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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民周刊:我国禁赌风暴走进缅甸赌场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3月02日15:34 新民周刊

  经历了2004年年底的禁赌风暴,毗邻云南的很多境外赌场都关闭了。但通过春节前的一次暗访我们发现,不少有档次、上规模的赌场都转而开设了暗场。现在就宣布整治胜利还为时过早。

  春节前,我来到云南边陲德宏州陇川县。边境对面是缅甸迈扎央,此地的赌场“新东方”赫赫有名,是中国境外赌博网的一个典型标本。

  明道与暗道

  陇川县长途汽车站。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我们一眼认出了前来接应的杨小娜。这个19岁的当地女孩染着一头棕红长发,一袭白色风衣,胸前挂着一部红色外壳的时尚手机,这样的打扮在这个边境小城比较扎眼。

  小娜的家在陇川县章凤镇的一个小村内,一路之隔就是缅甸克钦东部省迈扎央经济特区。他们习惯把那里叫做“对面 ”。

  初中毕业后,杨小娜曾在县里一家美容院做过几年洗头小姐。

  1998年,缅甸东部第四特区政法部颁布《博彩业试行管理办法》,批准经营百家乐、牌九、麻将、21点、电子游戏等博彩项目。经历了二十余年生死决战才突破境外毒品包围的云南,又遭遇了境外赌场的包围,成为受境外赌博影响的“ 重灾区”。

  2002年,她跟随小姐妹前往缅甸迈扎央的赌场工作,成了一名发牌手。

  我们到达陇川的前一天,小娜刚从“对面”回来,2004年年底国内掀起“禁赌风暴”,临近春节,风声趋紧,“ 老板得到风声,说这边将有动作,再耽搁就很难回来了。”于是一夜之间,在“对面”赌场打工的数百个年轻人匆匆撤回国内。

  发牌手的工作比较轻松,一个月薪水一千元,比陇川的收入水平高出许多。小娜也没有觉得在“对面”工作有什么不妥,“你们那里对禁赌反应可能比较大,但我们这里没什么感觉……这么多年,大家都习惯了,好多人都在对面打工,再说,除此之外,我们能干什么?”

  缅甸的赌场正是2002年开始兴旺的,小娜说,投资开设赌场的多是华侨或香港人,而工作人员以缅甸和云南两边边界城市的年轻人为主。赌场的治安管理则由缅甸当地政府管理部门和驻军及治安力量负责。

  赌场高峰时期,缅甸与云南省瑞丽、潞西、陇川、盈江及临沧、保山、怒江、思茅等县市区接壤的边界线先后冒出近百家赌场。这些赌场有一个共性,就是不允许本国国民参赌。云南警方发现,赌徒多来自四川、广东、浙江、福建等经济发达地区,约占赌客总人数的75%。

  小娜同意带我们穿越国境到“对面”她工作的赌场一探究竟。按先前了解,只需凭身份证即可办理临时出入境证件。我们一起来到与缅甸洋人街接壤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章凤口岸,边境检查站检查室就在这里,在检查站旁,中国界碑和一块“严禁出境赌博”的牌子特别醒目。

  受理出入境事宜的官员告诉我们,办理出境证件,需到德宏州州府所在地芒市(又叫潞西)公安局出入境管理处,检查室只负责审验缅甸人进入中国国境的事宜。

  他还告诉我们,由于与云南边境接壤的几个国家的经济都不如国内发达,几乎不存在中国人偷渡的情况,对边境的监管也不是非常严格,主要缉查的是携带毒品入境和出境赌博等情况。

  “并不是每个赌客都有证件。对面每家赌场都有负责组织、运送赌客的人,他们有时对这边的管理人员事先做些工作,赌客出境时,这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娜说。但这条“明道”因为最近的“禁赌风暴”被收紧了。

