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刘文杰／湖南长沙报道

　　湖南省证券交易中心和湖南省证券登记公司(以下简称“湖证二企”)的职工怎么也不明白，一个净资产4000万元的好端端的企业，几年时间就折腾成了一个负债7000多万元的烂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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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证二企”的职工告诉《瞭望东方周刊》，目前，这两个企业已两年没有年检，企业主体资格即将自动被取消，企业官司缠身，债台高筑。更为严重的，这两个企业涉及湖南省34家定向募集股份企业、15亿股股权、62万股东的利益，隐藏着巨大的金融风险。

　　漏洞

　　上世纪90年代初，各党政机关纷纷办起了自己的企业。在这股热潮中，中国人民银行原湖南省分行凭借其天然的优势，分别于1993年7月和1992年12月，办起了湖南省证券交易中心和湖南省证券登记公司两个公司。

　　1994年7月，两个公司合署办公，两块牌子一套人马。

　　说起当年的辉煌，一些职工告诉记者，用“如日中天”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当时，证券市场非常火爆，大大小小的企业都争着上市，企业定向募股式的柜台交易也非常活跃。一句话，进了“湖证二企”，就等于找到了一条快速致富的门路。一般的人根本进不了这两个公司，进去的都是有门路、有后台、有实力的原人民银行的“子弟兵”或者副处级以上的干部和金融证券业的精英分子。

　　“湖证二企”目前主持工作的副总经理谭晓悦告诉《瞭望东方周刊》，由于公司主要从事定向募集公司的股权托管，柜台交易以及沪、深两个交易所的联网交易，证券账户的开户、股份清算、分红派息等业务，短短几年时间，企业资产从100多万元扩充到上亿元的规模。

　　手中的钱多了，“湖证二企”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据一份调查材料介绍，“湖证二企”从1994年至1997年，违规拆借、变相发放贷款70笔，金额24530万元；为企业作质押担保贷款2笔，金额750万元；在两年时间里，炒买炒卖股票，日平均透支额达1517万元；自营、代理他人炒卖炒买国债2亿多元，造成巨额资金风险;擅自开设特别席位，变相设立证券经营机构，为11家非证券机构入场交易，并违规提供融资便利以及违反财务制度滥发钱物等。不仅如此，公司原总经理刘治初还在1995年召开办公会议，相继成立“湖南证券交易信息咨询发展有限公司”、“湖南证券电脑服务有限公司”、“湖南新华海咨询服务有限公司”、“华杰实业有限公司”，以假“回购”、委托存款等方式进行违规拆借、变相发放贷款、炒买炒卖股票、代理买卖国债，不仅违规违纪，还造成巨额资金风险。因此，1997年7月，原总经理刘治初等5人被撤职、记过处分。

　　刘治初被撤职后，原副总经理王觉明被“扶正”。值得一提的是，王觉明也曾由于借出216万多元的资金，造成156万多元无法收回等问题与刘治初一并受到行政警告处分。

　　王上台后，干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投资了山东五证交公司2000万元。据谭晓悦介绍，1998年，山东、河南、西安、沈阳、湖南五家证券公司共同在山东济南登记组建山东五证交公司，注册资金1亿元。随后，山东五证交公司又投资4950万元与山东银铭公司设立众成证券经纪有限责任公司，注册资金5000万元，总部设在深圳。

　　从山东五证交公司到众成证券公司，这是王觉明等人精心设计的“点睛之笔”。谭晓悦说，这样，不但改变了“国办发135号文件”要求撤销证券交易中心的精神，还使得“湖证二企”无法向“众成证券”行使权力。从2000年至今，“湖证二企”无法得到“众成证券”历年的股东会议记录、决议等材料，历来经审计的财务报表及相关资料，董事会会议纪要及经营情况，甚至连公司真实的办公地点和联系人姓名等信息都不得而知。

