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的强国梦

　　-储昭根

　　普京上台后，他重用有克格勃背景的人和其他强力部门的干部，俄罗斯建立了俄式可控民主和有效的垂直政权体系， 实行“铁腕治国”以解决叶利钦遗留的棘手政治难题。面对经济社会问题，普京则停止成批低价出售国有企业，加强国家对战 略能源的控制，实施能源国有化，寄希望于建立一种“可控制的市场经济”。同时，为了改革和发展有一个良好的外部环境， 普京实行了巩固独联体、平衡东西方的多方位务实外交政策。普京上下挪腾，左右出击，终于使俄罗斯经济社会发展在他执政 期间呈现出了巨大的变化：经济已经连续七年增长，年均增长率都在6%左右，超过欧盟和美国。从9月1日起俄罗斯公民的 最低工资标准提高到2000卢布。俄罗斯黄金外汇储备超过3000亿美元，提前还清了欠巴黎俱乐部的约220亿美元债 务余额。七年间，在国际机构的评级系统中，俄罗斯飞跃了8个等级：从最低的金融危机级提升到投资级。今天的俄罗斯，已 非20世纪90年代的俄罗斯。普京又是怎样面对与克服叶利钦留下的经济、外交难题的呢？

　　休克疗法+石油经济

　　普京除了接手叶利钦遗留的棘手政治难题外，还接管了经济社会方面的乱摊子。普京坦言俄罗斯有沦为二流、三流国 家的危险。叶利钦时代俄罗斯推行休克疗法式的经济改革，然而这种于上世纪80年代中期在南美试验成功的经济策略让俄罗 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休克疗法使GDP减少了一半，多数俄罗斯人生活水平也是一落千丈。社会两极悬殊、贫富分化严重。 而私有化却造成大量国有资产落入前苏联权贵手中，金融寡头勾结政府官员，把效益良好的大型国有企业窃为己有，以高利贷 形式直接掠夺国库资源，将储藏丰厚的大油田、矿山廉价抵押拍卖。著名经济学家萨缪尔森将其称为“一种罪恶的资本主义” 。而媒体惊呼：“苏共是世界上惟一一个在自己坟墓里发财致富的政党。”

　　而且俄罗斯经济社会转型过程中迅速发展的影子经济成为经济健康发展的毒瘤。所谓影子经济就是指违反现行法律和 法规的经济活动，其创造的社会财富不被纳入正式经济统计中。影子经济作为一种非正常的经济现象存在于所有国家当中，只 是轻重程度不同。但俄罗斯的影子经济规模却遍布了整个社会经济，占GDP的40%左右，紧逼临界指标。在1997年联 合国经济合作组织所作的影子国家排行榜上，俄罗斯仅次于秘鲁位居世界第二。更为严重的是，俄罗斯影子经济和刑事犯罪关 系密切，牟利的过程夹杂着恐吓、绑架、勒索甚至暗杀，成为社会不稳定的重要因素。

　　面对乱局，普京意识到依葫芦画瓢的自由市场经济并不能拯救俄罗斯，“每个国家都应该走适合自己的改革道路”。 他在东德当谍报人员时经常同西方企业界和政府接触，因此他也深知市场经济的价值，于是他根据现实经济情况修正了休克疗 法。为“让国家对经济和社会进程发挥更大的影响力”，“建立完整的国家调控体系”，使俄罗斯经济成为“可控制的市场经 济”，俄罗斯政府出台了一系列旨在复兴经济的积极政策，诸如实行市场机制与国家刺激相结合的投资政策、推行积极的工业 政策、实行合理的经济结构政策、建立有效的金融体系、取缔影子经济、推行现代化的农业政策、积极争取加入世界贸易组织 、逐步实现同世界经济的接轨等。

　　在经济上，普京上台后面临的最大难题是国库资金短缺，

能源是普京可以利用的最好资本。于是能源国有化战略成了 普京经济改革的重头戏。俄罗斯能源巨大，作为世界上最后一个等待发掘的石油富裕国，俄罗斯拥有占全球6%的探明开采量 ，而天然气占三分之一。能源工业也是俄罗斯的战略和支柱产业，占全国工业产值的30%，但是俄罗斯的石油工业在上世纪 90年代私有化过程中大部分卖给了私人，石油利润大部分掌握在新兴财阀手中，于是在2003—2004年的议会选举和 总统换届期间，普京政府打击能源寡头，将能源工业收归国有，建立起国有大型石油天然气企业，加强国家对战略能源的控制 。在此过程中，普京先后对境内最大私人石油企业尤科斯公司总裁和大股东或逮捕或流放，不仅肃清了叶利钦遗留的寡头干政 遗产，还获得了振兴经济的重要支柱。尤科斯总裁霍多尔科夫的锒铛入狱，使西伯利亚石油公司自觉地把这个俄第五大石油公 司出售给国家控股的天然气垄断企业。通过一系列变幻手法，普京正在以铁腕重塑俄罗斯能源的国有化。而这种国有化运动正 在按照某种事先设计好的方案逐步延伸，目标是将俄罗斯国内的能源工业控制率达到50%。石油换取的外汇缓解了俄罗斯外 汇储备紧缺的难题，在普京执政的七年里，俄罗斯运用日趋成熟的能源战略取得了巨大的成就，这不仅为普京带来极高的政治 声望，也让普通民众重新燃起强国的希望。

