，那证明人们已经走出战争阴影，不再对战争狂热，“希望战争被遗忘得越干净越好，上帝，让我们祈祷它永远不再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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