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伟

　　一个古老的新兴行业在北纬10度线迅速繁荣，东非海盗在亚丁湾坐等收钱，把这里变成了自己的乐园

　　埃尔(Eyl)，索马里北部邦特兰地区一个港口小镇，如今成了索马里最危险的地方之一。刚刚还在运输船上的你 ,一眨眼功夫就可能成为被绑的肉票。同时，这里也是索马里最繁荣的地方。因为它是索马里海盗有名的大本营。

　　海盗们的狂欢

　　每当一艘被劫持的船在岸边抛锚，海盗们的购物狂欢就开始了。等待海盗归航补充日用品的人们在岸边搭建售货厅兜 售山羊、燃料、水、大米、牛奶、香烟以及意大利面等等，边上停靠着被海盗劫持的希腊、日本、乌克兰等国的船只。

　　海盗们什么都买，一买就是一大堆，这使他们和被绑人质成了镇上受欢迎的人。在当地小商贩的眼里，腰包鼓鼓的海 盗信用好，他们甚至允许海盗们赊账，“等他们获得赎金，会给我们一大笔钱。”

　　海盗们花钱毫不在乎，他们就像没有明天一样从不存钱。在破烂的棚户区边上散落着崭新的别墅，这些动辄耗资几十 万美元漆成亮丽颜色的住宅，被高高的围墙保护着，看上去有些扎眼。海盗们会在这样的房子里给自己娶好几个妻子。“要是 他们看到一个人开了辆好车，他们会说，‘这车值多少？要是值三万，这儿有四万，把钥匙给我。’ ”32岁的商店老板法 拉说。

　　这个国家的无数儿童正在忍饥挨饿，其中的1/4夭折，但海盗们可不缺钱。索马里的官员说，海盗们今年的收入将 达到创纪录的5000万美元。而且，这都是免税的。11月15日，他们刚刚拿了大奖——一艘同三个足球场一样大的油轮 ，索马里海盗还从来没有成功劫持过这么大吨位的轮船。这艘隶属于沙特阿拉伯阿美石油公司的油轮名叫“天狼星”号，长3 30米，与美国“尼米兹”级航空母舰相仿，31.8万吨的载重量则是“尼米兹”级航母的3倍，船上装载原油31.9万 吨,价值1亿美元。一个名为“海岸警卫队”的海盗团伙为索马里海盗创造了这项新纪录。他们常常出入霍比亚(hobyo )，索马里首都摩加迪沙以北402公里的一个港口小镇。

　　由于缺乏防卫能力，且速度受限，“天狼星”这个庞然大物在海盗们的快船和重武器威胁之下显得笨拙无力——配备 步枪和火箭发射器的10个海盗从登船到取得控制仅花了16分钟。这群由一个39岁名叫阿卜杜拉·哈桑的海盗头目领导的 海盗们使用最简单的绳索、钩扣手法，轻易登船。之后看船要价的海盗派人发消息给沙特船东，索要2500万美元赎金，限 期10天赎人赎船。哈桑手下大约有350人，今年已经发动了30多次袭击。

　　海盗们劫船的手法古老而原始，几百年未变，他们的装备却不可同日而语。他们通常使用“母船”来发动劫船行动， 俄制拖轮改装成的“母船”后面拖着两艘或更多速度很快的快艇，目标船只在数分钟内就会被十几名武装海盗所包围，他们用 AK-47向空中鸣枪，威胁要向船员发射榴弹炮。海盗们随后用绳索登船，控制船只。哈桑说：“成功劫船的关键在于速度 。”到手的赎金的一部分用于购买性能更好的武器、速度更快的快艇。

　　今年已有76艘船只遭到海盗的侵袭，数量超过最近的任何一年。8月，48小时内有4艘船在亚丁湾落入海盗之手 。9月，一艘满载33辆俄制T-72坦克、高射炮、熘弹发射器和弹药的乌克兰货船被截，这艘武器船是“海岸警卫队”和 另一个海盗团伙合作劫持的。哈桑们索要的赎金从2000万美元降到500万美元，至今仍没有谈妥。11月被劫持的“天 狼星”如今停靠在霍比亚以南32公里的哈尔达尔，由于老据点埃尔遭到法国海军的打击，海盗们正在向这里转移。满载供应 品、武器或者快艇的卡车每周都要数次从提供食物和物资的加尔卡尤前往霍比亚、埃尔或者哈尔达尔。

　　比起飓风，我更怕海盗

　　“比起飓风来，我更怕海盗。”帕纳尤提斯 ·赞塔科斯，一艘75000吨级希腊籍货轮“伊利维塔”号的船长这 样形容心中的恐惧。希腊拥有世界上最大的商船队。

　　海员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情景。那里是战争地带，简单说，就是形势失控。他们有武器，榴弹炮。和以前不同，他 们不是登船上来抢劫你。最近他们都是劫船，把所有的船员当成人质，索要巨额的赎金。简单粗暴。