　　湖南省地方金融证券领导小组办公室期货证券处副处长石涛说，湖南省法院和公安人员去山东办案，询问当地的派出所，都找不到山东五证交公司的办公地点。湖南省资本营运研究中心主任王湘说，山东五证交公司成了一道防火墙，任何单位和个人都无法查到“众成证券”有关情况，而王觉明等人一边在各自的交易中心拿工资，一边在“众成证券”拿50万元的年薪，一切费用都在这个公司报销。“众成证券”事实上成了一个私设的“小金库”。

　　王觉明等人采取的第二个大动作就是挪用1800万元筹建“众成证券”长沙营业部，至今无人认账，已造成这块国有资产流失。石涛介绍说，“众成证券”长沙营业部一没有营业场地，二没有设备设施，本身向中国证监会申报的开业材料也是虚假的，但“湖证二企”为“众成证券”长沙营业部装修和购置设备花去大约1800万元，现在，“众成证券”不承认这笔钱是为自己公司投资，“湖证二企”也拿不出一张有关证据证明是“众成证券”公司委托投资的。这1800万元目前被悬在了空中。

　　1998年9月，根据国务院关于机关不能办企业的文件精神，“湖证二企”开始与人民银行脱钩。同年，根据国务院办公厅办发(1998)135号文件，以及中国证监会证监函(2001)88号文件，有关部门分别对“湖证二企”进行清理整顿。

　　黑洞

　　国务院办公厅要求人民银行与企业脱钩的规定，按理来说，“湖证二企”不再与人民银行发生关系。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谭晓悦说，由于公司实际上没有与人民银行脱离关系，产权并没有为此转移，工商部门至今不承认“湖证二企”已与人民银行脱钩，因此年检时要求企业一定要加盖人民银行公章，因此，两年来都没有年检。人民银行不管，湖南省政府有关部门根据省政府主管领导的批示暂管，这样，6年来就形成了管理上的“真空状态”。

　　在1998年“脱钩”时，两企业共有净资产3700多万元，加上从1998年到2002年业务收入近4000万元，除去成本税收与开支，还应有净资产四五千万元。而现在，两个企业负资产大约2500万元以上。在王觉明担任总经理的5年时间里，六七千万元的国有资产流失。湖南省资本营运中心主任王湘说，这两个公司的负债谁也说不清楚，是一笔糊涂账，据估计至少有8000万元。

　　2001年，这两个公司的部分职工发现问题后，开始向湖南省有关部门和中国证监会反映。2002年5月，湖南省地方金融证券领导小组办公室派出了一个工作调研组，对职工所反映的问题进行了调研，并给省政府写出了调研报告。

　　湖南省地方金融证券领导小组办公室期货证券处副处长石涛，担任了工作调研组办公室主任。石涛说，这两个公司确实存在大量国有资产流失的问题，这两个公司刚性欠债3277万元，还有2580万元的席位费没有退还，共负债6000多万元，由湖南省原来最好的企业变成了负债率高、改制无法进行、正常工作无法开展的最差的企业，还隐藏着巨大的金融风险。

　　至此，这两个公司的各种问题再次被暴露出来。

　　王湘说，“湖证二企”从一个净资产近4000万元的好企业变成目前负债8000万元的烂摊子，有一个原因就是主要领导违规甚至违法向外单位借钱。如1995年，总经理王觉明借给广州军区湖南企业局680万元现金，加上利息现在已超过1000万元；借给海南振华集团公司3260万元。由于几年来违规甚至违法借钱，造成企业官司缠身，几年下来，仅打官司的费用就超过1000万元。同时，总经理王觉明还成立一个“长沙久久实业公司”，通过自营“中科建”、“苏常柴”等转配股、房租差价、假发票等方式，私分国有资产600多万元。