　　在经济政策方面，普京肯定叶利钦时期实行的私有化方向，他明确表示，他对九十年代改革的目标和任务没有疑问， 反对重新分配财产。他在2001年的国情咨文中提出要保护私有财产，要求加速通过私有化的法律，反对没收在私有化过程 中被据为己有的财产。针对私有化政策中的失误，同时为了保持政策的连续性，俄将不重新实行国有化，但会停止成批低价出 售国有企业，今后要出售的主要是经营效益差的小企业，国民经济中的战略性企业将维持国有制或由国家控股。

　　普京在主张经济自由的同时，特别强调效率和竞争能力。他在2003年国情咨文中说：“归根结底，迅速而稳定的 增长只有在生产出有竞争力的产品时才能实现。我们的一切—包括商品和服务、工艺和思想、商业活动和国家本身、私人公司 和国家机构、企业家和国家

公务员、大学生和教授、科学和文化—都应当是有竞争力的。”同年12月他在同电视观众对话时 再次强调指出，在经济领域“我们应当做到高效和有竞争力，从每个公民到国家都应如此。如果我们能做到这一点，我们不仅 能生存下来，而且能成为繁荣的国家。如果做不到，那么我们将会碰到许多难以解决的问题”。

　　普京的经济措施虽然收到了很大成效，在西方国家经济增长放缓的情况下还能够保持快速的增长势头，但是俄罗斯在 结构改造和保持经济快速增长这两者之间难以同时兼顾。在这种情况下，是选择继续依赖资源出口来保持经济快速增长，使G DP翻番，还是为建立有效的经济结构和实现经济结构的多样化而选择实行结构改造，以增强经济发展的后劲，这是俄罗斯面 临的两难选择问题。

　　务实的双头鹰外交

　　普京外交的总体目标是重塑俄罗斯的大国地位，重新成为与美国平起平坐的国家。为此普京上台后强调务实外交，俄 罗斯外长伊万诺夫说，新的对外政策构想的特点首先是它的现实主义。俄罗斯将接受其在世界范围内政治地位下降这一事实， 在未来对外方针上将以务实为准则，集中精力更好地解决国内问题。主要外交任务将包括维护社会安全，寻求良好的对外贸易 关系和保护原苏联分解后其他各地区少数民族的利益，最大限度维护俄罗斯的国家利益，为俄罗斯复兴服务。在实际操作中主 要奉行“融入欧洲、东西兼顾”的双头鹰外交。

　　双头鹰是罗曼诺夫王朝的王室象征，鹰的两个头分别雄视东西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双头鹰形象既表明了俄罗斯领土 横跨东西方的地缘政治状况，又表明历代统治者的雄心。最早在伊凡三世到十月革命，双头鹰一直是俄罗斯的国徽，十月革命 后被废除。苏联解体后，双头鹰又重新成为俄罗斯的象征。俄罗斯独立后曾经一段时间摒弃双头鹰外交，奉行向西方一边倒的 方针，事实证明是失败的，又不得不回转。普京时代继承了东西方兼顾的双头外交，只不过更加务实。普京认为通过外交打开 一个良好的外围环境，是稳定经济、政局、走强国之路的必要条件，因此他突出外交政策中的经济色彩，普京认为任何外交官 都不应忽视经济利益。

　　从普京的外交思维来看基本上属于新欧亚主义，上世纪90年代以来，俄罗斯外交战略贯穿着三大思潮：欧洲—大西 洋主义、现代斯拉夫主义和新欧亚主义。欧洲—大西洋主义是俄罗斯历史上主张全盘西化的西方派的变种，它主张俄罗斯在民 主化、非意识形态化、非军事化和非全球化的标志下，同西方结盟，借以返回欧洲。与之相对立的是现代斯拉夫主义，它更加 重视独立性和以俄罗斯为中心，主张斯拉夫民族的团结和统一，希望俄罗斯能同白俄罗斯、

