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人物周报:作家陈忠实远离白鹿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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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4月04日14:01 时代人物周报 | ||||||||
年初,北京人艺公布2005年演出计划,在包括焦菊隐版《茶馆》与英若诚版《推销员之死》的十六台话剧中,由林兆华导演、濮存昕主演的《白鹿原》被业界认为是近年来人艺上演的最重头的现代作品。按计划这部话剧将在7月公演。 在此之前,西安电影制片厂也终于获得了等待了两年多的电影版《白鹿原》的准拍证,组建了由《霸王别姬》、《活着》、《红樱桃》等影片的编剧芦苇为主的班底。预计影片
此外,北京广播影视集团也已经于去年获得电视剧版权,目前正在向国家广电总局申报待批。 影视圈正在不谋而合地将这一年打造成“《白鹿原》年”。 电影不必忠实 时代人物周报:吴天明很早就说希望《白鹿原》为自己的导演生涯画个句号,你也一直在推荐他,为什么最终选择了王安全? 陈忠实:我可以提供一点参考意见,但我决定不了,那是制片厂的事情。据我所知,现在的导演王全安是编剧芦苇推荐的。芦苇比较认可这个年轻导演的风格和拍摄手法。 时代人物周报:白嘉轩的扮演者一直确定不了,当时你写书的时候,心中有过具体的形象么?现在有觉得贴切的男演员吗? 陈忠实:我对影视圈不熟悉。“白嘉轩”是一个关中地区典型的男人形象,很综合,没有对照什么人来写。 时代人物周报:小说改编电影,有时会将小说改编得面目全非,比如《周渔的喊叫》改编为《周渔的火车》,当时电影恶评如潮。 陈忠实:我觉得电影是另外一种表述形式,你要按照作家的方法那可弄不成电影。电影编剧和导演自有他们对小说中感兴趣的东西,他们有他们的方法。 时代人物周报:但是无论改编成什么样,电影出来以后都会写着“陈忠实”的名字。 陈忠实:原著是“陈忠实”,但是电影不是。他们编的剧嘛! 时代人物周报:以前听说你对无论是秦腔、话剧的改编都很放心,现在看起来你对电影的改编也很宽容? 陈忠实:只能如此。我也听说过一些小说的作者和导演编剧之间关于作品的争执。哪儿多了,哪儿少了,一旦争起这个来,结果都是很不愉快的,而且作家还很难改变编剧和导演的意见,那我也就顺其自然了,这是一。第二,主要是我这个小说改编电影的难度比较大。有些小说人物和故事集中,改编成电影好弄。这个小说我自己知道,时间跨度长、人物多、情节比较复杂,没有一个中心事件。就我一般的印象,电影都应该有一个中心事件,一个线索,一个发展的过程,曲折、迂回,还要有悬念。而我这个小说没有统一的故事和统一的时间,从小说写作上来说,是以人物为结构的,这样电影改编起来就有很大难度。而且电影用不了小说的全部,在取舍问题上,包括我自己都不好把握。 放在棺材里做枕头的书 1998年获得茅盾文学奖之后,陈忠实的行政职务步步高升,从陕西作协主席到全国作协副主席。《白鹿原》无疑是陈忠实的巅峰之作,仅人民文学出版社发行量就累计120万册,此外还有港台、海外其它版本,以及销数不可估计的盗版。《白鹿原》也不时地以连环画、陶塑、秦腔等形式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陈忠实的人生在外人看来也因为这部小说而被分割成了两个部分——《白鹿原》之前与《白鹿原》之后。 时代人物周报:每过一年,是不是有时候会感到自己离《白鹿原》又远去了一年? 陈忠实:当然越来越远。写完它以后,我对小说的兴趣就恢复不到最好状态了。所以这几年我主要写散文,对散文特别感兴趣,可以直接抒发情感。 时代人物周报:我注意到,不少茅盾文学获奖作者都在获奖或者说完成获奖作品之后,没有再出过长篇,这一点在你身上最明显。这是因为在创作第一部长篇后,功力耗尽? 陈忠实:不可能耗尽的,这都是外行看的。作家某一部作品的产生,不可能还用上一次的办法去写,那是最笨的办法,新的小说也不可能获得成功。