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幼儿园血案凶手：老实人到恶魔的堕落之路

　　2004年9月11日上午10点半，41岁的江苏沭阳农民杨国柱手持40厘米长的水果刀，闯入苏州市白云街小剑桥幼儿园内。

　　在他被制服前的20分钟之内，28名儿童被残忍砍伤和泼上汽油烧伤，其中最大的只有六岁，最小的还不到三岁。伴随稚嫩的孩子的，是鲜血、号哭和恐惧、梦魇，以及未来道路上挥之不去的阴影。

　　然而在熟悉杨国柱的人看来，这个40多岁仍然独身、右腿微瘸的男子，一向显得内向、本分，而且异常疼爱小孩子。

　　从老实人到挥刀残杀幼儿的恶魔，杨国柱是怎样走上了这样一条人性与灵魂的坠落之路？

　　外滩记者 贺莉丹

　　江苏苏州、沭阳／摄影报道

　　9月14日，苏州阴雨。这是28名孩童遭砍杀后的第3天，位于苏州吴中区白云街13号的小剑桥幼儿园卷闸门依旧紧闭。

　　这个两层的幼儿园由一个底楼的商铺改造而成，楼上四层都是住户。75岁的田永青和65岁的老伴王惠英就住在楼上。11日早上10时半，在阳台上看书的田永青突然听到幼儿园园长王安华在楼下大喊“救命！快打110！”田永青往下张望时，只见屋子里冒出了一股烟。

　　老俩口跑到幼儿园。只见四五个城管人员正拿着小凳子吃力地抵挡着杨国柱的疯狂砍杀，田永青立即抱起3个正在流血的孩子冲出门外。

　　“当时情况一片混乱。120来了，消防车也来了，城管也开始帮着把受伤的孩子往外送，也不见老师在那里。孩子们都吓傻了，一个个脸上、身上都是血，没有一个哭的。”王惠英回忆道。

　　家住附近的杨先生清楚地记得，幼儿园的地上放着一个蓝色的箱子，里面有装着汽油的雪碧瓶和扎成捆的自制爆竹，箱子已经被烧了一个洞。

　　目击了事件过程的鄢先生则震惊于杨国柱被擒后的坦然。“(他)在幼儿园外的空地里至少坐了半个小时，表情木然，很平静，没有任何要逃跑的迹象。”

　　下午3时，苏州警方前来录制一档节目，幼儿园的门终于被拉开。

　　幼儿园一楼并排摆着5张小桌子，桌子和椅子东倒西歪，地上到处都是滚落的不锈钢小碗，隐约可见斑驳的血迹。

　　5岁的陶朋也闻讯赶来，他是当天少数几个没有受伤的孩子。站在熟悉的幼儿园里，他忽然丢下手中的伞，围着警察不停地嚷：“叔叔，我要拿回我的书包！”

　　“要去砍小孩，需要下多狠的心？”

　　今年41岁的杨国柱来自江苏沐阳县潼阳镇窖庄村，到苏州已有4年。两年前，他曾在吴中区小商品市场摆了一个修钟表摊。

　　9月15日，记者来到杨国柱的住处，吴中区下榻里龙南村121号3楼，这间15平方米的房间已经被警方封锁。这个房子临近一条小河，距离小剑桥幼儿园不过200余米。

　　“光头、凶狠、身材粗壮、戴着墨镜，挥着40厘米长的水果刀对着小孩疯狂地砍杀”。这是多位目击者对杨国柱心有余悸的描述。

　　但35岁的邵洪芝怎么也不敢相信杨国柱会做出如此凶残的行为。在他们这些老乡眼中，杨国柱一向老实、本分、脾气好，而且也很注意自己的仪表。“小杨即使在没有工作的时候，头发也是梳得油光光的，有时还穿西服，看起来就像城里上班的人一样。”“小杨”是在苏州的老乡们对杨国柱的称呼。

　　在邵洪芝印象中，杨国柱仅有的一次“犯事”，是在小商品市场摆摊时喝醉了酒，踢了停在他钟表摊前的帕萨特一脚，跟车主吵了一架。但当天晚上，警方在问清楚后便释放了他。

　　“小杨很喜欢小孩子”，这几乎是苏州所有熟知他的老乡的共识。徐士宝与杨国柱认识已有20年。徐妻王必香说，她儿子小时候，经常是白天由杨国柱在钟表铺边帮忙带着，晚上才接回去。杨经常会给孩子买吃的，跟孩子一起玩。