　　我来自一个航海世家，父亲和哥哥都是商船队的海员。我干这行已经9年了，在远海中每7个月航行一次。我可以告 诉你我很害怕。每次穿过有危险的海域时，我总是提心吊胆。我刚刚组建了家庭，我的妻子希望最近能怀上孩子，现在她独自 在担心中度过每一天。

　　这个月我们不得不穿过亚丁湾海峡两次，先把谷物从乌克兰运送到伊朗，现在把从沙特阿拉伯装船的化肥运到新奥尔 良去。

　　穿过海峡时的感觉，好比在你的胃里打了个结。第一次我们完全没有保护，我感觉很无助，为船员和货物的安全忐忑 不安。

　　第二次我们有俄罗斯的护卫舰护航，但是离我们30英里远的另外一艘商船突然遭到了袭击，军舰不得不离开我们去 救助。随船的每一个人都非常害怕，我们频繁通过高频电波相互联系，主船一旦看到有什么可疑的情况就会告诉其他的船只， 毫不夸张地说我们都被吓破了胆。

　　虽然联合舰队在海上更频繁的巡逻，防备海盗的袭击，我们却感觉毫无用处。他们经常不回应我们的紧急呼叫，还有 ，海盗的行动实在是太迅速了。

　　现在，海盗在我的心里比风暴和飓风还要可怕。实际上，我宁可在冬季带领船队走北大西洋，也不愿意穿过亚丁湾海 峡，虽然这时候那里是最难航行的，坦白地说，海盗从本质上来说要比大自然带来的灾难恐怖得多。

　　我的船员有8个希腊人，12个菲律宾人。我已经加强了巡视，但是海盗把快艇绑在拖船和渔船后面伪装在捕鱼，通 常三英里外根本看不到这些装置。

　　当他们开始攻击你，游戏会很快结束。5到10分钟之内海盗就会用快艇把你团团围住；然后用绳梯强行登上船。从 这时开始，你就完全无能为力了。他们手里有武器，船员们会被当作人质扣押。

　　我们是海员，而不是军队。我们的工作不是用枪指着其他人。不过我想我们现在不得不开始保护船只，在船上建立保 安队伍，或者购买武器。现在看起来情况并不会变得更糟。但是船员们开始担心死亡的威胁，索要赎金的海盗也许会开枪杀人 。

　　船长的担心不无道理，但索马里海盗通常不会杀人。同尼日利亚海域和马六甲海峡海盗的杀人越货不同，他们只要钱 ，并且多要求现金。通常情况下，他们不杀人质，甚至还会雇用专门的厨师为人质制作意大利面和烤肉，把他们照顾得好好的 ，直到收到赎金的那一天。

　　海盗们根据船只和货物的情况索要赎金，一般船只金额从15万至300万美元不等。哈桑他们今年已经分得了10 00多万美元。他们有专门的谈判代表，通常会换上整齐的衣服打上领带，和船主方面讨价还价。团伙里也有年轻的知识分子 ，能够懂得一点电脑知识，知道如何操作可跟踪目标、协调攻击并进行赎金谈判的全球定位系统和通信装备。钱有时从天上掉 下来，船主用直升机将一麻袋一麻袋的现金空投到指定地点，有时从水里漂过来，把钱装在防水行李中，用小船漂到海盗能获 取的区域。动辄数百万美元用现金形式支付的赎金让海盗们不得不使用点钞机和验钞机，以确保赎金数量并辨别真伪。

　　自视为保护领海的“英雄”

　　由索马里和也门环保的亚丁湾东西长约750公里，南北宽约250公里，是从印度洋通过红海和苏伊士运河进入地 中海及大西洋的狭小的海上咽喉。每年近5万艘船舶过路，全球约30%的石油取道亚丁湾运送，加上索马里3200公里绵 长的海岸线，这里为东非海盗们提供了绝佳机会。迄今为止，已经有41个国家的人质被索马里海盗劫持过。“带上三个人和 一条小艇，第二天你就是百万富翁了。”曾在索马里荒废已久的海军中担任舰长的肯登说。据东非海员援助组织称，目前有1 000多名海盗在亚丁湾活动，而2005年那里只有100多名。

　　作为索马里为数不多能赚钱的“行当”，做个风险不高回报却不低的海盗成了很多年轻人的选择。这里人们的平均寿 命只有46岁，1/2的人要靠粮食援助维持生命。姑娘们喜欢和海盗们约会，因为他们常常一掷千金，经营镇上的很多产业 并且经常举行奢华的派对。

