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选党代表

　　上月，四川雅安进行了中共历史上第一次县级党代表直选，而在更大范围内，在人事任命上，党委会的作用进一步加 强。

　　一直没有停止对自身进行改革的中国共产党，十六大之后，以改善党内民主为指向，以完善党的代表大会制度和党的 委员会制度为重点，由自身做起，为中国政治体制改革注入新活力

　　上个月，四川雅安完成了中国共产党历史上的第一次县级党代表直选。中共正在以前所未有的力度进行自身改革，希 望通过党内民主激活6600多万党员的积极性，实现自己的目标

　　本刊记者/唐建光

　　吴焕琨不无委屈。2002年月12月20日，在县第十一届党代会代表直选中，他落选了。作为四川省雅安市荥经 县庙岗乡党委书记，这是否会成为他仕途的一个转折点，他还不知道。

　　荥经县委组织部有关领导说：“既然党员们都不选他，对他的任职问题，我们可能重新考虑。”

　　吴焕琨调任庙岗乡党委书记才一年零两个月，按照以往的惯例，他应该是县党代表的当然人选。

　　从12月6日开始，雅安市在雨城区和荥经县推行党代会常任制试点。在这里，进行了中国共产党历史上的第一次党 代表直接选举。荥经县5633名党员通过无记名投票方式选举出166名党代表，全县116名乡科级以上干部，除吴落选 外，均顺利上榜。

　　空间

　　张锦明，中共雅安市委常委、组织部长。4年前，她在四川省遂宁市中区步云乡组织了中国第一次乡长直选。200 2年年中调任现职后，又成为此次党代会常任制试点的主要设计者和组织者。她说，直选党代表只是整个党代会制度改革的一 个起点。

　　按她的理解，中国共产党正在思想和理论上完成由革命党向执政党、由封闭状态下执政向开放状态下执政的转变。而 改革是完成转变的必由之路。

　　她相信，新一轮政治改革将首先由党内改革来启动，整个国家的政治体制改革也需要由党的自我改革来推动。因此， 党内改革将是下一轮政改的主题，其主要思路就是改革和完善党的领导方式和执政方式。

　　“十六大为我们提供了非常广阔的创造空间。”雅安改革的设计者们注意到，十六大报告提出，改革是以“保障党员 民主权利为基础，以完善党的代表大会制度和党的委员会制度点为重点，从改革体制机制入手，建立健全充分反映党员和党组 织意愿的党内民主制度”；并且明确指出，主要路径之一是“在县、市进行党的代表大会常任制的试点”。在以前，从未有人 在县这个层面上做过类似的尝试。

　　雅安市委宣传部长向华全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县这一级五脏俱全，党委权力很大，因此必须以更有效的办法来 制约。”

　　雅安改革应该说是自下而上的，市委领导们达成共识后，得到了四川省委组织部的批准、支持和指导。张锦明说：“ 雅安有改革的现实基础。2002年在雨城区北郊乡已先期搞了乡党代会常任制的试点。”而且，她认为：“要进行制度性改 革，换届往往是最好的机会。”十六大闭幕后，正逢县市党代会换届，可谓天时地利。

　　选举日

　　12月20日，选举日。荥经县委会议室。该县党群口选区的131名党员来到这里投票。县委书记胡昌升走上了演 讲席。

　　头天晚上，他挨个给县里参选的领导打了一遍电话，要求他们认真准备，一定要有演讲稿。夜已深了，他又给远在成 都的妻子打电话，向这位前电视主持人讨教演讲技巧，几乎一夜无眠。

　　作为预选阶段的“得票王”，胡昌升并不担心落选。他需要斟酌的是应该怎么给自己定位。他还要注意措词，最后他 修改了演讲稿，“去掉了一些花哨的和抒情的词语”。

　　但并不是全无悬念，早在1992年，在雅安市宝兴县，上级组织挑选的县委书记在党代会上未能当选县委委员，而 被迫另调他职。

　　竞争是激烈的。胡昌升要面对的候选人集中了县委的头头脑脑，20名候选人中有乡科级以上干部18人，包括6名 县委委员，其中4名县委常委：县委书记、副书记、纪委书记和组织部长。由于刚刚进行了换届调整，该县70%的县级干部 都是新任，大多还是从外地调来的。

