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武铉的最后时光

　　本刊驻韩国特派记者 莽九晨

　　本刊驻韩国特约记者 詹德斌

　　跳崖前后

　　5月23日早上5点50分，居住在庆尚南道金海市进永邑峰下村的韩国前总统卢武铉，悄然走出家门。他没有惊动睡梦中的夫人权良淑，只是在出发前打了个内线电话，通知警卫李某“要出门散步”。自从2008年2月卸任总统后，卢武铉便回到峰下村，这里是他的家乡。他每天早晨都会沿着府邸后面的小路，到不远处的烽火山上散步。

　　李警卫在府邸门前和卢武铉会合，6点45分，两人爬到了一处名叫“猫头鹰岩”的峭壁上。卢武铉停了下来，问李警卫：“有没有带香烟？”

　　“没有。”李警卫停顿了一下，问：“要不要回去拿？”

　　卢武铉说：“不用特意去拿。”他望着山下的行人，平静地说：“那边有行人在走动吧？”

　　李警卫把视线移向山下的人群。就在这一瞬间，卢武铉突然坠下山崖。李警卫赶紧跑下去，找到严重受伤的卢武铉。他的头部和手都在出血，已经失去知觉。李警卫把他背下山，并呼叫警卫车。7点整，警卫车将卢武铉送到距离最近的金海市世英医院。

　　世英医院对卢武铉进行紧急心肺复苏术，但没有出现好转的迹象。7点35分，急救车从世英医院呼啸而出，将卢武铉移送至医疗条件更好的釜山大学医院。8点13分急救车抵达釜山大学医院时，带着氧气呼吸面罩的卢武铉已经停止生理呼吸。釜山大学医院使用心肺复苏术和各种急救措施，均未能成功。9点30分，医院中断了一切急救措施，宣布卢武铉死亡。釜山大学医院院长白胜晚说，院方发现卢武铉头顶部有约11公分的裂伤，头盖骨骨折，肋骨骨折，胸部充血，脊椎和右侧脚踝受伤，其中头部的重伤是导致卢武铉死亡的直接原因。9点35分，卢武铉夫人权良淑赶到医院，确认了遗体，随后昏迷过去。

　　两大疑点

　　卢武铉到底是意外坠落山崖，还是自杀？

　　烽火山所在的庆尚南道警察厅立即派出警力，前往事发现场调查。猫头鹰岩本身高约30米，海拔高100多米，与卢武铉的府邸呈40度左右的倾斜角，二者之间的直线距离只有500米。简单地说，烽火山就在卢武铉府邸的后院门口，站在山上可以将卢武铉的府邸和峰下村尽收眼底。由于卢武铉出生于此，又常常爬山散步，对这片土地再熟悉不过。因此，卢武铉发生“失足”意外的可能性应该很小。

　　警方在猫头鹰岩下面，发现了卢武铉左脚穿的登山鞋和沾满血迹的上衣。比起周围其他地方，这里很少有人游玩或晨练。警方估计，这表明卢武铉早已计划好了坠崖的地点。随后，在卢武铉家中的电脑上，警方找到了能够证明卢武铉是自杀的最重要证物——遗书。电脑记录显示，卢武铉于早上5点21分打开电脑写遗书，5点26分第一次存档，5点44分做了最后保存。5分钟后，卢武铉走出家门。警方在家属的监督下，对府邸房间中储存遗书的卢武铉电脑进行了技术分析，没有发现伪造的痕迹。

　　遗书中说：“这段时间不仅自己身心疲惫，而且也让很多人跟着我受苦受累。曾经受惠于很多人，却让很多人因我而受难，往后将还有承受不完的痛苦。余生也只会是别人的累赘。身体不太好，所以也做不了什么，就连读书写字也不行。”

　　卢武铉还写道：“不要太过于悲伤，难道生与死不都是自然现象吗？也不要感到抱歉，也不要埋怨任何人，这都是命。把我火葬了吧。然后在家附近立个小小的碑就足够了。这是酝酿了很久的想法。”

　　遗书公开后，韩国政府、媒体、公众基本接受了卢武铉自杀的事实。不过，相当一部分人怀疑警方公布的遗书并不完整。他们坚信，警方隐匿了遗书的最后一部分，其中有卢武铉对子女的愧疚心情和自我评价。一位知情人向媒体披露了这部分内容：“真的很对不起我的儿子、女儿还有所有支持我的人。本想退任后在乡村度过余生，没想到不能如愿，真是遗憾。虽然在金钱这方面，出现了很多批评我的声音，但我可以说是清清白白的。在遥远的未来，历史会给我一个公正的评价。”

