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京都今日庵，一个安静简朴的院子。曾有很多要人在这里留下过足迹：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联合国秘书长安南、法国总统希拉克……

　　安南说，每次到日本访问，无论多忙，他都要抽空到这里品上一碗茶，看到茶碗里绿色的茶沫，他在纷繁世界里奔忙的心才能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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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院子属于最大的茶道流派里千家，而这次接受采访的正是能带给很多政治人物静气的里千家第十五代掌门人千玄室。

　　喝茶以修心

　　水均益(以下简称水)：在您的心中，茶是什么？

　　千玄室(以下简称千)：对我来说，茶并不仅仅是一种饮品，而是人与人、心与心之间交流的一个重要媒介。我给您点一碗茶，您来喝这碗茶，这要经过很多程序、动作，主客之间通过点茶、敬茶、喝茶等动作，是可以交流彼此的感情和心情的。茶道是一种通过喝茶修心的道。人的心灵应该时常拂拭，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内心世界越来越丰富。

　　茶道精神

　　就在烦琐礼节中

　　水：您作为宗师，有没有可能给我们用一些最简单的语言，讲讲何以为茶，何以为道？

　　千：饮茶的习俗在古代是由中国传到日本的。但是，日本茶道与中国人的喝茶非常不同，日本讲究茶不是拿过来就可以随便喝的，它要有一定的规则程序，就像搞体育活动一样，也需要有个规则，并且必须遵照规则来进行这项喝茶活动。茶道的精神就是蕴含在这些看起来很烦琐的喝茶活动之中的。

　　水：一般人会这么想，喝茶首先第一个要素就是解渴，我渴了我就把它喝了，它怎么能够升华到一种道，甚至一种道理。

　　千：如果单纯是为了解渴，茶道中很多烦琐的礼仪就没有意义了。其实，人通过做烦琐的事情，才会意识到自己有很多的烦恼，而通过复杂烦琐的点茶做法，就可以使人忘记那些心外的琐事，变得心平气和。你要知道，人要做到心平气和可不容易呢，比如，我们平时喝茶时，可能会一只手去拿起茶碗来喝，也可能双手端起茶碗来喝，但单手拿茶碗喝茶就不如双手端起茶碗来喝美观、安全，茶道就要求用双手端起茶碗来喝。茶道就是这样通过对一个个小的言谈举止的合理的规定，使茶道修行者逐渐成长为一个举止大方得体，心平气和的人。

　　和·敬·清·寂

　　水：如果有人跟您说，日本的茶道就是华丽、盛装、烦琐，假如您听到这样的想法您心里会怎么想？

　　千：有人认为日本茶道是一种华丽的表演，但真实情况不是这样的。茶道穿的和服是日本的民族服装，而日本人平常也是生活在有榻榻米的空间里的，穿着和服在榻榻米上做茶道，实在不能算是华丽。

　　茶道讲求“和·敬·清·寂”这四个字，“和”即和平的和，要人做到和平相处；“敬”即要发自内心去尊重别人，不从内心尊重是不行的；“清”不仅是指环境的清洁，还包括净化心灵及发自净化了的心灵的言行；“寂”就是很沉着、很冷静，不因外界的变化而动摇的寂然不动的心境。在日本的战国时期，当时社会动荡不安，就特别需要这种精神，武士们卸下腰刀放在一边，大家促膝而坐，来品一碗茶，无论任何时候都可以喝茶，千利休居士(千玄室)就是这样开始他的茶道的。茶道至今已传了四百多年，一直到现在。

　　谦卑平等

　　水：要是喝一次正宗日本茶道的茶，大概需要多少工序？

　　千：日本茶道喝茶的做法是这样的，喝茶之前，先要用点心，吃完点心之后，把盛点心的纸放起来，再喝茶。如果吃不完剩下了就用纸包好装在和服袖子里边，然后再喝茶。喝茶时，要先把茶端过来，说一声感谢，然后再喝。一定要两手端着茶碗喝，一口一口地细细地品尝。茶碗中是绿颜色的茶，而绿色是大自然的颜色，这口茶喝下去之后，您就会觉得和大自然融为一体，变得心境平和了。