　　荥经县设定的差额比例最初是45%，逐轮淘汰后正式选举时的差额比例是20％。胡所在的选区，20名候选人中 将有4人被差额掉。在本次选举中特别规定，副局级以下干部代表比例不高于70%。原来的规定是不低于70%，后来组织 者认为“领导干部和普通党员占有的资源不均等，规则应该保护普通党员”，才做了这项特别的规定。

　　而且较为微妙的是，拥有投票权的党员中，退休干部占了相当的比例，他们的心态会怎样影响选票的流向呢？这被认 为是形势最为复杂的选区。

　　12月6日至8日是参选者报名日，胡昌升正好在外地，就先打回电话报了名，回到家后再补签字。根据本次选举规 则，辖区内所有中共正式党员都可以报名参选，并且所有人都必须报名后才能参选。全县共有731名党员报名参选，经过支 部大会表决推荐和党员大会(或党员代表大会)表决推选，按得票高低，共有241名党员成为正式候选人。

　　雨城区委组织部的人发现一个细节：个私企业老板非常积极，而科局级机关干部和普通公务员不太踊跃。他们分析， 在过去，党代表都是上级指选或派选，领导干部通常被指派到某个支部参选，甚至不用露面就当选了。而现在，代表必须通过 选举产生，一些干部担心得票低甚至落选，面子上过不去，先怯了场。但规则规定，组织也可以推荐报名，这一招把所有领导 都赶了上去。该区共有1380人报名，其中自荐764人，基层支部推荐376人，县委推荐了240人。

　　在正式的选举日，一个亮点是承诺演讲，每一位候选人必须向大会做出履行党代表职责的承诺。

　　胡昌升在演讲中一字没提他“县委书记”的身份，只是强调是“作为一名普通党员”来参选，“希望在座的各位党员 能够选举我成为党群口出席中国共产党荥经县第十一届代表大会的代表”，然后他向台下党员鞠了一躬。

　　投票结束，开始计票，胡昌升到外面转了一圈回来，发现自己名字后“正”字只有两划，这可把旁边的人吓住了。

　　原来是一场虚惊。计票员为求简便，规定只计反对票。结果是胡昌升以得票第一名当选。他和其他当选者一起，当场 领取了选区党总支书记颁发的大红的当选证书。电视记者摄到了这样的镜头：一位年轻的副县长高高举起《党代表当选证书》 ，情不自禁地欢呼跳跃：“我当选了！”

　　在政府口选区，116名乡科级干部，包括所有参选的县委县府主要领导都顺利当选。

　　吴焕琨是惟一的意外。事实上，他早就有预感，16日他就向县委组织部汇报他有可能会落选。18日县里又接到一 个村党支部书记及村委和各村民小组的书面反映，说庙岗乡政府存在私分农业税减免款、收农业税打白条以及吴焕琨作风飘浮 的问题。虽然后被查明不尽属实，但组织部还是发现，吴到庙岗工作了一年多，大多数群众仍然不认识他，戏称他为“高书记 ”(意为高高在上)。而在选举中，吴只得到了28位参会党员的13票，更为“刺激”的选举发生在次日。雨城区，82个 选区全部采用直选方式(荥经36个选区只有4个选区进行直选，其余间接选举)，并且所有县领导都放到各基层选区参选， 谁都不敢说有必胜的把握。果然，一位镇党委副书记、一位镇长、一位街道办事处副书记以及粮食局局长、计生局局长共5人 落选。

　　张锦明说，正是这样的“意外”才体现了改革有意义。这表明选举是严格依照程序和规则进行的，没有任何组织授意 。

　　扩权

　　当选的党代表每人每年将获得党费补贴的100元工作经费，但责任也大多了：不再是5年任期中只开一次会举举手 就完事，而是每年开一次党代会，至少还有两次组织活动。更重要是，他们承担的角色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其核心是党代表的 职权大大扩大了。

　　在改革方案中，党代表职权增设两项：增补和罢免县委委员和候补委员，增补区纪委委员；提出提案。其中规定，党 代表可以联名向大会提出提案，包括对经济、政治和社会生活中的重大问题的意见及建议；对任免党的领导干部的意见和建议 ；对党员领导干部在思想、工作和生活作风等方面存在的突出问题提出批评或建议等等。并且明确规定，提案必须在3个月内 予以书面答复。

　　在闭会期间，党代表则获得了7项新职权，包括对区县委贯彻上级精神和本级党代会决议事项的实施情况进行监督， 以及对区县委、区县纪委领导班子、基层党组织及其工作人员进行监督，对拟任县区级领导和局(科)级干部进行推荐和信任 度测评等等。

