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当初教师节提案发起人之一 小学教师霍茂征

霍茂征老师从教已经61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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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岩松：今天我们会客厅请来的就是霍茂征老师从教已经61年了，而且也是当初教师节这个提案的发起人之一，首先咱有个约定，接下来您不能起来，我得代表所有的学生，您代表所有的老师得给您鞠一躬，谢谢，您一定不能起来，那我又得继续鞠躬了，您坐霍老师，因为您代表的是所有的老师，我代表的是所有的学生，这两天大家又在新闻中看到了，温总理去家里头看您了。

　　白岩松：总理来了，他一见到您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神态，首先说的是什么？

　　霍茂征：他见到我特别高兴，一直拉着我手，问我好。后来我当然也是非常高兴，我说总理，我很感谢你，后来我们一边拉着手一边上楼梯，我说您请到屋里说，就把总理请进屋里去了，请进屋里安排好地方，请总理坐在那儿，我坐在他旁边。

　　白岩松：我听说他一定要让您先坐是吧？

　　霍茂征：对。他是很谦虚的，让人很感动的，因为我年岁大，他说你像妈妈一样，你应该先坐，我说您是总理，您先坐。后来我们俩人一直拉着手，拉了有将近半个小时吧。

　　白岩松：我就觉得在新闻中，我也看，是不是总理跟你特别有共同语言，因为我们都印象特别深的是，总理刚当总理的记者招待会的时候上来就说了，我是一个教师家庭。

　　霍茂征：对，所以总理跟我讲他是教师家庭，他的爸爸是教师，他讲都谁谁是教师，他是热爱教育事业的，热爱教师。先表明他自己这个想法，所以我当时一听，我心里就踏实了，因为我们都是教师之家，我又跟他讲，我的家里是八个老师，我们也是教师之家，所以我们一直谈教育的事情，谈到怎么当一个好老师。所以我觉得谈得非常融洽，总理很体贴老师，关心老师，对待老师的事情非常清楚。他特别提到农村的教师，怎么样把农村的教师再提高，他很关心这个事儿，我觉得他想得都很对。

　　白岩松：然后临走的时候，我注意到两个细节，也是我听说的，一个是合影，那是非常顺利的，您说是不是也留一个字，总理说我回去给您认真写是吧？

　　霍茂征：是。我是想，因为我第一次看到总理，他在那个批示上写的字，他那天也自己先说的这件事儿，因为有几位老师给总理写过一封信，关于我那个课题，不是让我教育科学规划领导小组，让我做一个十五规划的重点课题，研究霍茂征教育思想与实践，老师们把这个消息告诉总理了，所以总理很快就写了一个批示，他们把批示拿来以后我一看，首先一看，总理的字写得特别好，毛笔字，所以那天我说总理，您的毛笔字写得可真棒，所以后来我说您给我写几个字留个纪念。我们把大的宣纸给准备好搁在那儿，他一看我那地方太小了，他说这样吧，我回去给你写，写完了我再给你送来。所以他当时没写。

　　白岩松：这个新闻一播我马上会想到，老师有一个非常特殊的一面，桃李满天下，我猜自打这个新闻播出之后您就接到了应该无数界的学生给您打的电话吧？

　　霍茂征：无数界的学生、老师都给我打电话，向我表示祝贺，我也告诉他们，我说我代替你们向总理表示衷心的感谢，我给总理鞠了三个躬。第一个，我先感谢总理，在日理万机的情况下，国事那么繁忙的情况下，抽出时间到我家来看我，我表示衷心的感谢，我鞠第一个躬。第二个躬就是，我们全家是教师之家，有八个老师，我说我代表我家八个老师向总理表示衷心的感谢，鞠第二个躬。第三个躬是代表全国的老师向总理表示感谢，总理对我们教师的关心，对教育的关心，感谢总理。所以我鞠了三个躬。

　　白岩松：回到您的身上，当小学教师当了61年小学教师，把一下子就变得非常非常不容易的事情，您当初从大学毕业的时候，为什么要做这个决定，因为当时大学毕业完全可以去到高中甚至留校来当老师的，您为什么要做小学教师的选择？

　　霍茂征：我在毕业的时候学校要我留下工作，但是我提出要求，我要到小学，大家很吃惊，因为在旧社会是家有三斗粮，不当孩子王，我们的同学说我是傻子，为什么要到小学去呢？可是我坚决要到小学，我有两个理由。一个理由是我爱孩子，我喜欢孩子，那个时候我只是一种人际关系的爱，我知道小学是孩子打基础的教育，是启蒙教育，我也只知道，万丈高楼平地起，我想我应该去做做打基础的工作，看看怎么样培养孩子，我基于这两点，我到学校去了。但是我所以后来能够把工作做得好一点，这是在解放以后，我可以跟您说，我49年，我参加了开国大典，我亲眼看到毛主席站在天安门上向全世界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亲眼看到五星红旗冉冉升起，在雄壮的国歌声中升起来了，亲眼看到解放军雄赳赳气昂昂走过天安门，在这个时候我就暗暗下了决心，我一定做新中国的好老师。