　　除了遗书之谜，第二个疑点就是卢武铉的警卫们是否遵守了警卫守则。卢武铉卸任后，青瓦台总统府一共向他派了10多名警卫。凡是他外出或者散步，警卫必须提供贴身保护。但卢武铉当天登山时只有一名警卫，而该警卫也没能阻止卢武铉自杀。青瓦台总统府表示，目前正在调查该警卫是否遵守了警卫守则。

　　自杀早有征兆

　　在巨大的震惊中，卢武铉的秘书和警卫回忆起他近期的生活状况，才想起他早有自杀的征兆。自杀前一天，卢武铉提前1个小时让府邸中的所有工作人员下班，很可能就是为了清理自己的物品和文件。晚饭时，他和夫人邀请一位村民来家里吃烧鸡。席间他情绪低落，很少进食，却突然叮嘱村民道：“以后不要有坏心眼。”

　　从自杀前4天开始，卢武铉就不太吃饭了，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最近一个月，支持者打来的鼓励电话，他不再接听。知己好友要求见面，他一概拒绝。一度戒掉的烟，也重新抽了起来，而且抽得很凶。显然，由于自己的家人、亲信接连遭到拘留和调查，卢武铉在精神上受到了极大的压力。

　　而在卢武铉个人网站“人们生活的世界”上，这种愁苦、压抑的精神状态出现得更早。4月7日，卢武铉第一次因腐败案在网站上发表致歉信，表示自己感到“惭愧”、“颜面尽失”。 随着事态进一步扩大，卢武铉接连发表了三篇文章，表示“我为错误做出道歉”。

　　卢武铉的道歉无济于事。韩国媒体蜂拥而来，烽火山上，到处架着相机和摄影机， 24小时“监视”卢武铉家。哪怕是他在院子里散步、权良淑打了一把伞走到围墙边，都会被拍下来。卢武铉对媒体的过度窥视深感恐惧，被迫整天拉着窗帘生活。4月21日，他发表了题为《请还我一片属于自己的庭院》的文章：“我的家是一座监狱。我一步都不能跨出家门……想要眺望一下远山，但因为总有相机在窥探着，我连山峰都不能看……这给我带来了很大的痛苦。打开窗的自由，在院子里散步的自由，我渴望享受到这样的自由。”

　　4月22日，卢武铉发表最后一篇文章，字里行间充满了强烈的绝望感。“这是我的最后一篇文章。对于已经查出的事情，作为前任总统，我的名誉和道德信赖已经彻底完了，现在我卢武铉已经不是大家所追求的价值的象征了。”“(不管是受贿)500万美元还是100万美元，即使‘是夫人干的，我不知情’，这句话也只能让我更加难堪。”“请大家放弃我……现在我只剩下低着头，向国民请罪的份了。事情发展到某种程度时，我会这样做的。”

　　韩国民众想不通

　　连日来，整个韩国社会陷入震惊和悲痛之中。总统李明博和总理韩升洙决定“按照对前总统的最高礼节来举行葬礼”——为卢武铉举行为期7天的国民葬礼，并在29日葬礼当天全国下半旗致哀。总理韩升洙在卢武铉自杀的当天下午赶往峰下村吊唁，却和其他政界要人一样，被愤怒的村民挡在村外。他们冲韩升洙大喊“滚回去”。一位村民向闻讯赶来的《环球人物》杂志记者说：“卢总统是被迫而死的……”话没说完便放声大哭。村民们的情绪异常激动，甚至一度连媒体记者都“严禁进入村庄”。

　　几乎大部分韩国民众，都和峰下村村民一样，极度悲痛。首尔大街上，随处可见人们在商场、地铁的电视屏幕前驻足观看有关卢武铉的新闻。一名公务员伤感地对《环球人物》杂志记者说：“卢武铉离开总统府后表现出平易近人的形象，成为离任总统的典范。他可能真的没有收受钱财，却寻了短见。太可怜了。”周围的人频频拭泪、点头。

　　在卢武铉的个人网站“人们生活的世界”上，短短一个下午，就出现了长达数百页的哀悼文章。由于悼念的人太多，该网站一度瘫痪。而一周前曾撰文劝说卢武铉“要么自杀，要么在牢中度过”的韩国延世大学教授金东吉，现在成了韩国网民最痛恨的人。

　　当然，韩国也有一部分人呼吁“不要拔高卢武铉的死亡”。韩国保守派的代表人物赵甲济在自己的网站上称，韩国媒体都使用卢武铉“去世”这个词，这是诱导国民去尊敬卢武铉，应该使用“自杀”这个词。一家烤肉店的老板李正勋则对《环球人物》杂志记者说：“作为当过总统的人，他不应该这样懦弱。他的去世会给很多人带来更大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