  就在我们预备租车前往芒市时,小娜出了一个“主意”——有一条“暗道”可以带我们过去,那里没有检查岗哨,如果偷偷过境,即使被查到往往也只会被罚款。但她警告说,过境带的现金不要超过5000元,如果超过这个数字,万一被边防武警查到,会作为非法出境赌博处罚。如果到了“对面”赌场钱不够的话,可以再返回县城取钱,“对面”也可以刷卡,只是手续费有些高。事实上,更多的赌客是通过这条“暗道”过去的。

  “暗道”过路需要一个“领路人”。小娜指着带我们到检查室的司机:“他很熟悉。”在付了一笔包车费和带路费后,这个司机带着我们沿边境的竹篱笆墙一直开到一个缺口前。

  边境线没有什么天然屏障,农民的水田和山林都连在一起,要出境是非常容易的事情。在缅甸洋人街那里,边境线就是一道篱笆,到处都是当地居民图方便钻出来的洞。一脚跨过篱笆,落脚就在缅甸的国土上了。

  只是在缅甸不能过夜,除非到当地治安管理部门办理有关的证件。否则一旦查房拿不出证件,就会被抓起来科以高额罚款。不过赌场边上就有宾馆,小娜告诉我们,对于贵宾,赌场还会免费安排住宿。

  “暗场”犹存

  杨小娜说,中国公安部门对出境赌博的严厉打击,断了对面赌场的生意,赌场老板也变得谨慎起来,“很多赌场都关闭了,但不少有档次和规模的赌场都转而开设了暗场。”

  她打了一个电话,不一会儿,一个骑摩托车的小伙子径直过来:“是去赌钱吗?现在没有熟客,基本上不让进,怕你们是中国公安的线人,专门来查越境赌博的。”他警惕地盯着我们。

  转了几个圈子后,一行人来到一所学校后面,这里有一个“暗场”,门口几个年轻人警惕地盯着我们,幸好小娜与他们相识,“这几个朋友来旅游,听说可以赌钱,想试试手气。”

  据说赌场的生意比以前清淡了很多,院子里,十多个工作人员聚在一起,边晒太阳,边打扑克。杨小娜说,他们都来自云南边境城市。

  几个屋子都是“铁将军把门”,只有大厅的门开着,但里面没有开灯,黑乎乎的,小娜说那里就是玩百家乐的地方。进去后,几个牌手迎了上来,操着普通话,热情地劝我们到门口换点筹码玩两把,“10元人民币就可以上桌”。

  赌场内有六张台子,都是百家乐的牌桌,但只有一桌旁坐着人。墙壁上贴着一张春节值班人员的安排表,小娜说,春节期间,国内很多人会有一点闲钱和闲暇,赌场生意也许会好起来。

  几个赌客走了进来,换的全是100元一个的筹码,一个经理模样的人跟在我们后面,不停地劝我们试试手气。小娜附在耳边说:“这会儿赌钱的那几个人都是赌钱的‘托儿’,就是引诱你去赌钱。十赌九输,赌场才是大赢家。”

  小娜打算第二天带我们到迈扎央去看看,那里是缅甸边境一个重要的赌场据点。

  第二天,在一个“暗道”口,小娜给了一个缅甸人10元钱,这个缅甸人整天守在边境检查站旁边的这个非法出境通道,以每人5元钱的价格带人进入缅甸。他带我们穿过一块甘蔗林,再绕过一片竹林,钻出去就是缅甸迈扎央的街上了。走在街上,如果看不到对面值勤的中国边防武警和中国国旗,你几乎不会意识到已到了异国他乡。

  迈扎央两三层的房子居多,相当于云南普通乡镇的发展水平。通信信号是中国的,所以在这里打电话并不算国际长途,连固定电话都是中国电信和中国铁通的,街上到处都是公话超市,醒目地注明着:打中国国内长途0.3元/分钟。