　　白岩松：霍老师中间有没有过有可能离开小学或者说调走这样的一个可能？当时面临没面临过这样的选择？

　　霍茂征：没有过。但是有好多机会要调我走，首先50年代，那时候调我到教育部，编写教学大纲，大概是编了四年吧，就要留我在教育部，我说不，编完大纲，审完教材还回学校，这是开始。后来因为我社会职务比较多，我是全国妇联的执委，全国妇联要调我去，北京市妇联的副主任要调我去，我又是民进的，我又是政协的，好多地方都要调我去，我不去，我连想都不想，坚决在小学。尽管大家都认为那些工作比我现在的条件好，地位起码也高，可是我不想，我就是在小学，我爱我的学生，我离不开我的学生。

　　白岩松：霍老师，老师虽然是一个大的群体，但是在老师里又分成不同的群体，而且他不同的群体面对的恰恰是人生不同的年龄段，比如大学永远面对的是16岁到23岁之间的这批人，小学老师永远面对的可能是6、7岁一直到11、12岁之间的，您在这个年龄段守了61年，给您的乐趣是什么？

　　霍茂征：我在从教50年的时候，在人民大会堂给我开了个庆祝会，在这个大会上，我总结了六个字，光荣、艰巨、幸福，为什么说光荣呢？我觉得党和人民把培育这样的任务交给我们，相信我们能把这些孩子都教育好，我觉得还有什么工作比这更光荣的呢？所以我第一点感觉当老师50年我是光荣的。第二点，我是艰巨的，就因为孩子的情况不同，所以必须要深入地、细致地去了解每个孩子，从他的家庭到他自己的表现，然后考虑怎么样教育好孩子，所以我就觉得是很艰巨的。但是一旦你把孩子教育好，你会感到很幸福的，我可以给你讲一个小故事，就是在1998年，我交班54年入学的这班学生，他们开联欢会，请我去参加，我一想，孩子们都大了，我给他们送点什么礼物呢？当时我正好那年在四川，海拔4000米的长河边，我骑上牦牛照了一张相，这个相片，教育家彭庆一老师给我写了首打油诗，说人生七十古来稀，骑上牦牛便诗气，挥手扬鞭千重义，我回收鞭子一甩，晚辈我等要牢记，我把诗都印在每一张相片的后面，当时我就发给学生。当我们小班长给同学们说，同学们，今天霍老师送我们一份珍贵的礼物，给我们每人一张相片，说完以后，同学“哗”全起来，自动排成两行队，而且还有的像小时候谁挨谁那么排，都伸着两只大手。

　　白岩松：那时候他们的年龄？

　　霍茂征：年龄都50左右了，伸着两只大手来接我的相片，当时我心里特别特别激动。我就说了几句话，说同学们，45年前的今天，你们每人每天伸着两只小手让我检查卫生，转眼间，你们今天伸着两只大手来接我的相片，而你们这两只大手呢，都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为党，为人民做出了优异的成绩，我是你们的小学老师，我今天深深地感觉到，我拥有了你们，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白岩松：霍老师，班里头既有国家领导人的孩子，也有普通的工人或者说售货员，或者说老师的孩子等等，同样在这个班里，而您是老师，看他们的眼光是什么样的？

　　霍茂征：我对每个孩子一视同仁，少奇的孩子犯错误一样批评，告诉他。这个例子太多了，一般工人的孩子，他就是比较粗野，跟这些孩子有不同的地方，这个粗野的孩子，打人的人，或者有时候张嘴说话不干净的人，老师要给他讲，应该要怎么样对待人。老师以身作则，让孩子听听老师都怎么说，我这么多年下来，我就深深感觉到，没有任何一个工作像我们当老师每天这么多眼睛盯着你，全神贯注地看着你，没有一个工作两只耳朵那么多人听着你，所以我就后来想，孩子的眼睛是摄像机，孩子的耳朵是录音机，把看到的、听到的在脑子里变成电子计算机来知道他的行动，所以要给孩子一个美好的形象，老师以身作则，孩子们都像老师这样去做，所以我觉得老师很重要。

　　白岩松：刚才也说了，您得备无数把钥匙去开不同小孩心里的锁，但是不管这钥匙多么不同，我感觉您的材料用的是一样的，都是用爱这个材料来做的，为什么我这么说呢，我听了一个细节，说您从来这61年没跟孩子红过脸。是真的吗？