那样实际上等于自己重复自己。一部小说的产生,创作欲望是最重要的。《白鹿原》之后,我对小说失去了兴趣,这个状态持续了好长时间。近几年才又开始写小说,不过都是短篇的。 时代人物周报:按照随笔、短篇、中篇、报告文学和长篇的顺序,你最终创作出了一部获得最高荣誉的长篇作品,是不是觉得此生足矣? 陈忠实:没有,没有这个感觉。因为我很小的时候对文学就挚爱,从来不会有这个感觉。这部小说能够获得读者普遍的接受和喜爱,我非常欣慰。作为一个作家,能受到读者如此的热爱,我说过一句——“我过去所有的付出都是合理的”,这足以表述我的心理。现在表面看起来大家感兴趣的就是改编话剧、电影、电视。实际上前一段时间,有一位青年学者把2004年的有关资料整理出来,仅仅去年一年发表在全国高校学报上的关于《白鹿原》的评论文章就有四十多篇。他把这个拿给我的时候,我自己都吃惊,我这里很难接触到学报,只有陕西几家高校的学报给我寄,外省的都不寄,所以我接触不上。我根本没有想到,到现在每年还能有四十多篇评论文章发表在大学学报上,我确实很感动。 时代人物周报:所以你觉得“过去所有的努力都是合理的”。假设《白鹿原》没有获得那么大的成功,是否所有的努力都不合理? 陈忠实:那我就养鸡去了。这部小说再写失败,我都五十岁了,我就把我的生活再颠倒过来。因为过去我有正经工作,创作是业余的,后来搞了专业,创作是职业,其它事儿那就是副业了。小说写完以后老婆说,如果这个书出不了怎么办?我说出不了咱们就去养鸡吧。以养鸡为业,创作我也不会放弃,只是创作我就摆到了业余的位置上。那样的话我心里可能会调节得更好一些。 时代人物周报:你还说过《白鹿原》在创作之前就是你发誓要写成将来放在棺材里做枕头的书。 陈忠实:死人进棺材都要有枕头的,就是垫头的。我意思是说能让我死后有一个让我安宁地闭眼,能托住我脑袋的一本书,能让我踏实地死去,就算是对我一生爱文学的安慰吧。我起草这部书的时候已经46岁了,在陕西当时那一拨青年作家中,我年龄偏大一些。我一想,按照写作计划,写完都50岁了。50岁的人按照过去的观念看就已经算是“老汉”了。爱了一辈子文学,弄到现在还没有写出一本得到读者普遍认可的作品,如果这个作品写不好,“老汉”了以后,还有多大能量,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安。 时代人物周报:获得茅盾文学奖之后,是否觉得自己再写也超不过《白鹿原》的水平了? 陈忠实:我没有这个感觉,我想着如果有新的生活启发,可能还会写。写出来,也没有必要再和《白鹿原》较劲儿。作家创作一部新的作品,是根据新的体验,要表述的东西,你能把它表述完美,就你所体验到的表述出来,你感觉没有遗憾,这就行啦。你要较劲儿,那世界上优秀作品太多了,你跟哪一个较劲儿呢?要超过哪个呢?而且作品没有可比性的,是要看你体验的东西有多少价值。你总是跟什么在较劲儿,那是作家创作的一种误区。 时代人物周报:如果发表在今天的文学市场上,《白鹿原》是否还能有这样的结果? 陈忠实:我相信会有。1993年出版以后,这都出版12年了,读者和评论界依然对它热情洋溢,并不因为美女作家、下半身写作而冷落《白鹿原》。所以我对文学,真实的文学仍然有信心。 时代人物周报:你喜欢发表《白鹿原》的那个文学年代,还是现在?为什么? 陈忠实:那个年代也不好。进入90年代以后,1991年和1992年是文学的最低潮时期,“作家出书难”的呼声就是从90年代初喊起来的。当时出版界改革,从原来的计划经济、政府管理转变为企业化经营的时候,有名作家的作品去征订就是几百册,这是常有的。当时《白鹿原》第一版全国征订,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征订数字是14850册。他们写信告诉我,我非常振奋,当时都高兴死了。一万册以上意味着出版社不赔钱,这样我心里就安宁了。不要说稿费多少,你让出版社赔钱给你出书,自己心里都不安啊。那时出版环境相当艰难,所以征订14850册,出版社就是按照这个数字印的,再多印150册凑够15000册,出版社都不敢多印。不过出来很快就开始了第二次印刷,5万册、10万册……而且是连着印。这种盛况现在可能不太见得到了。 