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的孩子:乡土中国里的费孝通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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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5月08日18:12 外滩画报 | ||||||||
95岁高龄的费孝通先生仙逝,对费老这样一个有着时空广度和精神密度的历史人物而言,说什么都显得挂一漏万,都难以言喻悼念者的感情。虽然,寿终正寝,盖棺论定,赞生送死不辞,小子何敢让焉? 对费孝通先生来说,他的晚年“余热”不断,但他的事功立言早已“论定”。网友们知道,用引擎可以搜索出各类百科全书、名人词典、人物传记中有关费老的简历、介绍和纪
在种种可见的成就面前,他“桑榆为霞”的努力,如周游全国市场的调研、出版文集、92岁讲大课、回忆他早年的师友等等,都是“老骥伏枥”的修身惯性使然。但如果我们回顾他的一生,并试图深入他的内心世界,我们可以理解,他的晚年言行仍有一种“慢慢地着急”(李慎之语)的焦灼洞明和达观世故。 大师之路 费孝通先生1933年毕业于燕京大学,获社会学学士学位,1935年毕业于清华大学研究生院,1938年获伦敦大学哲学博士。他在社会学大师马林诺夫斯基门下学习,在马氏的指导下完成《江村经济》博士论文的撰写。 费孝通在抗战的漫天烽火中回到国内,任教云南大学社会系。在他的主导下,中国开始了一波新的农村调查工作,并获致不少成果,也培养了一批人才。1943年,费孝通前往美国讲学一年,返回后在清华大学任教。1947年后,费先后写出《生育制度》、《初访美国》、《重访英伦》、《乡土中国》、《乡土重建》等著作,广受读者欢迎,也产生广泛的影响。 在有着巨大学术贡献的同时,费孝通先生还是一个坚定的知识分子,他在上个世纪40年代有着令人瞩目的社会活动,有着令人弦诵不绝的公共写作。 1945年11月,他就在西南联大和钱端升、伍启元等教授发起“反内战”演讲,“不但在黑暗中要呼吁和平,在枪声中也要呼吁和平”;1947年7月,闻一多被暗杀,费孝通虽在美国大使馆协助下避入使馆,但他仍撰文:“这是什么世界,一个国家怎能使人人都觉得自己随时可以被杀!”费孝通和年轻一代的知识分子们一起,独立客观地写下大量批评时政的文章,他是当时处于夹缝中的自由主义孤岛——储安平《观察》的撰稿人之一,他的言行为他赢得了自由民主人士的声誉。 费孝通以民主人士身分参加了新中国的政协会议。1952年全国院校调整,社会学被取消,费被分配到中央民族学院任副院长;1957年费孝通写作“知识分子的早春天气”,在已被整饬驯良的知识分子队伍里建构了一个重大的社会命题,这一由社会学者早于作家和人文学者发现的时代课题,大概可以跟苏联作家爱伦堡的《解冻》一说并美。费孝通当年即被打成“右派”,直到1980年平反。 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后,邓小平提出恢复社会学的学科地位,费孝通接受了重建中国社会学教育的委托,自此开始活跃于政界、学界和中国社会。1980年后,费孝通还先后出任政协副主席、人大副委员长、民盟主席等职位。因年事日高,1996年辞民盟中央主席职,任名誉主席。 从民权走到民生 费先生的一生是复杂曲折的,他经历了人世间最为巨大的荣辱。他有着巨大的学术抱负和用世之心。 毫无疑问,身为五四之子的费孝通先生也有着大创造的机运和才华,他也抓住了这种历史机遇。钱穆、陈寅恪等人都注意到,经过五四新文化运动,中国文化到三十年代后有一个收获期,有一个独立的文化价值评判系统确立的时期,费孝通先生即属于这一时期弥足珍贵的收获之一。 遗憾的是,文化或道统的重建,胡适之展望的中国文化的文艺复兴,很快被社会突变中止进程,三四十年代的建设人为地断裂,少有成为后来者的营养,这也许反证中国知识人的创造仍有咫尺未竟之憾,他们在观念和方法论上少有为中国的百年千年巨变进行准备,少有为中国的社会革命提供思想资源。学来习得的中西知识未能化为人格或精神信仰教训教化社会,四十年代的自由知识分子们多有暖昧或可议之处,费先生的“长老统治”有译语的取巧而无中国气象,从中也可见一斑。 这种不配于中国罪苦的知识,其社会遭遇是屈辱的,也是后来者可悲悯的、必记取的。作为一个笃爱自由的学人,费孝通先生曾经目睹了自己和同仁、朋友们的沦陷,斯文扫地的羞辱、性命不保的恐惧、无告无助的痛苦、人神远离的绝望,他都经历了。他活过来了,他活成了明哲。他从民权走到民生,甚至想以晚年的彻悟、出路来规范早年的抱负,他说自己的一生不过“志在富民”,其情可感。后之明达君子,或可谅读、知人论世于费老乎? 像金岳霖先生、朱光潜先生、冯友兰先生、费孝通先生、杨振宁先生等学贯中西的“通人”,他们对中国社会的认知和态度,曾经是中国现代思想史上最难索解的一页。 “文化要走了” 得失固不能为外人道,但费老因此不顾及老境的安适,风尘仆仆于中国大地的市场建设,他确实寄望也安身于民富。同时,在晚年的反思中,他多次提及并强调“文化的自觉”,他自觉是五四的孩子,他承认自己不易体会中国文化深处的东西,他承认从知识分子这个整体看,确实还比不上五四一代;但他又坚定地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长处,文化自觉的要义在于它是为人的,而不应该舍人救所谓的文化,文化是要保存人的,而不是让人来保存它。在这一点上,他的眼光和敏感远非当下的新儒家或文化保守主义者所能管窥。 费孝通先生在87岁高龄的时候,曾到江苏吴县做社会调查,他跟小城镇里的一家居民聊天,遇到了一位六十岁上下的老妇人,老人服饰很有特色、仪容整洁、神态安详,而当费教授请她聊天时,站在一边旁观的她反倒退回里间,连面也不肯露了。 对费孝通先生来说,这是一种惨痛的感受。他认为他看到了一种文化的变迁,即当代中国人的文化自卑感:“不肯出来的意思,是她要走了,文化要走了,自己觉得不能出来见人了。不是人家不要她,大家欢迎她出来。可是她自己觉得,我这一套不行了。这样一来,她真的要走了,文化要走了。不是人家要消灭你,是你自己要走了,你这文化要灭亡了。老了,老到自己没有自信心了。这不是她个人的自卑,她对她的文化没信心了。” 费孝通的“文化自觉”说可谓自卑或自大的解毒剂,他以阔达的态度指明人类的发展前途在于“各美其美”,在于“美人之美”。因为他在自家文化里发现了“推己及人”、“亲亲仁民”的思想。但这些晚年的省思跟他早年提供的材料方法一样,多只是提出了问题。也许这正是他那一代大师的特点,他们提供了线索,提供了路径,提供了各种立身处世的标本。 前贤已矣,有待来者。 余世存/文 相关专题:外滩画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