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爱因斯坦一起散步的天才

　　文化讲习所·刘擎 华东师范大学中国现代思想文化研究所研究员

　　今年是联合国大会钦定的“世界物理学年”，我们可以趁机为科学家作些推广宣传。公众对爱因斯坦的兴趣主要在于其天才的传奇，而不太会去穷究他的相对论到底说了什么。盲目崇拜科学天才虽然无助于知识文明的提升，但至少不会比狂热追逐娱乐明星更有损心智，科学界的逸闻趣事大概也比影视圈的流言绯闻更值得玩味。

　　哥德尔(Kurt G?觟del)的公众声誉远不如爱因斯坦显赫，但他同样给人类的知识观念带来了划时代的革命性变化。哥德尔1906年出生于奥地利，26岁时论证的“不完全性定理”震惊了整个数学界，摧毁了希尔伯特学派企图以形式主义确立数学体系相容性和完全性的梦想。他被看作是自亚里士多德以来人类最伟大的逻辑学家。爱因斯坦晚年曾说，他之所以每天还去普林斯顿高等研究所的办公室，就是为了能与哥德尔一起在上下班的路上散步交谈。物理学家戴森(Freeman Dyson)也说，哥德尔是同事中间惟一能够与爱因斯坦平等交谈的人。

　　最早知道哥德尔的名字是在1987年，通过“走向未来”丛书中那本节译的畅销书《GEB：一条永恒的金带》。三年前上海译文出版社翻译出版了王浩教授的遗作《哥德尔》，刻画出哥德尔生平与事业的全貌。最近《纽约客》刊载的一篇特写，透露了哥德尔“天真而怪异”的性格中一些颇为有趣的细节。

　　1940年哥德尔从纳粹统治下的奥地利辗转逃亡到了美国。普林斯顿的同事们说服了他加入美国国籍，博弈理论的创建者之一摩根斯坦(Oskar Morgenstern)与爱因斯坦一起为他的入籍听证做“信誉见证人”。哥德尔对入籍问题极为郑重，为准备公民考试认真学习《美国宪法》。但就在听证的前夜，他突然打电话给摩根斯坦，焦急地说，他发现了美国宪法中有“自相矛盾”之处，这有可能使独裁得以兴起。摩根斯坦知道他很认真，特意关照他不要对法官提及这一点，以免对入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第二天到法院听证，法官看见哥德尔带着两位如此著名的见证人，就准备给他免考，只是随便问道：“你此前一直是德国公民吗？”“不，是奥地利。”哥德尔纠正说。“不管怎样，它处在邪恶的独裁统治之下。”法官继续说，“幸运的是，这在美国不可能发生。”哥德尔大声回应道：“恰恰相反，我可以证明这是可能的！”接着就开始激动地描述他在宪法中发现的重要漏洞。爱因斯坦和摩根斯坦不断劝说，才终于使他平静下来。

　　哥德尔对功名极为淡漠，也很少与人交往。1953年哈佛大学授予他荣誉博士学位，他竟然没有出席。1955年爱因斯坦去世后，哥德尔更加深居简出，主要通过电话与外界联系。1975年他获得美国“国家科学奖”，但却拒绝去白宫见福特总统。他曾和爱因斯坦深入探讨“时间”问题，他的看法比爱因斯坦的“相对时间观”更为“激进”，他认为时间完全是人类的幻觉，是没有现实性的。直到1978年去世，他仍在试图阐明一个没有时间的宇宙。无论如何，爱因斯坦和哥德尔对于人类文明的意义已经超越了时间。他们是永恒的。

　　医疗广告的现实主义

　　娱乐至死·刘天昭 自由撰稿人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一个人，他全部的知识都来自电视，那么他所认识的世界，或者他想象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设想他看的电视节目足够地多和繁杂，设想他的推理、演绎、纠错能力足够地强，那么我想，这个电视人的世界图景，未必就比“深入生活”的人描画得更为离谱。

　　因为其实电视里包含了各种相互矛盾可以互相矫正的东西。有一天看韩剧《浪漫满屋》，宋惠乔在里头漂亮得要命，心灵也纯洁美好得要命，她的生活也童话得要命——就是那点小烦恼小矛盾，也都是好人和好人、善意和善意之间的烦恼和矛盾。

　　正看着宋美女扎着两只俏皮的小辫子一边洗碗一边想着爱情心事——镜头是一个四分之三侧面的脸部特写，没有毛孔的一张脸，天使在人间的情景——正沉浸地这么看着，转播的地方台插进了广告。

　　医疗广告。丑陋的医疗广告。某综合门诊，专治各种男科、妇科疾病；又一专家门诊部，治疗各种不孕不育；又一诊疗中心，引进最新韩国技术，改脸型，抽脂，光子嫩肤，共振丰胸。这些广告其实拍得有点逗，有时候也想弄得文艺点，比方说治疗不孕不育症的那一个，一开始还说些“她把生活打磨得像一颗完美的珍珠”之类莫名其妙的话，让你猜想某个小烂广告公司里隐匿着一个怀才不遇的文学青年。但是该文学青年美化现实的努力很快就被打断了，接下来是“某某桥东几百米某某大厦对过三楼”之类听着就很不靠谱的漫长地址。

　　其实如果不是重复播放的次数太多，医疗广告这种东西也不难看。或者广告这种东西本身它就并不难看。广告要卖东西，涉及到钱，往往就都会和一些最实在的东西挂钩。比方说医药广告、美容广告，它们总是最不难为情地指出人们生活中一些真实的烦恼，然后声称自己可以帮你解决这烦恼。在满屏幕的电视男女都健康美丽风度翩翩的情况下，这些突然被插播进来的青春痘啊、赘肉啊、脚气啊、痔疮啊、腋臭啊、性病啊，这些东西，它带有一种“欢迎回到现实世界”的嘲讽表情，同时也以现实世界的塌实温暖减缓了那些乌托邦梦境带给我们的压力。

　　不过当然，对医疗广告的这种欣赏是非常曲折辗转的，它基本上完全不符合人们自发自觉自愿的娱乐情趣。所以即使我们可以说医疗广告在电视节目中具有伟大的矫正功能，我们仍然必须承认这些广告是经常让人感到不堪的。就好像我们虽然全都知道浪漫爱情轻喜剧它实际上从来不在人间那么纯粹地发生，但是我们还是很乐意消耗时间和心神跟着帅男美女做甜蜜的好梦。

　　这两样东西在电视里搅在一起，仔细想来也没有那么矛盾。或者对现实世界不够完美的理性认识和我们对美好事物那贼心不死的永恒向往，这两件事情本来就是相悖相依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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