社会的而非个人的 陈忠实对自己的创作反思过,他自问为什么总是写这么“土”的东西,为什么不能写出今天的生活。然而功成名就的陈忠实至今仍然喜欢守着西安东郊灞桥西蒋村的老屋,抽着两块五一包的巴山雪茄,喝着烧酒,咂摸着乡里的秦腔。或许就是这种遥远于互联网时代的生活方式注定了陈忠实小说的“土气”,然而谁也无法否认,正是这种土得掉渣的生活经历帮助陈忠实孕育出了《白鹿原》。 时代人物周报:你曾说到白嘉轩,“我理解他是这种精神剥离过程中最痛苦的人,因为他最顽固最深切地与他的时代相融”。你是一个与自己的时代顽固深切相融的人么? 陈忠实:我也在不断地进行着那种剥离过程。 时代人物周报:像你的“蓝袍先生”(1985年具有突破性的一部短篇小说《蓝袍先生》的主人公)一样的剥离过程么? 陈忠实:有点类似。因为我们接受的都是过去的社会和道德观念。随着社会新命题、新标尺的出现,我们肯定就要与原来恪守的东西发生冲突。我倒是觉得很随意的能够完成这个过程,一步从封建社会跳到社会主义的人,可能就没有任何精神信仰和道德恪守。太轻易的人可信度就比较低,他对什么都能适应,最后他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时代人物周报:现在会不会写书的名人都在忙着出自传,你有写自传的计划吗? 陈忠实:有好几家出版社从七、八年前开始,一直到现在都在约我写这个东西。我不想写。 时代人物周报:是因为你的经历和你的感受都在你的作品中写彻底了? 陈忠实:我觉得自传不能做完全的表述。尽管有一些东西是真实的,但是既然不能做完全的表述,那它就不是你完全的真实历程。 时代人物周报:是哪一方面不能做完全的表述呢? 陈忠实:这个我就不解释了。 时代人物周报:作家通常总会将自己写进作品中,如果在《白鹿原》中找出一个角色,你觉得哪个角色最能代表自己? 陈忠实:有一些小说更多带有作家自传性质,个人色彩特别明显;有一些小说是作家对社会和人生的体验形成的。我的作品就不属于前者,我到现在也没有过多揭示我个人世界的作品。 时代人物周报:不希望别人在小说中读到你本人?现在很多作家都喜欢以自己的生活为原型来写作啊。 陈忠实:那是对社会理解太少,生活面太窄,他们只感受着自己,对社会的了解还有待于进一步打开,有待于进一步完成对社会的体验。我对社会的变革和人的精神历程的变异比较敏感,也感兴趣,所以我的作品大部分都是这种题材。 时代人物周报:《白鹿原》曾被著名学者范曾誉为“一代奇书”,有人评论说它是完成了“一部民族的秘史”。现在回想,当时一个做了十几年农村基层干部的,如何能有“探索民族文化发展隐秘与描述和批判的能力”呢? 陈忠实:这也可能就是我认识发展变化的结果吧。谁都拥有生活素材,但如何能把这些素材提炼出来?这就跟炼钢差不多,大家都拥有矿石,有人炼出来的是粗钢,有的人是合金钢。差别在哪呢?除了艺术表现形式以外,更重要的是思想。作家对生活的提炼和发现,就有如炼钢的冶炼能力。思想平庸、软弱,就跟炼钢的落后设备,冶炼能力差,只能炼粗钢一样。所以思想的提升对于发展到一定程度的作家是至关重要的,是致命的。 时代人物周报:这更多的是来源于技巧的培养还是天赋? 陈忠实:学习,不断接收新的理念。当然更多的是对生活的思考。有些作品写得也很生动,但是你感觉就是生动的素材和生动的故事,你得不到什么感受,很难完成一种精神和心灵的震荡。如果你研究生活,研究新的关于生活的观念,接受你觉得合理的成分,来提升思想,强化自己的思想,然后把这种思想化为无形的关于生活的一种体验,用这样一种思想照亮你拥有的生活素材的时候就大不一样了。 时代人物周报:“蓝袍先生”经过了省城生活之后回到乡村家中的时候发出了“归来已觉不是家”的感慨。1998年你从人民大会堂领奖获得至高荣誉,回到家有没有这样的感慨? 陈忠实:我的感觉是,家更亲切了。因为我生于斯,长于斯,得于斯,这部小说就是在我老房子里头完成的。我现在把那个老房子改造成新房子了。直到现在,一旦回到老家那个院里头,我的情绪就总是最好的,最敏感的。这个没有办法改变。 本报记者 徐海屏 相关专题:时代人物周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