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武铉之死

　　詹德斌 李拯宇

　　韩国联合通讯社援引韩国警方的消息说，5月23日，卢武铉坠入山谷身亡，稍后有消息称，发现了他留下的自杀遗言，而具体死因正在进一步调查当中。就在死讯传出不久，韩国法务部长官金庆发表声明，宣布结束对已故前总统卢武铉涉嫌受贿的有关调查。

　　卢武铉之死距韩国大检察厅宣布对其涉嫌违反“政治资金法”的指控调查获得突破性进展，仅有短短11天。曾以提倡“阳光政治”著称的卢武铉，在陷入窘境后，以这样一个结局为扰攘近一个月的“前总统腐败门”事件划上了暂时的句点。

　　按照韩国的政坛惯例，“先死为神”，对于已死的政治家，人们通常会留有余地，不再穷追。而他的死或许也会像同样死于意外的争议总统朴正熙那样被谨慎谈及。正如卢武铉在遗书中写道，“这段时间实在太累了，也让很多人受累了”，一死了之是他选择的一种解脱。

　　卢武铉的孤单背影

　　韩国南部小城金海市的峰河村本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从这里走出的“草根总统”卢武铉使这个平静的村庄一度备受关注。这一个月来，小山村再次成为世人瞩目的焦点，只不过，这一次是因为前总统卢武铉涉嫌卷入受贿事件。直到坠崖事件发生之前，各路记者仍不远千里前来“探视”这位卷入弊案的前总统一家。

　　面对纷至沓来的媒体记者，生前隐居乡村的卢武铉一方面否认种种猜疑，一方面在博客上发表文章，呼吁民众还给他在家乡生活的“安宁”。

　　4月21日，卢武铉曾在其个人网站上写道：“我一步都无法迈出家门。我的家就是监狱。”在其涉嫌卷入受贿案之后，卢武铉在个人网站上已连续发表了5篇声明，是为致歉，4月22日，他在网页上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你们忘了我吧”。

　　8天后，卢武铉一行乘坐防弹大巴，在警方和总统府保镖的严密护卫下，从峰河村长途跋涉400余公里赶赴阔别已久的首尔。与半年多以前风风光光进京发表纪念第二次朝韩首脑会谈一周年演讲时不同，卢武铉此次是以犯罪嫌疑人的身份被大检察厅传唤而至的，而他也成为韩国历史上第三位遭此“霉运”的前总统。

　　从家里出发前，卢武铉曾向记者们说了声“无颜面对国民”。次日凌晨走出检察厅大门的卢武铉同样只简短地说了声“努力协助了检方调查”，然后便带着一脸疲倦登上大巴，于清晨赶回了峰河老家。忠诚的支持者和前来采访的记者们早已在此等候，但卢武铉仅向他们轻微地笑了笑，便一言不发地迈进了家门。

　　就在当天，卢武铉表示对包括夫人在内的亲友从商人手中收取钱款等事宜并不知情，韩国舆论将此理解为，这是卢武铉的“断臂自保”。此后，关于卢武铉“抛妻弃子”的猜测甚嚣尘上。

　　尽管直到卢武铉去世为止，还没有任何明确证据显示卢武铉与贪腐事件有直接联系，但妻儿和亲信的纷纷落马，再加上舆论的口诛笔伐，确实已给卢武铉带来了沉重的压力。

　　祸起亲随

　　2002年，出身草根阶层的卢武铉以“清廉”口号打动了韩国选民，成为当年总统大选的一匹“黑马”，当选总统。2003年至2008年的5年任期内，尽管卢武铉由于其大胆而直率的讲话风格多次在媒体上引起非议，但却少有在贪腐问题上对他的指责。

　　2008年初，卢武铉任满后离开青瓦台总统府，回到位于故乡釜山金海的一个小村落隐居务农。卢武铉“退休”后，除了在其个人博客网站上发表一些随笔类型的博文，基本上不对政界的是非发表意见，其低调平和的作风，赢得了不少韩国民众的喜爱。

　　在韩国，除了政府各机构以外，总统下属的秘书班子作为总统的幕僚，对政府运作和政策的制订，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卢武铉门”最初引起外界注意，就是由他的秘书收受非法政治资金问题引起的。

　　3月中旬，韩国大检察厅以收受非法政治资金的嫌疑，拘捕了卢武铉在任时的青瓦台总统秘书室市民社会首席秘书李康哲。随后不久，前青瓦台民政首席秘书朴正圭、行政自治部第二次官张仁太也因涉嫌收受贿赂而被捕。

