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敏：人生就是一次次突围

　　胡敏：留英学者，英语培训行业领军级人物，编写中国第一套有自主知识产权的雅思培训教材，曾任新东方教育科技 集团总裁，北京新东方学校第二任校长。因其在雅思培训方面的杰出成绩，被学生和媒体称为“胡雅思”。

　　现任北京新航道教育文化发展有限责任公司总裁兼北京新航道学校校长。

　　表面看胡敏极内敛，内敛到把激情变成萤火，永远不会夸张地释放，他的激情收束在理性的框架里，在骨骼和经脉里 低沉地流淌，狂暴地歌唱。

　　采访-本刊记者 李纯

　　多年以后，当“胡雅思”以一口流利的英语向同学们复述《鹰的故事》时，他会模模糊糊记起与妻子相约出走的下午 。故乡的河流闪烁着奇异的光泽，原以为会在此终老一生，沿着湘潭大学英语专业“教研室主任、系主任、校长”的轨迹，慢 慢攀升，直至白发苍苍。

　　他也模模糊糊记得从新东方出走的下午。巨大无比的黄金战车，一度由他驱策，就在这里，他掀起了“雅思风暴”。

　　然而，“胡雅思”微笑讲述，以柔和的语调。鹰一个劲儿朝悬崖绝顶冲刺，至最高处却来个优美的回旋。传说中鹰有 两次生命，一次是40年，另一次是40年后的又一个30年。40岁苍老的鹰，用喙击打石头，到旧喙完全脱落为止。惟其 如此，新的喙才能生长出来，喙长成了，鹰用它把脚爪上的老皮啄掉，再用灵活有力的脚爪把身上的羽毛拔掉，一片接一片， 鲜血淋漓，干净果决。

　　近乎自残的蜕变，痛苦无法言说，只有数量微乎其微的至为坚毅的鹰能冲破这生命的大限，在濒死边缘赢得新生。

　　“最终有那么一天，在最荒绝、最荒芜、最寒冷的崖顶突然传来一声清亮的长啸，一只全新的鹰向着温暖的大地盘旋 而下。”

　　今年，我们的胡雅思——胡敏，正好40岁。

　　“标准答案”

　　以下是男孩A的回忆：

　　1.5岁时被村人称作"球傻"，"来，数一数你身上的纽扣有多少个？"于是，球傻用小手一边点一边数，"一个 、两个、三个"，然后慌慌张张从"三个"数到"六个、八个"，满场的大人们哈哈大笑。

　　2.身材瘦小，挑土时，肩膀被绳子勒得血迹斑斑。

　　3.除了父母几乎没有人对他寄以期望，考进县一中时，成绩是最后一名，高中时，英文水平还停留在用中文注释发 音的阶段。

　　再以下记录着天才B的辉煌：

　　1.从入学时县里最后一名到高考时全县英语第一名。

　　2.15岁考进湘潭大学，19岁登上大学讲坛，24岁上海师大研究生毕业并当上英语专业教研室主任，手下不乏 昔日的老师和同学。

　　3.28岁成为该校最年轻的(也是当时中国社科领域最年轻的)副教授。

　　AB两个影像很难叠加，但它们着实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胡敏。让胡敏发生深刻转折的人，是教英语的陈老师。 初中时"顽劣"的小胡敏一脚踢翻陈老师家的煤炉，而后者只不过潇洒过人地拍拍他的脑袋。高中，师生俩再度相逢，期中考 试后，陈老师笑吟吟地为英语考试前几名的学生举行了颁奖典礼，并宣布，"期末我还要奖励一批取得好成绩的同学。"

　　“差生”胡敏陡然意识到陈老师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好像在暗示：好小子，加油啊，你能成功！这是除父母外第一 次有人如此相信“球傻”，胡敏发扬“挑土精神”，别人挑一次，他多挑一次，就和别人一样多，再多挑一次，就比别人多， 学英语也是同理。

