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个月前，她和她的同事们引起了包括央视《今日说法》在内的全国媒体的关注，因为他们是英雄10个月后，她和她的同事们再度被媒体关注，不过这次是因为这个“英雄集体”夭折了

　　2002年9月12日，白云山加油站站长竞聘结果公布，原站长落聘。

　　白云山加油站坐落在浙江台州市椒江区，直属于中国石化台州分公司。此次站长人选更迭是该公司8月进行的一次内部竞聘的结果。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这起“企业内部事务性质”的人事调整，却在台州市掀起轩然大波。

　　12月2日，椒江区政协组成联合调研组对白云山加油站的人事变动进行专项调研。12月3日，在市委书记批示下，台州市委、市政府也组成调查组对此事进行调查。调研及调查均涉及一个人物——原白云山加油站站长曾蓉。

　　轰动全国的“1·１1”事件

　　曾蓉，32岁，个头中等，微胖。

　　曾1987年高中毕业后，进入中国石化台州分公司。1999年初，曾因能力突出被公司领导提拔担任白云山加油站的站长。人们之所以关注她以及她的落聘，更大程度上是因为她的另外一个身份——英雄集体的代表。

　　“每个英雄集体都会有一个核心人物。在白云山加油站这个英雄集体当中，曾蓉毫无疑问就是那个核心。”台州市总工会阮民康如此评价曾蓉。作为经济工作部部长，阮负责劳动模范推荐方面的工作。

　　白云山加油站获得“英雄集体”这个荣誉称号的时间并不长。2002年1月11日中午，在白云山加油站前——台州市解放南路与云西路的马路交汇处，一辆飞速行驶的摩托车与一辆小货车迎面相撞，摩托车上的两名男青年摔在地上。撞击使其中一名男青年手提的塑料袋被撕裂，刹那间，袋里的现钞散花般撒落一地。

　　“远远看上去，四五米长的路面上红彤彤的一片。”曾蓉说当时那种满地红色的场景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车祸发生的时候，曾蓉正与员工们在加油站左侧的一个小山坡上吃午饭。山坡上有加油站的食堂。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这场并不严重的车祸却引发了轰动全国的“百万现金哄抢事件”。

　　“……面对道德沦丧的抢钱众人，他们义无反顾，挺身捍卫公德，用身体保护现钞，谱写了一曲捍卫社会公德的凯歌，展现了新时代工人队伍的崇高品德……。”这是当地报纸在“1·１1”事件发生后，对曾蓉和她的同事们在哄抢事件中的所作所为的评价。由于曾与12位同事的拼死保护，散落的现金大部分得以返还失主。

　　尽管事后许多媒体在描述哄抢事件经过时，极力塑造曾与其同事们的英雄形象，但曾蓉说他们去阻止众人哄抢、保护现金之前，“什么也没想过，自然而然大家都这么做了”。

　　“1·１1”事件发生后不久，各种的荣誉和褒奖纷至沓来——台州市妇联特批白云山加油站为“三八”红旗称号；台州市椒江区授予见义勇为先进集体称号；浙江省政府授予见义勇为先进集体称号；全国总工会授予全国“五一劳动奖状”。

　　就这样，在一个普通的午后，白云山加油站成了“英雄集体”。

　　“红旗”倒了

　　出人意料的是，8个月后，不仅曾蓉丢掉了站长的职位，这个“英雄集体”也解体了。

　　从1992年初上任，到2002年9月落聘，曾蓉在白云山加油站当三年半的站长。在这三年半里，白云山加油站不仅从一个普通的小站，一跃成为台州分公司5个直属加油站中规模最大的一个，还成为中国石化浙江省公司在台州惟一一个示范加油站。

　　从经营业绩看，三年半里，白云山加油站月销售油品量从曾蓉上任前的每月400吨，上升至每月千余吨，增幅达3倍。就在曾蓉落聘前一个月，白云山加油站还创下了该站销售量的最高记录——1357吨。

　　然而，这一切似乎并未能帮助曾蓉保住自己的职位。2002年8月，台州分公司举行直属加油站站长竞聘，9月12日竞聘结果公布，曾蓉落选。两个月后，曾被调离。

　　更具戏剧性的是，最先报道白云山加油站“英雄集体”解体消息的《浙江工人报》，最初也只是想做一次回访性报道，谁知，当该报记者11月25日到达加油站时，却发现“墙上的锦旗、奖牌依旧，但难寻熟悉的面孔”。