  这里满大街跑的摩托车几乎都是中国生产的,如建设、嘉陵、新大洲等,长虹和康佳的电视市场占有率非常高。出租车几乎全是夏利,空调也多是美的、格力等中国品牌。一家录像厅门口贴着由刘德华主演的影片《阿虎》的海报,而这里的宾馆、酒楼、商店的招牌几乎都是中文的,到处可以听到中国话。

  小娜以及和她要好的两个小姐妹都曾在这里工作过。受“禁赌风暴”的影响,很多赌场近乎关门,冷清得很,保安守在门口打盹。“据说,这里的很多赌场准备开设暗场,到时会通知云南那边的工作人员回来上班。”

  黑色见闻

  迈扎央的经济支柱是赌场的收入,它几乎占到了当地财政收入的80%。

  在迈扎央流传着很多一夜财富破灭的故事。赌场里穿着破烂的擦皮鞋老头,很有可能就是曾拥有数百万身家的大亨。我们采访了一个中年人阿昆,他曾在昆明拥有价值上千万元的资产,因借高利贷赌博而成为穷光蛋,沦为迈扎央街头的一名“ 摩的”司机。

  迈扎央的真正兴旺,还是因博彩业的兴起,在这里,开设赌场和赌博是合法的。依靠赌业,迈扎央迅速从一个边陲小山村变成了一个繁荣的城镇。在迈扎央禁毒纪念馆里,照片记录了迈扎央的“发家史”。几年前的迈扎央还是森林中的村落,当地人住在茅草搭起来的吊脚楼里,现在的迈扎央修起了酒店、银行、电话公司、珠宝城、自来水厂和多家“娱乐公司”。

  我们获悉,与西双版纳打洛口岸毗邻的缅甸第四特区首府勐拉,在短短5年时间里,年财政收入达到了相当于人民币 2亿元的水平,其中,博彩业的收入就占到了70%。勐拉也从一个小山村,变成了宾馆林立,名声显赫的亚洲著名赌城。

  迈扎央的发迹是境外赌场集中发展的一个缩影。在这里,赌场就像一个小社会,收保护费的保人、股东、工作人员,环环相扣。还有专门放高利贷的“大耳窿”盯场,利息高得吓人,每天至少都是按3%利滚利。拿着电警棍的保安在场里走来走去。

  3年来见惯了赌场内“黑吃黑”的风波和太多财富神话的破灭,小娜已经近乎麻木了。她知道很多赌场庄家“抽老千 ”的技法,也听说了很多骇人听闻的事,比如有人还不起高利贷被扒光衣服扔到蚂蟥堆里,或者被卖到缅甸的矿山去挖矿,据说一个人可以卖3000元人民币。在偏僻的山里,甚至还有赌客被剥光衣服,倒吊着,在下体插入火柴,撒上炸药,“对面 ”把这叫做“点天灯”。

  小娜将我们带进当地规模最大、档次最高的一家赌场——“新东方”,并称,此前,有云南媒体来这家赌场暗访过,因此赌场特别小心,小娜告诫我们,进入赌场后,千万不能拍照,否则,赌场保安会把人关起来。

  “新东方”的工作人员大多也来自国内,有大约十名迎宾小姐站在门口,穿着统一的工作服,挂着胸牌,上面写着名字和工号。赌场内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的一个大厅,有几十张赌桌。

  每张赌台中间,都架有一面小铜牌,上面注明了赌博的类型,如“龙虎”、“百家乐”、“21点”等。在这里,最小的台子10元人民币就可下注,而最大的台面据说在楼上贵宾厅里,每个台面的最低下注额是3000元人民币,最高33 万元封顶。

  这时已是下午,一半左右的赌桌都围满了人。一张百家乐的赌桌前有四个工作人员在唱牌。一个在庄上押了数个100 元筹码的中年男子拿过扑克,眯着双眼慢吞吞地将两张扑克牌的四角揭开,但随后一脸沮丧,“庄家三点,闲争。”又发来一张牌,又一次慢慢揭开,8点!另一位男子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然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庄家的牌点揭晓。“庄7点,闲赢, 9点!”中年男子充满血丝的眼睛闪过一丝惊喜,周围的人羡慕地看着他。