　　对姐姐杨翠莲的孙女陈苏红也是如此。杨国柱的外甥女陈艳回忆说，杨看起来稍显严厉，但每次给7岁的陈苏红打电话时，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有时能说一个半小时。

　　但28个小孩被砍伤的事实又让这些老乡们觉得困惑。“他这么喜欢小孩子，现在要去砍小孩，需要下多狠的心？”邵洪芝说。

　　父母双亡的不同说法

　　“小杨没有到丧尽天良的地步，(行凶的)那把水果刀都生锈了。”邵洪芝说。事发后，他专门跑到小剑桥幼儿园，看到了平静蹲在地上的杨国柱。

　　在老乡们看来，杨国柱的疯狂行为，与两年前他父母的死亡有极大关系。

　　杨国柱的老家沐阳县潼阳镇窖庄村距县城30公里，只有一条乡村土路通向外界，惟一的交通工具是部分村民自备的“小三轮”。村里没有商店，而村民们大都仅能维持温饱。

　　和许多贫困村一样，窖庄的青年男女大多外出到苏州、常州、无锡一带打工，家中只留下老人和小孩。

　　9月16日，窖庄村的村民们向记者讲述了杨国柱一家的遭遇。

　　2001年5月，窖庄村党支书记梁银庚接到举报，杨国柱的四弟杨国林和姨妹褚红英有暗婚(当地说法，即非法同居)嫌疑。窖庄村计划生育小分队以此为由，对杨国柱69岁的父亲杨正友处以1500元罚款，并抢走全部财物——17袋粮食和3袋化肥。2002年5月24日，杨正友再次被要求上缴1万元，并被强行在计划生育办公室代立的字据上按了手印。3天后，不堪羞辱的杨正友和老伴吴增英双双服农药自杀。

　　杨国柱兄妹在父母死后将尸体用冰块保存起来。2002年6月6日上午，潼阳镇党委书记刘必扬带着近千人围住窖庄村，闹出了一场“抢尸”风波。在这场风波中，杨国柱父母的尸体被抢去火化，杨国柱的大哥杨国成、三弟杨国喜等人被打得浑身是血。

　　村民们说，村干部以计划生育的名义对村民罚款，这在窖庄村不是个新鲜事。53岁的村民杨东军告诉记者，他本人也曾遭遇过类似的事：儿子在外地念书，但村干部说他儿子结婚并生了孩子，不由分说罚款1000元。

　　父母过世后，杨国柱到处告状，在杨国柱大姐杨翠莲的家中，记者看到杨国柱的一封告状信，题为《双亲逼赴黄泉》。

　　新华社记者曾为此事专门写了一份内参，内参发出后，江苏省派出调查组到当地进行调查，但因取证困难，调查到了最后没有作出结论。

　　不过，对于杨国柱父母之死，沭阳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吴学文的说法则与村民们迥异。 “杨国柱父母的死因是因为他自己不孝顺，兄弟姐妹推来推去不肯养他们父母。之所以有抢尸事件的发生，是因为他们不肯埋葬父母尸体，最后尸体腐烂发出恶臭，邻居都受不了。”

　　刘必扬于今年年初出任沭阳县农林局党委书记。9月17日，他在接受记者电话采访时表示：“我跟杨国柱只见过一次面，跟他没有冲突，他现在到苏州作案完全是咎由自取。有关处理尸体的事情是公安局依法处理的，跟计划生育无关。”

　　吴学文还强调，杨国柱曾经犯过案，他兄弟在村里名声也不太好，杨国柱出事跟计划生育没有关系，跟沭阳也没有关系。

　　记者随后到沭阳县公安局和沭阳县人民法院调查。沭阳县法院的岳院长告诉记者，2004年9月11日，苏州市警方就曾到沭阳进行调查，沐阳县法院为此专门查了卷宗。卷宗上，杨国柱并没有作案的记录，只有杨国柱的两个兄弟曾因毁坏财物罪被取保候审。

　　杨国喜提供给记者的庭候保审判决书则写明，2002年5月31日早上5时，杨国喜、杨国成、杨国柱三人将梁银庚家三轮车、手扶拖拉机、电视机等物砸坏，价值3208元。不过法院最后只追究了杨国喜、杨国成两人的责任。