　　据韩国媒体报道，涉嫌行贿人是与卢武铉有着20多年私交的朴渊次，自从去年12月因涉嫌逃税和行贿被捕后，韩国制鞋公司泰光实业会长朴渊次供出的行贿名单中，既有现政府高官，也有前总统亲信，甚至一度还有警察受其贿赂的传闻。

　　在这些案件的调查过程中，朴渊次浮出水面后，陆续牵扯出包括卢武铉儿子卢建昊、侄女婿延哲浩、前总统总务秘书郑相文和卢武铉夫人权良淑在内的一系列非法收受贿赂和挪用公款丑闻，韩国举国震惊。韩国媒体也逐渐开始用“卢武铉门”来称呼与卢武铉亲信有关的系列腐败案件。

　　在4月30日的检方质询过程中，卢武铉一连接受了10个小时的调查，随后又花了3个小时逐字逐句地斟酌长达80多页的审问记录。检方称卢武铉在调查过程中配合得很好，不需要再传唤他了。

　　但他的家人似乎尚未安下心来，因为一轮接着一轮的调查仍在后面等待着。实际上，在检方传唤卢武铉前后，卢武铉的家人、亲戚、亲信已经有多人多次被叫进检方的调查室。

　　4月11日，卢武铉的夫人权良淑被釜山地方检察厅秘密传唤调查。据说这还是为了照顾权良淑作为前第一夫人的地位，否则会公开将其传唤至首尔大检察厅。不论程序如何，权良淑也因此成为韩国历史上第二位被检察厅传唤调查的前第一夫人。

　　权良淑被传唤的次日，韩国大检察厅中央调查部也以证人身份传唤了卢武铉夫妇之子卢建昊，并对卢建昊展开了近15个小时的高强度调查。就在卢建昊被传唤的两天前，韩国检方还拘留了涉嫌违反《外汇交易法》的卢武铉的侄女婿延哲浩，虽然检方于12日上午释放了延哲浩，但于13日上午再次将其传唤，并进行了长达了数个小时的高强度讯问。5月11日下午，负责此案的大检察厅又以证人身份传唤了卢武铉的女儿卢静妍及其丈夫，并称这是第一次传唤，但并不是最后一次。

　　“体制”内的权钱关系

　　在“卢武铉门”中，有两个关键人物，一个是被视作总统“大内总管”的卢武铉总务秘书郑相文，另一个是泰光实业的朴渊次。

　　据韩国大检察厅的调查结果，朴渊次涉嫌向郑行贿3亿韩元现金和1亿韩元购物券，换取郑在投资项目上的支持和朴渊次女婿升迁方面的协助。与此同时，朴渊次还涉嫌利用与郑相文的关系，于2007年6月向卢建昊提供100万美元现金，并在2008年2月向延哲浩汇款500万美元。

　　据韩国《文化日报》22日报道，朴渊次的“银弹”攻势，使其事业发展一帆风顺，家人也从中获益。在郑相文任总统总务秘书期间，曾利用其影响力，为朴渊次收购庆南银行和参与越南火力发电站建设工程牵线搭桥，并出面向政府有关主管部门施压。而朴的女婿金井复在这期间也官运亨通。

　　善于用金钱开路的朴渊次，通过总统亲信的庇护，为自己的经商和女婿的从政创造有利条件，折射出韩国政界“人情大于法，人情大于制度”的弊端。

　　在卢武铉坠崖之前，检方调查组就已经向高层详细汇报了卢武铉与朴渊次之间的金钱交易过程、证据及相关法律等内容，并计划以受贿罪起诉卢武铉。但是，尽管卢武铉方面公开承认收受了朴渊次的财物，但坚决称“总共只有100万美元”，而且卢武铉也不承认在任期间知道上述金钱往来。因此，司法机关能否以受贿罪起诉卢武铉仍存在争议。

　　与朴渊次相比，“卢武铉门”中更关键的人物是郑相文。除了收受贿赂以外，作为总统财务主管的郑相文掌握着贿赂赃款的去向，并掌控着每年达100亿韩元的总统特殊活动费的使用。按照规定，这笔特殊活动费在动用时无须出示发票，并且不属于国会账目监察的对象，可以任意支配。正是这一监管制度上的漏洞，使得郑相文涉嫌在任内侵吞了高达12.5亿韩元的经费，用于建立各种名目的“小金库”，并巧妙地分散到各种银行户头上以掩盖经费去向。

