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正隆
人类居住的这个星球上,因各种灾难湮没的城镇乡村,不可胜数。关东军把持下的“满洲国”,则创造了一项可谓永 远也不会被打破的世界纪录。当“9·18事变”前只有8万人的长春迅速崛起为一座现代化的“新京”时,黑土地上少说有 不下6位数的自然屯迅速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批批集中营式的“集团部落”。
“集团部落”,就是把散居各地的人家强行集中一处,一个“部落”通常为百户左右,也有更多的,最少不低于50 户。周围筑两丈左右高的围墙,四角建炮楼,墙外挖壕沟,拉上铁丝网。“部落”内除由青壮年组成“自卫团”,还驻扎警备 队,有的是伪军,有的是日军。选址都是交通便利处,并修筑警备道,有警备电话,与县城和附近“部落”连通,一处遭袭, 别处即来增援。平时进出搜查,粮食、盐、布匹等等,凡是“抗联”需要的一切,严禁带出“部落”。人还要登记,叫“挂号 ”。来客人要“挂号”,串亲戚要“挂号”,不“挂号”就会被视为“通匪”。来客人要有“居留证”,串亲戚得办“行路证 ”,上山打柴,下河抓鱼,都得有证,连到河边挑水也得有个火印木牌。
1933年春,“集团部落”先在吉林省磐石县试行,之后陆续在包括热河省的东北四省推行,1938年基本完毕 。用当年“抗联”文件中的话讲,“遍地的集团部落”。
“抗联”始终都是游击战,能打就打,打了就走,不能打当然也走,人熟地熟,走到哪儿都不愁吃住。东北人烟稀少 ,但多偏僻的地方都有人烟,因为早年这些土地大都无主,开垦了就是自己家的。“抗联”没有政府支持,没有军事编制,没 有后方,因而也就没有兵员、给养、弹药补给,可到处都有人,有人民群众的支援,这一切基本就不成问题了。这是一种人民 战争,最深厚的伟力存在于民众之中。可“遍地的集团部落”后,根据地、游击区成了无人区,“抗联”与群众分离了,就像 鱼儿没了水、瓜儿没了秧。从此天大房子地大炕,野菜树皮是食粮,饿死冻死的比战死的多,1940年后不得不陆续退往苏 联。
1933年初,遍及白山黑水的义勇军抗战失利后,侵略者以为东北局势已定,却很快发现问题、麻烦大着哩。这跟 “9·11”事件后,美国出兵阿富汗、伊拉克的情形差不多。“路边炸弹”、“人体炸弹”、“汽车炸弹”,无论如何花样 翻新,无论人类的科技发展到什么水平,暗处的伏击、偷袭,这种游击战永远是难以防范的。阿富汗那地形当然也是客观因素 ,可别说长白山和大小兴安岭了,就是比之笔者家乡的辽东山区,又能有多险峻?对贫穷、落后、闭塞的阿富汗广大地区,经 济封锁也没用。塔利班所到之处都有人,和世世代代与世隔绝住在那里的老百姓在一起,即便美军再投入多少兵力,那战略目 标都是遥遥无期的。
今天,人们常由阿富汗战争,想到当年的越南战争。而我要说的是,无论白宫、五角大楼有多少方案,兰德公司等智 囊机构又是如何评估并出谋划策,他们可曾想到日本关东军当年在东北搞的“集团部落”?只需照猫画虎把这套用到阿富汗, 塔利班早已不复存在。
问题在于美国人敢这么干吗?
通常是十几个、几十个村屯,“集团”为一个“部落”。别说有钱人家要扔了深宅大院,就是普通人家也不想走呀。 烧!烈焰熊熊,刺刀滴血。即便搬迁没动刀枪,那房屋也要烧掉,不能留给“抗联”住呀!有人跑回去,在哪儿偷偷搭个窝棚 ,发现了就是“匪”、“通匪”,格杀勿论。
建“部落”的时间,《关东军第二独立守备队关于集团部落资料》中说:“最好自九月中旬至十月中旬”,因为“春 季解冻后是农忙时期;夏季是农民除草时期,又是雨季;冬季虽是农闲期,而又冰冻坚硬,难以建筑,所以秋季建设最为有利 ”。实际是春夏都干,还是“三春不如一秋忙”的秋季较多,因为要配合秋冬季的“大讨伐”。
建设次序,首先是包括炮楼在内的围墙、外壕和铁丝网等防卫设施,然后是部落办公、警卫人员建筑,之后才是民房 。而在北满,10月就落雪了。
伪治安部思想战略研究部治安问题研究组1937年7月编的《各地治安调查报告》中说:“屋顶大都是用树皮和稻 草盖成,墙上到处是窟窿,根本不能挡风御寒。他们没有衣服,只能烧火围坐熏烤。在这样的生活状况下,没有发生病人,真 是奇怪的事。”“从屋子里可以清楚看见天上飘着的白云,在目前严寒的季节里,可以想得出他们的痛苦。”
在笔者采访到的老人的叙述中,则通常是“人”字形的两脚落地的窝棚、马架子。炕是有的,因为人类在原始部落时 期就会用火了。那炕呀墙的还没干就上冻了,或是用开水和泥糊上去就冻住了。灶坑里点着火,冷气套热气,被窝里湿漉漉的 ,被面上一层白霜,或是冰冻一层硬壳。腰腿痛什么的不用说了,有的人第二天就起不来炕,或是硬邦邦地被抬出去了。
如果美军真的在阿富汗搞“集团部落”,是不是还没等到塔利班被消灭,包括美国在内的许许多多国家的人民早就反 了?
即使现在被认为亲日的印度及西亚,其高中教科书也明确指出:“在占领我国的国家中,日本是最残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