　　走向报复之路

　　如今已经无法弄清楚杨国柱是什么时候开始产生杀人的念头，然而通过他在父母出事后两年多的生活，仍然可以粗略看出他是在怎样的状态下一步步拥抱了罪恶。

　　杨国柱的朋友王全军告诉记者，2002年12月3日，他替杨国柱担保到2003年7月30日之前不到任何地方上访、告状，作为补偿，刘必扬给了杨国柱2万元钱。

　　“他拿了2万元钱就是准备以后去告状，他说告状没有钱、没有人不行。”杨翠莲说。

　　“他的性格比较孤僻，很固执，不跟我们谈论他的计划，只是说要告状告到底，一定要有个说法。”王全军说。

　　父母去世之后，杨国柱就放弃了修钟表的生意，整天与老乡一起打牌混日子。杨国柱经常很消沉，他向邵洪芝倾诉：“我觉得自己不行了，一天天没有立足的余地。”

　　杨翠莲说，她也多次劝说杨国柱找个工作，但杨国柱总是表示，父母的事情没有了结，没有心思挣钱。

　　父母去世后，杨国柱一直心情抑郁。徐士宝害怕他会出事，杨国柱一连几天不来，徐就会给他打电话。出事之前，杨国柱有一个星期未找过徐士宝。徐和4个老乡跑到杨的住处，敲了半天杨国柱才开门。

　　“他显得很不高兴，以前不会这样。他说自己心情不好，也不让我们进他的房间。我把灯开了，他马上把灯关掉，只在院子外的小河边说了两句话。”徐士宝说。

　　如今再回忆往事，杨国柱的一些亲人和朋友告诉记者，在出事之前，杨多多少少流露出了一些反常迹象。

　　王必香的儿子管杨国柱叫“二叔”。出事前一个星期，王必香的堂哥王必银对侄子说：“二叔对你这么好，你以后娶媳妇时一定要孝敬你二叔。”杨国柱听见了马上说：“我哪能活这么久？”

　　就在今年8月杨国柱经济最窘迫的时候，杨国柱还曾带着4个老乡的孩子去观前街的肯德基店吃饭，随后又带孩子们去新华书店买书，一天花掉200多元。

　　而外甥女陈艳回忆，2004年7月10日杨国柱在她苏州的家中吃饭时，就曾说过“要做一件让全世界都知道的事情”。同样的话，杨国柱在春节返乡时就在姐姐家说过。

　　向更弱者开刀

　　杨在提审时承认，他计划中的目标是吴中区的碧波小学，如能够逃脱就再回老家作案。但9月11日是星期六，学生们早已放了假。当路过小剑桥幼儿园发现里面坐着几十名手无寸铁的孩子时，他改变了计划。

　　著名犯罪学家、江西社科院法学教授李云龙认为：“杨国柱的作案动机是因为家里的问题得不到解决，所以产生了一种绝望的心理，对社会仇恨并希望通过报复社会的方式来引起社会关注。由于他无力报复直接仇人，所以作为残疾人的他只好选择一个更弱势的群体来泄愤。”

　　李云龙强调，如果说马加爵的犯罪属于个体杀人，那么杨国柱的犯罪属于危害性更大的恐怖行为，根据我国刑法的规定，可以依法判处他死刑。

　　屠刀举起之前

　　9月10日晚9时多，杨翠莲7岁孙女陈苏红接了杨国柱一个电话。杨国柱嘱咐她好好学习。

　　就在同一天晚上，吴中区一家水果铺老板马秀梅惊讶地看到，一向节约且手头拮据的杨国柱，居然一口气花了400多元买了墨镜、西裤和T恤衫。马问杨国柱是不是要回家，杨国柱回答说：“我肯定要回家了，回去种田，再也不回苏州了。”

　　9月11日早上8时，下榻里洁雅美发店刚开门，老板娘金萍就看见一个右腿微瘸、身穿浅灰色衬衣的中年男子提着两个塑料袋进了她的洁雅美发店，要求剪个光头。

　　“要冷了，干吗要剪光头？”金萍觉得奇怪。

　　“叫你剪就剪。”剃头只要5元，但他付了10元后就匆匆离去。

　　9时左右，隔壁佳家水饺店的老板娘陈守彩遇上了这个剃了光头的中年人，尽管他戴着一顶蓝色鸭舌帽，陈守彩还是一眼认出是她的沭阳老乡杨国柱。陈打了个招呼，但杨并未理会，匆匆离去。

　　一个半小时以后，杨国柱走入离住处不过200余米的小剑桥幼儿园，挥刀便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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