　　期末考试结束后，陈老师叫住了他：“你来帮我批这两个班的卷子。”

　　“我怎么行？”胡敏懵懵懂懂。

　　“为什么不行？你的答案就是标准答案。”

　　从最后一名到“标准答案”，好一个漂亮的“空中翻腾两周半”。这次经历给胡敏的影响是终身的，因为他从此拥抱 了追求成功过程中的快乐，而快乐本身就让人心驰神往，此后，看到英语单词他就条件反射，不由自主地反复背诵，直到这个 词真正属于自己为止……

　　潇湘突围

　　1994年，湘潭大学年轻的教研室主任胡敏踌躇满志，我是干大事的人，我可以把湘潭大学外语系变成一流的英语 系。谁知竞选系主任时，民望很高的他居然失败......

　　在地方大学当个系主任还是很诱人的，缠缠绕绕的厮杀，免不了。

　　只能突围。

　　请往北看，正巧国际关系学院(位于北京)有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跟胡敏很熟，在一次平常的通信中偶然捕捉到了他 想南下发展的信息，老教授当即自作主张跑到国际关系学院人事处全力推荐胡敏。

　　很快接到了面试通知，人事处处长递来一本书：“你明天上午就讲那一课，直接插到班上去按照正常的教学秩序讲。 ”胡敏顿时傻掉，原以为是当着教授们讲课，听说英语专业的学生特挑剔？最要命的是满嘴湖南腔，北京的崽伢子们听得懂吗 ？

　　胡老师急中生智，他对英语的发音比对汉语自信。试讲当天，从“sayhello"到"说byebye"，自始 至终没说过一句汉语，你一定要对自己特别了解，要在任何人面前展现自己最优秀的一面，让闪光的地方真正放出光彩来。

　　一战告捷。

　　这一年，胡敏本有可能被湘潭大学提为正教授，妻子那年也准备提副教授，职称考试那天两个座位空空荡荡。30岁 的男人带着妻儿，到火车站去取托运的行李，车站人员有些不耐烦，"要找你们家的行李，去看集装箱的缝。"从中午12点 到1点半，在毒辣的太阳下找啊找，男人直起身来，看见4岁的儿子细软的头发被太阳灼得发黄。

　　有一种修辞手法叫“通感”吧——男人忽然觉得，阳光很酸。

　　学习“说话”

　　北京是祖国的心脏，在心脏里，初来乍到的胡敏怎么觉得，从头到脚全部错位。

　　在湘潭好歹算是名人，但他于都城、都城于他彼此陌生，天安门、什刹海、王府井，古老城墙内的一切一切于他是一 种陌生，售票员的京腔是冷的，导购小姐的京调是漠然的，讲台上适于奔放吧？想到不能说湖南话，吐出的字母便坠地成冰。 口音问题令胡敏一度自卑到极处，见到同事含糊其辞；上课说英语，始终只说英语；下课后躲进小屋，应酬寥寥。

　　胡老师很不好相处啊，金口难开，领导和同事议论纷纷。

　　放弃了那么多从湖南来到北京，难道只想要这种自闭的生活？恰恰相反，我需要向别人证明自己的优秀。又不做中央 人民广播电台的播音员，人家听得懂不就行了。

　　终于，有一天胡老师开始主动与同事们、同学们交流，交谈得越多，口音的痕迹越淡，普通话也越标准，语言沟通的 一小步，成为融入新环境的一大步。“在英语学习中，我们也会遇到这样的问题，胸中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还要考琢磨时态 、组织语汇，我说得对吗？老外不会笑话我吧？最终丧失了把话说出来的勇气。其实老外说汉语时又何尝没有顾虑？但他们比 我们强的地方就是敢于大大方方说出来。”

　　不久，一家英语培训学校请他兼职，讲一个晚上的课给100块钱，他乐呵呵地应允；以前在湘潭，一晚上最多只能 挣30多块！

　　胡敏的课上得很棒，后来他渐渐了解，外面的课酬标准实际上到了300，于是找老板商量，一次课200元怎么样 ？老板说，不行，最多给你150。胡敏再次恳求，我肯定会给你好好讲，我这人从来不会多要1分钱的。