　　郑相文被拘留后，调查的重点逐步转向卢武铉是否与贿赂和郑相文侵吞公款后建立的“小金库”经费有牵连。5月10日，韩国检方发布消息，卢武铉的总务秘书郑相文因涉嫌受贿已遭起诉，就在媒体纷纷因此而揣测卢武铉涉嫌受贿案的内幕就要揭开之时，13天之后，就传来了卢武铉的死讯。

　　目前，韩国检方已经整理出的疑与卢武铉有直接牵连的受贿清单包括：泰光实业总裁朴渊次2008年2月汇给卢武铉侄女婿延哲浩汇的500万美元；朴渊次2007年6月送到总统府官邸的100万美元；朴渊次2007年9月用香港法人APC账户汇给卢武铉女儿卢静妍的40万美元。据韩国媒体报道，卢静妍已经用其在美国购置了豪华房产。朴渊次2006年9月还送给卢武铉一对价值2亿多韩元的伯爵(Piaget)手表作为花甲大寿的礼物。

　　总统黑金怪圈

　　韩国总统身陷贪腐和“黑金”丑闻并不鲜见。截至卢武铉，韩国自建国以来的9位总统中没有一位在离任后真正能够“逍遥自在”。目前健在的前总统全斗焕和卢泰愚因贪污数千亿韩元而导致本人被拘捕，前总统金泳三和金大中本人逃过蹲监一劫，但是儿子也都锒铛入狱。

　　在上世纪60~70年代的朴正熙当权时期，韩国经济发展模式是国家支持下的财阀经济模式，政府倾举国之力、有选择地扶植少数几个大企业。目前在全球具有重要影响的现代、三星、LG等企业，都在这一时期得到韩国政府的大力支持。在这段特殊时期，韩国的法制相对薄弱，中央政府高度集权，政府官员与企业的特殊关系比较普遍。

　　朴正熙遇刺身亡后，全斗焕、卢泰愚、金泳三、金大中、卢武铉相继担任韩国总统，韩国逐步走向法制化和民主化，历届政府对于惩治贪腐问题的态度趋于严肃，政权的更替也使得新政府追究前任政府的腐败问题成为惯例，但以官员与大企业勾结为特点的“权力型腐败”和“政经勾结”现象始终难以禁绝。

　　军人出身的全斗焕与卢泰愚都在卸任后传出过腐败丑闻，他们任内收受和使用所谓“政治献金”的问题令其名誉扫地。2004年，全斗焕的次子全在熔因在管理其父亲的秘密资金时侵吞71亿韩元而被拘捕。而金泳三、金大中虽然没有直接卷入腐败事件，但他们的儿子都与腐败问题有关。

　　随着卢武铉案调查逐步深入，真相也越来越多地显露，公众、舆论也已开始从最初的惊愕、愤怒、单纯追究卢武铉一家责任，进展到检讨韩国政治体制的深层次问题。

　　分析人士认为，韩国社会之所以难以摆脱总统或总统家人的“黑金”怪圈，源于总统权力的过度集中，监督与制衡机制的匮乏，加上家人亲信所受到的特殊待遇，即使弊案发生，司法部门也不得不看总统脸色，所以很难在任上查出来。

　　顺理成章，只要总统失去权力光环，自然容易成为调查的对象，过去几届都是这样。卢武铉的支持者指责说，检方本次也是在搞危险的政治调查。他们甚至警告说，检方这样做是打开潘多拉盒子，将导致今后每次发生政权交替后都可能陷入政治报复的恶性循环之中。

　　一些社会人士也认为，韩国迄今还没有法律保障政客合法筹集资金。实际上，韩国政客们都在抱怨，既然学习了美国的选举制度，就应该同时学习美国的筹款制度，但韩国国民情绪上仍很难认可国会制定这样的法律。

　　此外，韩国社会中部分人对于权钱交易有一定的容忍度。在对卢武铉一家收取巨额贿赂的调查过程中，卢武铉的支持者中竟有人表示，这不过是相当于养老金的一点小钱，与前任相比简直差远了。卢武铉的心腹们甚至在媒体上公开称，卢武铉只能属于“杂犯”，收的钱属于“谋生型”的受贿。他们还假定说，如果卢武铉真的想腐败，同样可以轻松敛财数千亿，似乎总统级别的政客收点小钱是很正常的。不久前的一份调查显示，半数以上的韩国国民认为，即使卢武铉犯了罪，也不应该拘留他，因为韩国不能再如此丢脸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