  小娜透露,在赌场里,如果你小赢一点点,离开赌场没有问题,但如果赢得很多,上百万,上千万,庄家是不让你离开的,会让你一直赌下去,直到你输钱为止。据说,这里经常有些赢了钱的大赌客失踪的事,传说是被庄家派出的打手给“做 ”掉了,所以去赌场里赌钱的结局只有三种:输钱,小赢,大赢走不了甚至“失踪”。

  禁赌难处

  云南警方在2004年12月实施了“禁赌专项行动”,而今年1月开始的为期5个月的全国专项打击境外赌场行动,又使境外赌场受到遏止。云南警方在今年1月13日宣布:“(边境)82家赌场已有68家被迫关闭,剩余的14家经营日益惨淡,即将关闭”。

  实际上,现在就宣布整治胜利还为时过早。

  在迈扎央一些赌场的博彩大厅,我们看到一些人戴着耳机,面前的赌桌上放着手机。他们每注都在5000元以上。每次下注前都要对着耳机话筒嘀咕几句,每次输赢都要迅速汇报。类似的场景,几乎在每个大厅都有,有人甚至嫌手机的通话效果不佳,把座机电话都搬到了赌桌上。

  小娜说,这就是网络赌博,那些人都是被雇用的“马仔”。国内加强对出入境的控制,但赌场为客人“着想”,想出了这样的“对策”。那些有钱、有身份不方便出境的赌徒只需遥控指挥,同样能在赌场一掷千金。至于资金的内外流转,小娜说赌场自有办法,“只要你有钱,老板就会想办法给你赌。”

  小娜说,赌场与当地政府的军事势力有着密切的利益关系。赌场的典型经营模式是由中国人或缅甸籍华人投资,当地武装势力为其提供保安或武装保护,并从盈利中分肥。

  事实上,赌业正逐渐替代毒业,成为缅北各武装势力的主要经济来源。在这种背景下,缅北各武装势力的态度对国内禁赌就显得颇为重要。

  2003年云南省为期3个月的“利剑行动”期间,云南德宏、临沧、思茅等八市县的政府、公安等部门负责人与缅甸有关武装势力会谈,各武装势力都表示配合中国政府的禁赌工作。在最近一次专项行动开始前,云南各地政府再次与缅甸各帮派商谈,云南省公安厅治安处处长、禁赌办公室负责人王晓平说,“至少他们答应配合我们的行动。”

  “中国政府打击腐败,要求我们不接待公务员客人,我们只好照办。”迈扎央经济开发区招商局工作人员介绍,但他们又表示很难核实每一个客人的身份。

  王晓平认为,除了通过与境外各武装势力的交涉,打击境外赌博所能采取的最有效办法,还应是“从内部控制”。

  在专项行动中,云南警方联合其他单位共同整治——停止供电;通信部门中断对境外赌场的通信业务服务,关闭为境外赌场提供宽带网络服务的网络用户;金融系统中断了境外赌场的金融服务;旅游部门停止了出境一日游异地办证业务……

  但这些措施在打击境外赌场同时,也给云南的电业、旅游业、边贸等产业造成了一定的损失。

  专项行动的成效只是阶段性的成果,不能治本。“猫来鼠逃,猫走鼠归”,几次整顿结束后,境外赌场都会逐渐恢复元气。

  “如何建立一种长效机制,杜绝国民越境赌博?这也是对边境地区赌博问题进行综合治理的最难所在。”王晓平说,云南已开始摸索建立长效机制,云南警方正在建议人大对境外赌博做出新的司法解释,加大量刑标准,同时其他新的办法也在进一步酝酿中。(文中当事人为化名)  撰稿/欧 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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