　　老板没言语，默许了？谁知发薪时，老板拿着钞票往桌子上一摆，喏，胡老师啊，180块钱。动作、言语，还有这 个数字，都透着轻慢。

　　胡敏立刻作了决定，这不仅仅是20块钱的问题："这样，你呢，从今天开始找一个老师来顶替我，我上到顶替的老 师到位为止，你可以让他在下面听。"这下轮到老板目瞪口呆。

　　这就是胡敏，发脾气绝少大动干戈，宁可散发温和而有锋芒的刀光。

　　这就是胡敏，离开时从不留下一堆烂摊，他喜欢“好合好散”。

　　这两点，贯穿胡敏事业中的每一次分分合合。

　　“第二种人”

　　胡敏属于“到一个地方就迅速蹿上去”的人，湘潭大学的经历是一例，1994年到国际关系学院，1997年即被 公派到英国朴茨茅斯大学做高级访问学者。有什么"区别性特征"使他脱颖而出？

　　在湘潭大学时，从湘潭到长沙的路边有一家工厂，院墙上写着“Pesticide"。第一次看到后，胡敏就拿出 辞典查--"杀虫剂"，此后每次经过那家工厂，他都会默念那个单词，直到记住。如果不是有意识地要去了解，可能一辈子 都会与之失之交臂，因为生活中这个词的出现几率极低。看到Robust(乐百事，英文原意是"强有力的，强健的")、 Safeguard(舒肤佳，英文原意是"保护/保卫某人/某事")时，胡敏会忍不住问个究竟，弄个明白。抱怨没有语 言环境其实是借口，我们每一天都身处英语环境中，关键要看你是否用心去思考。

　　在机会面前有五种人，第一种人创造机会，第二种人寻找机会，第三种人等待机会，第四种人错过机会，第五种人漠 视机会，我们如果做不了第一种人，至少也要主动去寻找机会。

　　1995年，胡敏开始去新东方"客串"。讲的是最枯燥最不讨好的阅读理解，却让许多学生喜欢，"他的风格与众 不同，王强是机智型，徐小平是夸张幽默型，俞老师是苦大仇深型，而胡敏永远穿一件灰色或淡黄色的衬衣，衣领紧扣，讲课 条分缕析，令人沉醉。"

　　胡敏在新东方第一次领工资的情景是如此富于戏剧性，以至于被媒体不厌其烦地提及。一天校长俞敏洪把他叫到家中 ，发工资的这一地点本身就饶有意味，正如《东方马车》里曾提到，“创业时期，新东方老师的工资都是俞敏洪亲自发，有的 在办公室发，有的被叫到家里发。家里发是一种特殊待遇，表明俞敏洪对该老师有特别的期待……”

　　“传说中你得到了一大口袋钱，多到让人震惊的地步？”记者问。“也没多意外，事先我已经算好工资，1万多块吧 ，"胡敏笑，"我说惊，是指那个塑料袋，确实挺大的。"然而，毫无疑问，这一数目"煽动性极大"。国际关系学院的待遇 虽还可以，但如想为儿子作点教育投资，工资就捉襟见肘了。上次为了买钢琴，就找朋友借了2500元钱。

　　“庙堂英语”还是“江湖英语”，人生中又一个重大的“度、量、衡”命题摆在他面前。当时出国热潮已悄然兴起， “国内的民办教育中没有产生自己的教授、学者，我相信那一天终会到来。”更何况老俞的特长就是激励人，他指着上地小区 140平米的房子对胡敏说，"你肯定能有这一天。我这房子算什么。"

　　胡敏虽没立刻跳出国际关系学院(2000年才正式进入新东方)，却勤勤恳恳地在两边上课教书。从1995年到 1999年，他创立了四六级和考研培训等热门项目，从基层教师做到了中间层、高层，拥有了自己的部门，培训教材更是绵 绵不断。