　　霍茂征：我在校庆60周年大会上，大家给我总结了，学校，我没丢掉一个学生，我60年的所有学生全长大成才，所以我得出一句至理名言，没有教不好的学生。现在我已经写了书了，没有教不好的学生，所以我觉得就是我们老师只要去真正地热爱你的学生，关心他，耐心地教育他，最后都能把每个孩子教好，当然这里还有老师，教育既是科学，也是艺术，老师都要很好地学习。

　　白岩松：有些孩子的确调皮捣蛋，的确用了很多精力他都没变好，您也不着急吗？

　　霍茂征：不着急。

　　白岩松：不生气吗？

　　霍茂征：不生气。因为他是孩子，我不跟他生气。我用这种办法能够让他们听我的话。我觉得一个老师要有你的目光，慈祥的目光看着每一个孩子，要用你和蔼的笑容对待每一个孩子，要用你亲切的声音打动每个孩子，所以你就针对他的问题，你耐心教育，你比如我举一个例子，我进课堂，小孩淘气，他把笤帚搁在上头。

　　白岩松：都有过。

　　霍茂征：那么你一进教室，笤帚掉下来砸下来，他们高兴，可是我呢，我就远远地走过来看着教室，我一看教室的门半开着，我一看孩子侧着身子上去，我知道上面有问题。所以我到那儿之后，我个子高，我把笤帚拿下来，我把门推开我走进去，我不生气，我就放下笤帚就进来了。后来同学一看，老师进来了，有的小孩说，老师，你怎么知道上面有笤帚呢？我说我用我的眼睛观察，用我的脑子来想，我不但知道上面有笤帚，而且我告诉你们是谁做的这件事，我就发现了，其实我没发现，我就说我发现了，其实在下午这个孩子主动到教室，到预备室找老师，向我承认错误。他们淘气怎么淘气，老师要注意，细心观察。

　　白岩松：霍老师，您聊着聊着就把我也带到了我上小学的时候，那时候我怕什么呢，除了考试之外，我怕犯了错误之后老师找家长，您找家长吗？

　　霍茂征：不，我从来没有找过家长，但是我跟家长都是朋友，我刚才跟你讲了，我到家里去访问，我有家校练习簿，这个本就是我每礼拜我都把学校我的活动，我的计划，我的想法给家长写出来，到了星期一，孩子回来，家长写上孩子在家的表现，有什么希望，有什么要求，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少奇同志的孩子在我班，每礼拜少奇同志都给我写孩子在家的表现。

　　白岩松：亲自写？

　　霍茂征：亲自写，他不写刘少奇，他用两个字，这是我们沟通信息的办法。另外我有时候请家长来听我的课，来到我的课堂上，让他看一看老师怎么教，让他看一看孩子们在课堂上的表现，他自己孩子的表现，你不要给他告状，他自己一看，孩子在班上属于什么水平，他自己知道，所以我请家长到班上来听课。

　　白岩松：霍老师，最后我们得谈谈孩子了，谈谈您的学生了，61年过去了，算过在您面前，在您的班里走出去的孩子的总数吗？

　　霍茂征：我没算过总数，反正一班一班的，我有的是一年级到六年级，五年一贯制的班是一年级到五年级，有的是中间加的，三年级到五年级，不一样。在这里面，我是数理系毕业的，我最爱教数学，我过去我学生的数学成绩可以说经常是一周一周的全班没有错题，每到这个时候，我们的班长就抱着我们全班的作业送到党支部报喜，这数学成绩是非常好的，但是在文化大革命中间，我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专政一年零九个月不许回家，每天在那儿劳动改造，好多中学的学生来监督我们，包括女生在内，张嘴就骂，动手就打，我心里特别难过，我想为什么运动一来，孩子们都变样了？这是我们教育的失败。所以我自己下了决心，如果我将来能回到课堂上课，我一定改教语文，我觉得语文是育人的，一篇一篇的文章，从古至今，文以载道，是育人的，所以我在78年让我回学校工作的时候，那时候教育部让我当校长，我不，我要教课，后来不行的时候当副校长，我还要教课，我教语文，我给我自己提出来16个字的改革方针，数量要多，速度要快，质量要高，负担要轻。