　　为此，还专门增设了一个科(局)级部门：党代表联络办公室，负责在闭会期间联络党代表，收集其建议和意见，负 责对提案和意见及时反馈给区县委，并且予以答复。

　　为了解除党代表放言无忌的后顾之忧，还特别增加了代表工作保障条款和代表资格的终止罢免条款，规定党代表在党 的各种会议上的言论不受党纪追究，对党代表采取党纪或政纪措施之前，区县纪委或基层党组织必须报经区县委常委会同意。

　　罢免书记？

　　用全体党员选出的党代表来对党委的工作和领导干部进行监督甚至任免，无疑是党代会常任制设计思想的核心之一。 但党代表的权力到底该有多大，仍然是个敏感问题。

　　在赋予党代表的职权中，选举、增补和罢免县委委员是一个值得关注的细节。按照惯例，书记、常委等主要领导，都 必然是县委委员。而在12月30日中共荥经县第十一届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通过的《县党代表大会常任制工作试行办法》更 规定，县委委员、候补委员和县纪委委员一般应为党代表。雨城区已经闭幕的区党代会也作了同样的规定。

　　如果在选举中未能当选党代表，或是在党代会上未能当选县委委员，或者被罢免县委委员资格，领导们是否还能在现 在的位置上安坐呢？雅安市委组织部的人士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只是表示，有关条款和细则还需要进一步细化。而且按干部管 理权限，县级党委主要领导是省市共管的干部。北京大学法学院一位教授认为，虽然这方面的规定并不明确，但按照法理，如 果他连党代表都没当上，当然不应担任党的领导职务。

　　张锦明说，在本次党代会常任制正式启动之前，新一届区县党委领导成员已经到位，本次试点就很难将委员、常委等 更高职级的产生纳入改革范畴。但下一届或许有可能进行尝试，“比如说，我们可以先选代表，再做班子方案。”此外，在制 度设计的诸多方面，如增补、罢免县委委员的程序等，都尚待在下一步实践中探索和细化。而这一连串设计，对于现行的党内 组织制度无疑是一个新的尝试。

　　激活活力

　　中国社科院公共政策研究中心主任白钢教授作为观察员观摩了选举的全过程，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程序性的纰漏，如 个别选区没有设置秘密划票间，而且大多数候选人的竞选承诺“像就职演讲”。

　　张锦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党代表对自己的角色定位和职能职责不清楚，这也从根源上反映了长期以来党员和党 代表权力落实较差的问题。”“我们以往在重大问题上主要是讲组织意图，党员的意愿讲得不够。”

　　而中央党校的卢先福也指出，在党内民主上，党员作为党内民主的主体还非常缺乏反映自己的意志和保障自己的权利 的有效途径。党员和党的基层干部很难对党委决策、党的领导干部的产生和变动产生实质性的影响。另外，在一些领导班子内 部，权力往往集中在书记、副书记少数几个人身上，存在着“以集体领导的外表掩盖个人专断的实质”的现象。这些挫伤了广 大党员的积极性。

　　而本次改革的主旨正是要通过落实普通党员和党代表的民主权利，激活他们的参政议政的热情。

　　组织者们还希望借助党员和党代表的力量，对领导干部进行制约和监督，“成千上万双眼睛总比纪委那几双眼睛看得 清楚”。

　　但在选举间隙的一次非正式讨论中，不少人提出，我们一直强调组织意图和组织纪律性，那么党代表到底代表谁呢？ 如果代表选他的人的利益和意志，就很有可能与上级或组织的意图发生冲突。对此，他应何去何从呢？

　　这是一个尚无明确答案的问题。但可以清晰地看到，两地党员们的热情和活力已被大大地激发了出来。2002年的 最后几天，荥经县和雨城区分别召开了第十一届和第二届党代会第一次会议，其中荥经县共收到41件议案，雨城区收到38 件，这在以前历次党代会上从未有过。

　　雅安市委组织部还注意到，选举前后，“党员对参加支部活动的自觉性和关注程度前所罕见。雨城区一名党员甚至坐 飞机专程从深圳赶回来参选”。

　　党代表和党代会功能的强化，奠定了中国共产党党内新机制新构架的一块基石。张锦明说：“这只是改革的第一步， 我们要在民主的实践中学会民主，党的民主才能带动整个国家的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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