　　目前，“湖证二企”本身不能改制，人民银行不管，也脱不了钩，湖南省政府管不了，纪监、检察部门多次下决心查处，根本无法开展工作。

　　一些职工说，公司无论大事小事一个人说了算，重要情况既不开会，也不向干部职工通报，财务情况也不公布，一开会就吵架，甚至为抢开车，大打出手，闹得乌烟瘴气。

　　悬案

　　“湖证二企”，短短几年时间，就有上亿元国有资产被掏空，还留下巨大的金融风险。是什么原因造成上亿元的国有资产流失，又是什么原因致使目前纪监、检察部门无法查处，眼睁睁地看着国有资产流失而官司打不赢、债权要不到、改制改不了呢？

　　“防火墙”既防火又得利。几年来，“湖证二企”职工反映最多的问题是投资山东五证交公司的2000万元。据王湘和石涛了解，山东、河南、西安、沈阳、湖南五家证券交易中心组建“五证交公司”，本身就是违规的。各证券交易中心投资组建五证交公司，再以五证交公司的名义投资组建“众成证券”，这样，五证交公司事实上成了一家空壳公司。如果投资股东要监管“众成证券”，必须通过五证交公司，这样，五证交公司事实上起到了“防火墙”的作用。石涛说，无论是五证交公司，还是“众成证券”，他们只认王觉明一个人。这样，从“交易中心”到“五证交”再到“众成证券”，他们完成了亿元国有资产的完全控制，各“股东”的年薪自己定、费用自己报、运作自己来，国有资产组建的公司变成了实际上的私营企业。

　　管理缺位无人管。谭晓悦说，公司成立之时，人民银行原湖南省分行注入了150万元资金，脱钩时，人民银行收回了这150万元。但要从真正意义上脱钩，并不是抽回开办费，向总行打个报告就算完成了，而是要进行产权转移与股权转让，从法律主体上变更，这才叫真正意义上的脱钩。石涛说，这两个企业与主管单位人民银行脱钩后，变成了无主管国有企业，因而在管理、经营、班子建设、党团组织建设等方面，由“无主管”变成了“无人管”。主管上的缺位给企业管理者提供了许多发财的空间。

　　监督虚位权力高度集中。石涛说，由于没有上级主管机关，导致公司权力高度集中，没有人行使监督权，以致各项规章制度得不到落实。一些职工说，从1998年以来，管理班子就不健全，党、团组织无法发挥作用，除工会组织搞过几次活动外，党员两年都没有组织过学习，更没有过组织生活，职代会更无从谈起，招待费多、虚开支报销，没有离岗审计和工程结算评估审计制度，挪用公款炒股等问题，不胜枚举。

　　据了解，国办发(1998)135号文件明确规定，撤销证券交易中心，并将全国要撤销的26家证券交易中心名单附录于后。但是，湖南省证券交易中心不仅没有撤销，连改制也没有进行，反而在这一年，投资2000万元参与组建了山东五证交公司。谭晓悦说，山东五证交公司的成立，不但与“国办发135号文件”基本精神背道而驰，也违犯了原国家国资局1998年颁发的《关于国有资产流失查处工作若干问题的通知》中的有关条款精神。其实，“湖证二企”在几年前，就一直存在违反国家法律、法规和政策的行为，大量拆借资金、炒买炒卖股票、开设特别席位，视国家有关的法律法规为儿戏。

　　王湘曾在2001年就发现这两个公司有严重问题，曾以书面形式向湖南省政府主要领导作过汇报，湖南省政府主要领导及分管领导对此作过批示。2001年1月，湖南省地方金融证券领导小组办公室也曾向湖南省政府主管领导报告过一个详细的解决方案，想利用湖南证券交易中心“壳资源”创立新型投资集团，组建湖南省新经济投资(集团)股份公司，不要政府拿钱，不定行政级别，完全市场化运作，逐步形成以资产购并重组业务为主体，金融资本与产业资本相结合，规范、开放、多元化的资本运营控股集团。但直到现在，这个方案都无法落实。

　　“湖证二企”的去留，至今还是一个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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