乌克兰重新联合起来构成一个强国 的中心。而新欧亚主义认为俄罗斯有着既不属于欧洲也不属于亚洲的特殊欧亚地缘特点，因此俄罗斯在外交上既不能充当西方 的后院，也不能担任东方的大门，而应该成为东西方之间的均衡码。在普京看来俄罗斯借助东西方中介人的身份复兴最为有利 。在上述思想指导下，普京制定了巩固独联体、平衡东西方的多方位外交政策，把独联体、欧洲、美国和亚洲列为俄罗斯外交 的优先发展方向。

　　独联体国家是俄罗斯近邻，2500多万俄罗斯人生活在境外独联体国家中，因此与该地区建立友好关系，关系到俄 罗斯能否有一个稳定的周边环境。而且独联体有俄罗斯发展经济必须的原料产地和商品市场，加强和独联体的经济联系，有利 于恢复俄罗斯经济。况且苏联解体后，俄罗斯战略防御空间大大缩小，国际恐怖主义、民族分裂主义和宗教极端主义严重威胁 着俄罗斯的安全，因此与独联体国家建立集体安全体系变得极为迫切。独联体对俄罗斯的发展战略有着如此重要的意义，因此 2000年普京在谈到对独联体政策时说：“对于我们来说，与独联体国家的关系，无论过去还是将来都是头号重点。”普京 上台后紧锣密鼓发展与独联体所有国家的睦邻关系和战略伙伴关系，积极开展对独联体国家的“首脑外交”，出任总统后。普 京先后访问了9个独联体国家，总理、外长和国防部长等政府大员也频频出访。强劲的外交旋风加强了俄罗斯在独联体的地位 、增强了独联体的凝聚力。普京还积极推动独联体经济一体化进程。2000年10月，他倡议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吉尔 吉斯斯坦、俄罗斯和塔吉克斯坦五个关税联盟成员国总统签署建立欧亚经济共同体条约，这样独联体成员国的关系进入一个新 阶段。这些措施巩固了俄罗斯对独联体的领导和向心力。

　　对欧盟外交也是普京外交的重点，在普京对外政策排序中仅次于独联体位居第二，足见其重视程度。普京希望能与欧 盟建立长期战略伙伴关系，扩大同欧盟的经济合作，加入欧洲一体化，最终融入欧洲，实现与欧洲大陆的一体化。而且欧盟是 俄罗斯最重要的经贸伙伴和投资者，在地缘政治方面，与欧盟发展关系可以增加俄罗斯地缘政治和地缘经济的空间，改善俄罗 斯的安全环境，扩大同美国的周旋余地。因此普京加大对欧外交战略力度，推动俄罗斯和欧盟一体化进程以便为加入欧盟最终 融入欧洲作准备。在安全上，普京主张建立由欧洲人主导的欧洲安全新结构，主张与欧盟联手建立反导防御系统来抗衡美国部 属国家导弹防御计划，并借此在未来的欧洲安全格局中占据有利位置。在2000年10月的俄欧第二次峰会上，普京声明： “我们愿意与欧盟在各领域扩大合作，我也不排除俄罗斯和欧盟的关系进入一种带有一体化性质关系的可能性。”2001年 普京又受邀参加欧盟各国领导人会议，一连串的会晤使俄欧关系获得长足进展，双方增进了互信、加强了合作。为俄罗斯加入 欧洲一体化铺路架桥。

　　北约东扩一直是俄罗斯难以释怀的问题，俄罗斯一直把北约东扩视为对俄罗斯安全环境的挑战。普京执政后反对北约 东扩的根本原则没有变。但是普京意识到对既成事实一味反对不是办法，凭俄罗斯目前的实力，根本无法阻挡北约东扩的势头 。而且反对北约与融入欧洲有所冲突，融入欧洲一直是俄罗斯人的梦想，要融入欧洲就不得不加入欧盟和北约两大组织，在这 种情况下反对变得徒劳无益。因此普京采取灵活策略，致力于提高与北约的伙伴关系水平，在东扩问题上强调合作但是又不放 弃原则。2000年2月北约秘书长罗伯逊访问莫斯科后，普京借机解冻了自1999年北约轰炸南联盟而中断的与北约的关 系，“9·11”事件又为双方增进友谊提供了契机，普京政府表示愿意与北约一道共同打击国际恐怖主义。但是目前北约还 没有答应俄罗斯入围，美国认为现在谈这个问题为时过早，双方需要逐渐磨合。但获知北约大门紧闭后，普京表态俄罗斯不会 排队等着加入北约。