　　海盗们认为自己做的是正当行当。亚丁湾一带的渔民说曾在海水中看到成桶的有毒废料，附近海面浮起大片死鱼。他 们说来自外国的非法捕鱼拖船不仅捞起大量鱼虾还捞走鱼虾赖以生存的珊瑚和海底植物。42岁的阿萨德.卜亚.阿卜杜拉， 是个海盗首领,他自视为“英雄”。

　　我今年42岁，有9个孩子。在亚丁湾和印度洋海峡掌握着大批的船只。

　　完成了高中学业，我想进入大学深造，但是却没有钱。虽然怀着进入企业工作的梦想，我不得已继承了父亲的传统， 在邦特兰的埃尔开始了捕鱼的生活。自从1991年政府倒台和国家动荡，这一切都化成了泡影。

　　在海上，外国捕鱼船经常驱赶我们。他们有些根本没有邦特兰当地政府的捕鱼许可，即使有，他们也千方百计阻止我 们和他们竞争。他们弄坏我们的船只，迫使我们四散逃命。

　　从1998那年，我开始劫持这些外国渔船。我没有受过任何专业训练，但是我无所畏惧。我们劫持的第一艘船为我 们带来了30万美元的入账。用这些钱，我们购买了一些AK-47和小型的快艇。我已经不记得劫持过多少了，大概有60 艘吧。有时候我们出发去劫船，会遇到猛烈的风暴，有些人病倒了，还有些人就此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们把劫持欧洲的船排在第一位，因为能获得更多的赎金。首先我们在他们的船附近开枪，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要是 他们不停下来的话，我们就用绳梯强行登船。我们会清点船员并弄清他们的国籍，检查过货物后会要求船长给船主发电，让他 们知道我们会扣留船只直到赎金到手。

　　我们和人质交朋友，告诉他们我们只要钱，不会伤害他们。有时我们还会和他们一起吃米饭，鱼和通心粉。钱送到我 们的船上，我们点过钞票后就会放了人质。

　　我们一群朋友拿上钱，返回埃尔，开着我们的陆地巡洋舰去加鲁威。在那里，我们把钱分了。打个比方，要是我们得 了180万美元，我们会把其中的38万送给资助我们行动的投资人，剩下的我们就自己分了。

　　公众认为我们是海盗，挣了非法的钱。不过我们却觉得自己是英雄，不用再过贫穷的日子。我们没觉得劫持是犯罪， 不过是一种过路费而已，因为我们并没有中央政府能够控制自己的领海。现在，外国军舰的巡逻给我们带来了大麻烦。

　　不过，我们现在有新的船只和武器，在中央政府成立并能够控制海域之前，我们是不会停止的。

　　索马里之痛

　　海盗们的挥霍虽然让一些小镇居民心喜，却没有带来索马里的繁荣。像埃尔，霍比亚以及北部的布萨阿索，这些有名 的海盗据点原本都是渔业繁荣的港口小镇，然而，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打鱼了。出口公司纷纷逃离，当地渔业日渐萎缩。

　　现金为王的海盗们并不放过人道主义援助机构给索马里带来食物、药品和其它急需物资的救援船，加之陆地上不断涌 现的绑架案，前来救援的人道组织越来越少。前往索马里采访的外国记者需要雇佣至少10名当地政府提供的荷枪实弹的保镖 才能吓阻潜在的绑架者。

　　对海盗的恐惧迫使大型货船绕道航行，他们宁愿增加航行时间和船运成本，也不愿来此地停留，于是当地政府失去了 很大一部分对他们来说颇为重要的港口税收。愿意冒险的多是些木制小货船，提心吊胆的船主进入这片领域不得不开足马力。

　　航运业萧条加重了食品短缺、通货膨胀，也意味着码头工人找不到活儿干。体格结实的工人每天早上徘徊在港口附近 ，赤脚站在灼热的沙子上，盼望能有一艘船出现在天边，这样就能扛上一天100磅一麻袋的白糖，换点买粮食的钱。

　　在索马里发生的一切，部分源于这个国家自1991年西亚德独裁政府被推垮之后无政府状态17年来的延续。以部 族势力为基础的地方军阀利用这种无序状态发家致富，相互倾轧。大多数索马里人没有工作，愿意充当打手的年轻人才能得到 收入微薄的活儿干，这使得能过上豪华奢侈的生活却大多没有性命之虞的海盗行当变得令人眼热。

　　当地贫苦的渔民和走投无路的平民，好战成性的部族武装分子加上军阀的残部，以及来自周边国家，可能是肯尼亚、 厄立特里亚、吉布提等地的外来劳工构成了海盗团伙复杂的成分。

　　1992年，随着美军的“黑鹰坠落”，联合国维和部队撤出了索马里。因为过于危险，2004年底索马里总统和 总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地在海外选举，成立了过渡政府。2006年，美国政府在被认为不值得投入更大精力的索马里进行了 代理人战争的尝试，为埃塞俄比亚点亮了进入索马里的绿灯，让他们代为打击索马里的极端势力。然而，4年过去了，这里的 总统和总理越来越像摆设，叛乱武装再次控制了索马里大部分国土，只有两个城市还留在政府手中。