　　进一步采访后发现，“随着荣誉接踵而至，白云山加油站内部却发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化，该站站长曾蓉在竞聘该站站长中名落孙山，被调到该公司九条坑油库当一名普通工人。这个英雄的集体纷纷走人，12名员工中有8名离开公司……，至今只剩下洪云宝、陈建胜、张刚3人”，“除了8位护钱勇士离开公司外，还有一些职工也在曾蓉走后辞职”。

　　3天后，《浙江工人报》在头版刊登了这篇名为《英雄集体为何匆匆离析》的报道。消息见报之后，台州为之一震。

　　“台州分公司的领导是做了承诺的，保证一定会把这面‘红旗’扛下的。现在怎么会搞成这样？”台州市总工会的阮民康部长说，今年4月，总工会与中国石化台州分公司领导商量推荐白云山加油站参评全国“五一劳动奖状”时，公司的一位主要领导曾拍了胸脯，保证无论如何也要把白云山加油站这面“红旗”扛下去。然而，“红旗”还是没有扛得下去。

　　“英雄集体”解体的背后

　　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这个英雄集体的员工纷纷离去？是为曾蓉的落聘感到不平，还是另有原因？

　　据了解，曾蓉落聘前后，白云山加油站有十多名员工陆续离去。12月初，记者依照有关人士提供的一份名单，与大部分离去的员工取得了联系。以下是离开加油站的员工的名单及原因(前8位是参与“1·１1”事件的员工)：刘成林——洗车工，因洗车业务被私人承包而辞职。陆店全——洗车工，因洗车业务被私人承包而辞职。王冬冬——洗车工，因洗车业务被私人承包而辞职。蒋光友——洗车工，因洗车业务被私人承包而辞职。徐道德——洗车工，因洗车业务被私人承包而辞职。潘丽萍——加油工，因病离岗。丁春燕——加油工，因怀孕辞职。温海英——加油工兼安全员，因结婚辞职。黄芳——开票员，因身体虚弱无法适应工作辞职。庞丽敏——加油站团总支书记，为另图发展而辞职。杨君——站长助理，被调往另一加油站任站长。

　　调查结果显示，员工们的离去各自其原因，与曾蓉竞聘落选并无必然联系。

　　“但是，作为一个英雄集体的核心，曾蓉的去留是有很大差别的。曾蓉在，凝聚力在，还能再形成一个新的集体。”阮民康认为，9月12日，核心人物曾蓉落聘离去，实际意味着白云山加油站这个英雄集体已经解体。

　　记者调查中发现，无论是参与“1·１1”事件的员工，还是没有参与的员工，他们在接受采访时都很认可曾蓉的工作能力，也为曾的落聘感到不平。

　　“她个性很直爽，做事果断，管理很严，与大家相处也很融洽。应该说，她是一个称职的站长。”黄芳说她原以为曾不当站长，会被公司提拔去当领导，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仍留在加油站的老员工洪云宝认为，曾不当站长对公司是一个损失，理由是曾蓉走后，一些业务单位便停止了与加油站的业务往来。“在哪加油还不是一个样，凭什么要选白云山加油站，还不是冲着交情。”洪认为，能够与业务单位保持良好关系是曾蓉的一个强项。

　　“1985年全国总工会开始评选‘五一劳动奖状’，17年来，台州只有5个集体被授予了这个光荣称号，白云山加油站是其中之一，非常难得。”阮民康更多从社会影响的角度看待曾蓉的落聘，“我真想不通，让曾蓉不当站长，让这个英雄集体解体，对公司究竟有什么好处？台州分公司在处理加油站的人事问题上，显然没有考虑社会影响”。

　　处境被动的总经理

　　“企业要搞改革，这种事情很正常。我们也不需要你们媒体来分一个谁对谁错，谁对谁错与我们无关。”尽管隔着电话，记者依然能够感受到电话那一头、中国石化台州分公司总经理章贤芳的怒气。

　　对于白云山加油站人员大幅流散的现象，章认为是“公司内部的事情”，公司没有义务向外透露及做出解释。

　　章是今年1月12日，即“1·１1”事件发生的第二天，走马上任台州分公司总经理一职。据有关熟悉内情的人透露，英雄集体解体的消息出来后，章因处境被动而十分恼火。

　　更令公司领导难堪的是，因为媒体的“插手”，公司在给市见义勇为基金会捐款的问题上碰了一鼻子灰。

　　白云山加油站被省政府评为浙江省见义勇为集体后，曾被奖励2万元，公司不顾职工的反对，执意以公司名义将其捐献给了台州市见义勇为基金会。“当时，我就跟领导说，虽然你们是领导，但对于这笔钱你们无权处理。”英雄集体成员之一、白云山加油站的老职工洪云宝说：“公司的一位领导听了这话，很生气，说，‘就是我说的，你要砸办公桌，到我这来砸’，然后公司就把这笔钱给捐了”。