　　对美外交虽然排在欧洲后面，但实际上俄美关系是俄罗斯外交中的重中之重。近年来巨大的石油财富让普京腰板硬了 许多，在对美外交中也多了几分底气，偶尔会出现新冷战的惊险，但俄美关系即使降到冰点，也会有惊无险地过关。因为正在 追求复兴强国梦的俄罗斯不能承受两国关系恶化带来的巨大损失。美国是当今惟一的超级大国，在所有全球性和地区性问题的 解决中都起着主宰者的角色。而俄罗斯自身衰退的实力决定它必须寻求与美国的合作才更有利于自身的发展。因此尽管自20 01年3月以来俄美之间相互大规模驱逐外交官，在导弹防御等问题上争吵不休，但普京仍然希望与美国发展建设性合作伙伴 关系。为此他不断同布什会晤，谋求对美外交的主动性。“9·11”后普京马上表态，表示愿意为美国提供有关情报，开放 领空，协助反恐。总的来说，美俄关系是斗争中有合作、合作中有斗争的“冷和平”状态。

　　俄罗斯作为一个欧亚大国，对亚洲外交对普京外交具有重要地缘安全战略意义，以避免在不可预测的时候两线作战。 2000年普京在俄对外政策构想中提出：“亚洲在俄罗斯对外政策中意义重大，我们本身属于这一迅速发展的地区。”而且 远东和西伯利亚有丰富的石油、天然气和矿产，俄罗斯独立以来对远东控制能力下降，该地区的分离主义抬头，为消除中央与 地方矛盾，俄罗斯必须关注这一地区。考虑到随时可能爆发的恐怖主义、宗教极端主义和跨国犯罪事件，俄罗斯也需要和亚太 国家联手协作。为此普京积极参加上海合作组织，积极改善发展与亚洲邻国的睦邻友好合作关系，积极参与朝鲜半岛事务。总 体来看，普京在实施其东西方平衡的多方位外交战略中，加强和改善了与亚太国家的关系，增强了俄罗斯在亚太地区的国际影 响。

　　在纷繁复杂的国际形势下，在内外交困的背景下，普京上台以来全力推行其明确而又务实的全方位外交战略取得了相 当大的成功，给俄罗斯的外交打开了新局面。

　　后普京时代的俄罗斯

　　如果普京不修改宪法解禁两届任期的限制，普京将于2008年3月两届任满。到时候无论继任者是谁，即便此人是 普京推荐出来的，他也很难料理后普京时代。一方面普京治下的辉煌让很大一部分俄罗斯人尝到了甜头，他们希望延续普京时 代的各项政策；另一方面普京也给继任者留下一些棘手的长期性难题，这些问题处理不好会惹火上身。而且西方国家都希望普 京时代结束后俄罗斯能够改变与西方对抗的倔强嘴脸，他们也希望俄罗斯的体制能够向着他们希望的方向转变。

　　普京的“可控民主”，即强势总统的执政模式首先面临的是庞大的官僚体系的挑战。普京几乎所有的政治行动，都是 围绕着强化国家政权体系这一中心展开的，而强化国家政权体系在很大程度上要通过构成这一体系的各级官员来实现。问题恰 恰在于，“我们的官僚集团在很大程度上还是一个封闭的和傲慢的集团，把国家公务看作是一种生意。因此对于我们来说，头 号任务仍是提高国家管理的有效性、官员严格守法、向居民提供高质量的公共服务。”俄罗斯是有官僚主义历史传统的国家， 官僚集团问题的改变不可能一蹴而就。而且可控民主体制在短时间内可能能集中现有资源办大事，但从长远看是一种高风险的 体制。可控民主作为一种刚性机制，需要管理者大有作为，才有其存在价值。一旦处理不善，这种结构会释放出不以人的意志 为转移的爆破力。

　　普京削弱寡头势力、消除寡头干政现象可以说是见到了成效，不听招呼的寡头受到了法律的制裁，其余的寡头们开始 “守规则”了。但与之相伴的不仅有来自国内自由派阵营和西方国家对俄罗斯政府“破坏民主”、“干预自由经济活动”的指 责，同时也有投资者对俄罗斯投资环境的疑虑。而且普京时代经济的一枝独秀对能源的依赖性很大，一旦国际市场的能源价格 复位，俄罗斯经济可能会跌大跟头。更为讽刺的是，普京削弱寡头越削越多，保障私有者权利的一系列措施导致寡头的人数和 财富总量反而比以前激增，俄罗斯的超级富翁越来越多。现在莫斯科居住着拥有十亿美元以上资产的富豪25人，超过伦敦、 仅次于纽约成为世界上第二个富豪最多的城市。

　　总体来说，虽然西方国家迫不及待地召开研讨会讨论后普京时代，但即使普京离去了，他的影响仍还在，普京仍是挥 之不去的“影子”，继任者一般会继承普京时代的内政外交政策，否则难以服众。但正如丘吉尔曾经说过“我永远无法对你预 言俄国”，后普京时代的继任者及俄罗斯政局依然是个“迷”。(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