　　水：还有茶碗要转两下，把最美丽的图案对着自己或者对着主人。

　　千：客人在喝茶时，通过转两下茶碗、避开茶碗的正面来喝茶，是为了退让一步，表示自己的谦卑。你知道，随着长大成人，我们很容易变得傲慢，这样是很不可取的。不论什么时候、什么人，都要发自内心地谦虚一些。

　　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是政治家还是经济人士，还是学者，如果人与人之间不能真诚相待是不行的。而且无论您的地位高低，都不能忘了自己是从什么地方开始起步的。人永远不能忘本。茶对任何人都是平等的，不管您是地位高，还是地位低的人，没有什么区别。若您对地位高的人是恭恭敬敬的，而冷淡地位不高的人，这是不应该的，茶道讲求人人平等，没有人格的差别。正因为这样，茶道才在日本持续了四百多年。

　　家族茶道只传长子

　　水：我知道您家族茶道是靠血缘来继承的，您刚才说四百年，而且只传长子，传到您这儿是第15代，可以说作为长子，您的命运从一出身就被安排好了，您怎么来接受这样一种安排？

　　千：我出生在这个家，无论是我眼睛看的，还是耳朵听的，都是茶，在我周围到处都是茶，所以也就没有任何抵抗，很自然地就进入到茶的世界了。所以也感觉不到对茶有什么抵抗的，我即使想逃，也是逃不掉的。

　　愿为结束战争赴死

　　水：您是茶道世家出身，耳濡目染受到茶道的熏陶，但是您刚才说，您几次要求上战场，这中间是不是有冲突？

　　千：我参军是因为我愿意为战争而死，我想让战争早日结束，而要想结束战争，我们就都必须死掉。我参军的目的不是为了去进行战争，而是想通过我们的勇气来把战争早日结束，没有任何人会主动愿意参加战争的。现在想想，在当时即使死了也是没用的，一点价值也没有，但当时我们想的是，只要我们不死，战争就结束不了。

　　日本的两极：

　　茶道和武士道

　　水：有人说，您如此崇尚茶道，但它挡不了战争，挡不了人类丑恶的心灵。

　　千：茶道在战争中也是可以起到一点点作用的。你知道，武士是不能挎着刀进茶室的，必须把刀放在茶室外面，这是规则。茶道是崇尚和平的，大家不要忘了，茶室是一个能坦诚、开诚布公地相处的场所。

　　水：我相信在战争之前，茶道的流派已经在日本有了很大的影响，当时日本政界、军界的高级官员，也经常到您的家里座谈茶道，他们进去之前把刀放在外面，但是他们出来之后，还是把刀别上，而且发动战争。您看到这种状况，是不是心里很难受？

　　千：来我这儿喝茶的人，无论是军人，还是经济界的人士，大家都是主张坚决不能介入战争的人。因为他们是反战派，所以后来很多人都被罢官了。

　　水：如此流行，而且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像您刚才所说的，包括日本还有其他的传统，非常好的传统，为什么您觉得最终没有阻止日本当时的侵略者发动战争，没有阻止过军国主义的脚步呢？

　　千：在战争的时候，就是因为不喜欢茶道的人掌了权才把日本引上了邪路。他们不理解茶道，茶道对他们来说也就没有什么意义。

　　为邓小平献茶

　　水：世界各地，包括您在京都的今日庵里接待过很多著名的人士，这当中有没有一些给您留下深刻印象的？

　　千：印象很深的应该说还是邓小平阁下。当时，在人民大会堂邓先生喝了我点的茶后，说了一句话：“这茶喝起来让人感到很平和，你一定要把这种平和的心境传给中国人。”就这样，托了邓小平阁下的福，我才来到中国传播茶道。

　　水：很多人在喝了您献的茶之后，他能感受到这种心情的一种升华或者一种美好的感觉，您能看出来吗？

　　千：是的，我向他们献茶，无论是战场还是一般的地点，我都可以向对方献茶。主人点茶的时候要想着对方，举办茶会都要站在对方的立场考虑。我们做事不要先考虑自己的利益。如果说不能发自内心去敬奉对方的话，那是不行的，和平也是这样。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应该拥有这种心情，即必须先把自己给抛开，抛开自己，为他人奉献。我不知道我晚年还有多长时间，我将在有生之年继续奉行我的这一理念。(中央电视台《东方时空·高端访问》专供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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