　　然而，11月末，《浙江工人报》的报道刊出后，负责管理台州市见义勇为基金会的官员随即出面指出：2万元属于英雄集体，不仅台州分公司将其拿走不妥，捐给市见义勇为基金会更不妥，有违基金会的宗旨，基金会不会接受这笔捐款。有关人士透露，台州市的调查组成立之后，公司领导多次找曾蓉谈话，要求曾不要接受媒体采访。

　　但是，曾蓉对自己的落聘并不服气。11月29日，接到公司调令的第二天，她在给中国石化浙江省公司领导的一封信中如此写道：“……我不明白，这(注：指‘1·１1’事件)与我竞聘站长有什么影响？假如这半年多来我有所变化已不适应当站长了或是有明显的缺点和错误，部门领导和公司领导从未找我谈心指正、帮助提高，这难道正常吗……”。

　　有熟悉内情的人士透露，在“1·１1”事件发生前，曾蓉还是被领导看好的。2001年6月，公司改制，进行第一次站长竞聘，曾蓉以总分第一连任；2001年11月，在全公司21位站长参加的“站长末位淘汰评比”中，曾蓉名列前三名；公司多次举办各站领班和职工的规范化培训，都是由曾蓉主讲。曾蓉的工作能力究竟如何？记者为此也曾询问她的老领导、章的前任。这位领导现供职于中国石化浙江省公司，他说，评价一个站长是否称职，一项主要的指标就是看其管理的加油站的销售业绩是增加还是减少了，这是有报表可查的。“我不好去评价曾蓉的能力如何，但我知道，曾蓉任白云山加油站站长期间，该站的销售业绩排在全省加油站的前10名。”这位领导说。

　　站长落聘的“理由”

　　在台州分公司8月举行的站长竞聘中，曾蓉是椒江区加油站中惟一一个落聘的站长。在三个竞聘白云山加油站站长的候选人中，曾蓉总分排名也最末。虽然这是曾蓉不愿看到的结果，但她并不感到太过意外。早在5个月前，曾蓉已经得到来自公司管理层的暗示——她的站长当不长了，因为公司高层对她“有意见”。

　　“3月份的时候，公司的一位领导对我说，加油站接下来要搞站长竞聘，要我考虑一下以后的出路”。

　　正因为有如此暗示，2002年7月，公司竞聘中层干部时，曾蓉也参加了竞聘，希望不当站长之后有容身之处。但结果是她没被聘上。

　　据有关人士透露，早在3月份之前，公司领导已经流露出对曾的不满，“起因还是与媒体有关”。

　　“1·１1事件”发生后不久，包括央视《今日说法》在内的国内各家新闻媒体蜂拥而至，采访白云山加油站员工的英雄事迹。

　　“这些新闻单位到了台州后，大都是直奔加油站，没有通过公司。”曾蓉说，因为当时市里对新闻媒体采访有过“不用回避”的指示，所以她也没有推脱，照实讲述“1·１1事件”的前后情况。

　　不知是因记者的采访“绕”过了公司的缘故，还是认为曾“风头出尽”，此后不久便有人善意地劝告曾蓉“要收一收了”，因为“公司领导有点不高兴了”。然而，曾蓉当时并未意识到，公司领导态度的变化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后果。为此，有人以“缺乏与领导交往的艺术”的评价总结曾蓉在成为英雄集体代表之后的表现。

　　“曾蓉有这样的结局，也是因为她没有处理好与公司领导的关系。如果处理好了，出再大的风头也没有问题，不会像现在这么惨。”12月12日，白云山加油站的老职工洪云宝与记者谈及曾蓉时，如此感叹。由于台州分公司宣称，竞聘中层干部和加油站站长是经过演讲、民主测评以及组织考核等程序，完全公开而透明的。记者想对竞聘程序作详细了解，但被公司拒绝。不过，在记者所采访的白云山加油站的员工中，无论是留下的，还是离去的，都表示没有参与对曾蓉的民意测评。

　　公司利益、社会利益与个人利益12月2日，根据政协委员的提请，椒江区政协组成由3名台州市政协常委、2名台州市政协委员和6名椒江区政协委员参加的联合调研组，就白云山加油站英雄集体解体问题开展专题调研。经过十天的调研之后，调研组出具了一份报告。在这份报告中，提出了以下几个观点。