　　白岩松：您这个选择不是在从数学变成教语文，而是您打算从此教人。

　　霍茂征：我就想要育人。所以我提出来十六字的方针，当时大家很多人反对，但是我第一学期在三年级班上搞实验，我是要求精讲多练，向课堂要质量，课下不加重学生负担，我第一学期下来，书上是24篇课文，我教给学生95篇，大量阅读，三年，到81年，这班学生五年一贯制毕业了，参加北京市最后一次毕业班的统考，我们班是303号试卷，当时阅卷的老师没法给分了，全班成绩都好。46个学生参加考试，44个一类，所以说明大量阅读不增加学生课外负担，用一些兴趣小组，让学生课外做他自己爱学的事情，喜欢做的而有宜的事情，质量不是低了，反而是高了，所以我这些年就是这样教的。

　　白岩松：老师有两个特别好的时间段，一个寒假，一个暑假，我不知道霍老师平常全部的精力都投放在，你看每一堂课，每天都要过得特别充实，面对不同的孩子，假期您是怎么过的这么多年？

　　霍茂征：我还跟您说，我工作这么几十年，我从来没有寒暑假，为什么？一个是有的时候要跟着大家去视察，在政协，在民进，开会，或者我是小雨研究会的常务理事、教学研究会的，反正好多都有这些事儿吧。再一个就是外出讲学，我觉得虽然我不是最好，做得最好，但是我在我自己点点滴滴里头，我认为是可以告诉老师的，我到各处去讲学，把我的点点滴滴告诉老师们。

　　白岩松：霍老师，我特别注意到，您相当多的假期的行程是投放到西部地区的，还有不发达地区的，那时候还没有提出开发大西北这样一说，您怎么那时候眼睛就盯在了那边？

　　霍茂征：我不是说盯在那个地方，就因为我到各个地方，走了全国50多个省市地区，但是我走这些地方以后，我深深感觉到，边远地区困难，少数民族地区困难，新疆、贵州、西藏这些地方太困难，所以我就觉得自己应该有责任，多到这些地方去看看。我记得我去，我80岁是81岁，我到了甘肃的天水，因为这些地方的老师很困难，我把我自己写的一代师表的书，自己带去了2500本书。我们世纪和平国际教育交流中心我们一块帮着我给老师带去书，给孩子们买的文具，笔、纸等文具，当我们到了那个地方去以后，看到老师，把这书给老师，老师就抱着那书，没看见过这书，我一看到老师那种渴望学习的精神，我特别感动，所以回来以后我们就写了几本书，在课题组写了没有教不好的学生，真善美的丰碑，霍茂征教育思想与实践，一代师表，这些书，我就后来想把这些书给西部老师寄去，我这个任务还没完成，我想让西部老师多一点精神食粮，西部老师，我们去的那个甘肃天水的局长在听完我们报告之后哭了，他就说，现在老师的教学水平跟他小的时候念书的时候差不多，后来我心里想，不怪老师，因为老师没有经过培训，老师没有更多的图书，不怪老师，我们应该帮助老师，所以我从心眼里头爱老师，要帮助他们，所以我就想给他们寄书。

　　白岩松：这么多年，61年过去了，除了文化大革命中间的中断之外，剩下几十年里头，您教过学生，您一直用爱教他们，反过来他们是怎样把爱还给您的？

　　霍茂征：我就举一个例子，最近我的一班学生要老师团聚，我们就在最近的时间，国外的各地的，像在兰州的，在青岛的，在山东的，都回北京，有从美国回来的，干嘛呢？给老师团聚，回来看老师，给学生准备了三份礼物，一份是二年级的没带来，小相片。

　　白岩松：你们的合影？

　　霍茂征：全班上课的样子。另外一个是学生大了，在给我庆80周岁的生日时全班合影，把这都做成那种硬的。另外送给每个孩子一束花。后来我们小班长还说，老师您现在还送花给我们，我们得给您献花，我说你们不用给我献花，你们在我的眼里永远是祖国的花朵。

　　白岩松：您刚才这句话说得特有意思，的小班长，他们现在这次要来跟您团聚的年岁都不小了吧？

　　霍茂征：50多了，都退休了。

　　白岩松：在您心中还是小班长。

　　霍茂征：还是班长，昨天很执拗，他要怎么怎么做，因为他这个小孩从小没有母亲，他离学校比较近，我对他的关心照顾，他在班上当班长，一直当了50年，锻炼了他，挺能干的，昨天我们俩为一件事情，我要他买了花以后，我要给他钱，他说不行，我要他听我的，为这个事儿说了半天，最后把钱给他。

　　白岩松：霍老师，这几天肯定是您最忙的时候，总理去看您，然后各种各样的活动。

　　霍茂征：学生都回来看我。所以我再跟您说一句，为什么我83岁了，现在我比你还强，不戴眼镜，我看书写字不用眼镜，我每天工作10小时，中午不午睡，精力很充沛，就是因为我心里高兴，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为我的孩子们都长大了，都在各自工作岗位上做出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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