　　如果不是海盗的猖獗，饱经战乱的索马里正在被世人年复一年地遗忘。

　　难抓的海盗

　　作为几百年就存在的古老职业，海盗的形象在文学作品和戏剧里受到偏爱。1700年到1730年的30年里，海 盗们曾经历自己的“黄金时代”。那时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结束，导致失业水手到处游荡，合法工作严重缺乏。大部分引人遐 想的传奇海盗就出现在这个时期。

　　独眼、木腿、鹿皮靴、再配上一顶达达尼昂式的帽子，肩上落上一只鹦鹉，每次实施抢掠前，帽子下面插上两根点燃 的导火线，冒着黑烟，使每个人看到他就好像面对一个随时要爆炸的火药桶，这就是在加勒比海闻名的海盗——“黑胡子”。 同样的形象出现在300多年后戈尔·维宾斯基导演的《加勒比海盗》中。

　　现实中的海盗远没有那么善良，他们会把俘虏坠海或者用“猫的九条尾”，一种用九股涂过柏油的绳子制成的绳鞭抽 打他们。但在文艺作品中，海盗们往往带有一丝神秘浪漫的色彩。1653出生于英国的亨利·艾弗瑞是历史上另一个著名的 海盗。他中等个头，身材肥胖，有一张风流的面孔，在红海附近拦截从印度去往麦加朝圣装满贵重物品的运输船。1713年 关于他的戏剧在伦敦西区特里鲁街的皇家剧院上演，剧里他爱上了自己拦截船上的一个俘虏，她是蒙古国的公主。历史上的艾 弗瑞最终成功“人间消失”没有被抓获，在戏剧里他最后逃亡马达加斯加，并成为那里的国王。

　　和艾弗里一样，很多索马里海盗很难被抓获。他们速度快，机动性好，持有重武器，而且相当团结。目前亚丁湾里1 0多艘相互之间沟通不够紧密的各国巡逻舰相比之下显得捉襟见肘。大多数国家的船主也没有像法国政府那样强硬，发动两次 袭击抢救人质，而是选择交钱走人。

　　海盗们索取的大量赎金中的一部分被用来获取保护。“请相信我，我们的钱很多都跑到政府口袋里去了，”艾德是索 马里北部邦特兰地区的一名海盗，被捕后被判监禁15年。他说自己所在的海盗团伙是这样分赃的：20％归首领，20％作 为未来的活动经费，包括购买枪支、燃料和香烟等必需品，30％归登船的持枪海盗，另外30％进贡给政府官员。邦特兰地 区1998年从索马里分离成立了自治政府。著名的海盗老巢埃尔和布萨阿索就在那里。不过邦特兰地区主席否认被收买的指 控，举出的证据是有几名海盗近期被绞死在监狱院子中的篮球架下。

　　相比较海盗每年1万到3万美元的收入，索马里每个月只拿60美元工资为数不多的警察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联 合国授权、非盟派驻的2600名来自乌干达和布隆迪的维和人员，加上埃塞俄比亚军队的8000名士兵，厄立特里亚军队 的2000人在陆地上自顾不暇。目前向索马里冲突各方直接或间接提供武器的约有10个国家，这增加了索马里的混乱，为 海盗的猖獗提供了温床而对其整治则于事无补。

　　即使各国军舰能在海上抓到海盗，能做什么似乎也要打个问号。9月，一艘丹麦军舰捉住了10名带着火箭筒和一架 长梯在亚丁湾海域游弋的男子，怀疑他们就是海盗。但是将嫌犯关了近一个礼拜之后，丹麦人得出的结论是自己没有起诉这些 人的司法权，于是他们没收了海盗的武器，把他们丢到一处海岸上离开了。

　　尽管如此，各国海军的巡逻舰正在加强相互之间的配合和巡逻。借鉴马六甲海峡治理海盗的经验，非洲各国也在商讨 开展类似的情报交流与联合巡逻行动。听闻欧盟新组建的海空混合反海盗部队可能会在今年年底部署到索马里海域，这里的海 盗们急于“捞上一票”，使进入秋季的亚丁湾变成了更加恐怖的水域，乌克兰武器船和沙特油轮的被劫旋即惊了世界。

　　英国的《经济学人》近期开出的药方是，更多的海军配合虽然可以让这条航线安全一点，但人们还需要一个长远的解 决之道，那就是在索马里内部实现稳定。由于没有实际的军事力量打击反叛者，一个现实的对策可能是重塑这个国家的政治， 跟索马里的温和势力谈合作。

　　海盗出没。混乱无助的索马里用这样古老又现代的方式让世界重新关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