　　“……或许正是由于对白云山加油站所体现的崇高民族精神缺乏足够的认识，中石化台州分公司党委某负责人才会向调研组表露：‘白云山加油站的先进事迹出现后，我们感到是一件好事，但以后的发展是我们没有想到的’。无怪乎，本该属于‘护钱英雄’的2万元奖金，公司可以自作主张捐掉；本该挂在加油站里的‘五一’劳动奖章也不知塞在公司哪个办公室的角落里了”。

　　“……中石化台州分公司党委某负责人说的‘这种事情(指‘1·１1’百万现钞哄抢现象)，发生在任何一个单位门口，大家自然也也会这样做；更何况，当时加油站有13个人，谁也不敢把钱放到自己口袋里’这话，既过高地估计了眼前的社会公德水准，也过低地估计了‘护钱英雄’的道德水准，甚至是对英雄集体高尚情操的亵渎。正是基于这种错误的认识，才使得英雄集体所在单位——中石化台州分公司在如何更好地培育‘英雄之花’上措施不当”。

　　“……为在全社会形成崇尚英雄、学习先进的良好风气，对英雄集体、先进人物的宣传要加温加温再加温，而绝不能像中石化台州分公司一位领导说的，‘这个事情也该冷一冷了’”。

　　——摘录自调研报告

　　这份调研报告主要探讨了“如何呵护英雄集体”及“如何处理好精神文明与物质文明的关系”。但对于“曾蓉是否能够胜任站长职务”、“站长竞聘程序是否公正公平”等问题并没有涉及。

　　“我们一直想协调好社会的利益与企业利益，企业内部的竞争要搞，典型要树，所以我们建议台州分公司，单独把白云山加油站拿出来，不参与公司内部的站长竞聘。但这个想法能否实施，还要看公司的态度。”台州市妇联副主席王玲芳说。

　　记者也曾试图了解台州市委对此事态度，但被宣传部的一位官员婉言拒绝。理由是此事正在调查之中，尚无最终结论。与此同时，这位官员劝告记者不要报道此事，无论调查有无结果，因为“没有炒作的必要”。

　　对于台州市的如此态度，当地一位知情人士认为“不难理解”。他说，政府考虑的更多是社会影响，无论是什么原因，刚刚树起来的‘红旗’倒了，这总不是件好事。更何况，在“1·１1”事件上，台州也是有些尴尬的。原因是，“1·１1”事件尽管推出了一个英雄集体，但众多市民哄抢散落现钞事实也损害了台州的形象。所以，台州在号召全市人民向白云山加油站全体职工学习同时，也曾发起过一场百万市民参加的“社会公德大讨论”活动，以求梳理公民道德建设中存在的问题，弥补形象。

　　这场大讨论的成绩是显著的。2月9日的《人民日报·华东新闻》报道，“通过参与大讨论活动，讲究公德、助人为乐的社会风尚在台州进一步形成”。

　　然而，仅仅过了10个月，“大讨论”的余热尚未散尽，市委、市政府号召学习的楷模却因种种原因分崩离析，这种突变难免让台州市更为尴尬。“从这一角度考虑，政府想低调处理的心理也是正常的”。

　　被忽视的“价值”

　　12月12日下午，在台州市郊的九条坑油库，记者找到了曾蓉。

　　没有固定的办公桌，没有固定的岗位，虽然曾蓉已经在油库上了十多天的班。公司调她回油库时并没有明确她的岗位，再加上台州市在曾蓉问题上尚未有最终结论，如何给曾蓉安排一个“合适”的工作成了公司头痛的问题。

　　“头痛”的不仅仅是公司领导，曾蓉的日子过得也不舒服。整天靠看报、喝茶打发时间的工作状态，对于一个已经习惯于忙碌的人而言，也是一种折磨。

　　“她落聘之后，我一直劝她算了，站长不当也罢，又苦又累又操心。回到油库也是好事，也可以把家里照顾好。但我知道这话也是白说，她就是这个性格，要强。”曾蓉的丈夫姓杨，在银行工作，“有时候回头想一想，没有‘1·１1’事件，日子或许还能过得安稳一点”。

　　这场“风波”的结果究竟如何？曾蓉无法预料。正如她无法预料10个月前，自己遇上一起哄抢百万现钞的事件，并因此一举成名；无法预料在各种荣誉纷至沓来时会丢掉站长的职位。

　　目前，曾蓉所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公司给她安排一个合适的岗位。曾说她的要求并不苛刻，她只需要一个能够发挥个人价值的岗位，像以往一样。高剑陈洪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