　　真正让胡敏在“江湖”上扬名立万的，当属1999年一场"雅思风暴"。

　　我是民工

　　雅思的中文全称是“国际英语水平测试系统”，英文缩写为“IELTS"，专为留学与移民英联邦国家的申请者设 置。1999年，新东方希望有一个有多年学术底蕴和教学经验的人负责这项考试项目，胡敏无疑是最佳人选。

　　第一个培训班开课时，根本没有现成的教材，只能边编边教，从无到有，异常艰难。同样一件事情，做不好，别人也 许会为自己开脱，而胡敏宁愿“用钢铁般的意志硬扛着”。“我是民工”的故事反映出他到新东方创业的状况。

　　1999年冬天，妻子在309医院住院，国际关系学院那边的本科生、研究生课程，新东方这边的四六级考研、托 福、雅思项目，一起压在他身上，还得送岳母老人去西苑医院药检，送小孩去北大附小上课，给妻子送饭......一天， 忙着上课的胡敏把饭搁下就走了，身后一位大夫在身后说："陈老师(胡夫人姓陈)，你还真会安排生活啊，请了个民工给你 打饭。"由此可见他当时是多么心力交瘁。

　　一般人会找理由，说我请假，或者说我今天就不干了，或者真的就请一个民工送饭。而胡敏心里“恶狠狠”来了句， 我是民工我怕谁？继续把这些都扛起来。

　　为了进一步了解雅思，他到英国走了一趟，见到英国文化委员会雅思总裁肖恩·海德，肖恩的表情有点无奈，“TO EFLisanempire.(托福是个帝国)。"言下之意雅思根本无法与之匹敌。胡敏自信地答，"雅思是个充满潜力 的市场，一定会崛起。"肖恩笑了。

　　之后，胡敏访问了剑桥大学考试委员会，走访了几乎所有相关书店，购买了大量雅思考试书籍。离开英国时，他知道 自己已经拿到了雅思的核心资源。回国后，胡敏在全国作了数十场免费演讲，足迹踏遍大江南北，不遗余力推广雅思考试和培 训。2001年，胡敏带领一支研发团队夜以继日完成了第二代雅思教材的编写，仿真度达到了85％，仅这一点就是国内外 许多培训机构至今尚未达到的。2002年，第三代雅思教材出炉，同时雅思成绩得到多个国家的认可，那段时间，每次参加 网上举办的对话活动，短短几个小时就有成千上万个问题涌入聊天室。"雅思风暴，胡敏制造"，一家媒体如是评说。

　　“中国雅思第一人”的桂冠落在胡敏的头上，他却记得那天一个民工模样的男子拎着饭盒是如何在飞雪中落拓行走… …

　　今夜的胜利不用言语。

　　啤酒广告

　　2004年，胡敏笑眯眯看一则啤酒广告。真逗，没啤酒喝，球迷们有气无力；待得喝了啤酒，球迷们一个个跳起来 ，好球，精彩，哇噻。嗯，这广告表现出理性与激情的强烈反差，下次给学生们说说。

　　这广告也是胡敏本人的写照，表面看胡敏极内敛，内敛到把激情变成萤火，永远不会夸张地释放，他的激情收束在理 性的框架里，在骨骼和经脉里低沉地流淌，狂暴地歌唱。

　　4月，胡敏告别"新东方第二任校长"这一显赫职位，再次突围。"老俞(指俞敏洪)很诧异，你这是从九楼到一楼 啊，我说没关系啊，一楼不挺好的吗？万丈高楼平地起。人生许多阶段不得不放弃，每次放弃得到的都是更丰实的回报。"

　　胡敏眯起细长的眼睛，笑。他扭头看看写字楼外的蔚蓝天宇，明朗的9月，古龙那部武侠小说怎么说来着？

　　9月，鹰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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