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峡移民在上海出现阶层分化 同质性不断削弱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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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5月18日13:01 南京周末 | ||||||||
2004年7月24日,来自重庆万州燕山乡的303名移民乘坐“江山6号”抵达2000公里外的新家园——上海崇明县;到8月中旬,530户2004名重庆市万州区移民,被安置在上海市的7个区县43个镇173个村组。不到一个月时间里,共计逾两万移民赴上海市郊,他们是宜昌、万州、重庆之间三峡库区的最后一批外迁移民。 大规模的迁移在历史上是屡见不鲜的。迁移促进了社会的发展和繁荣。然而,与投资
上海大学社会学系主任邓伟志教授带领一个课题组,进行了两年的实地调查,完成了一个关于三峡移民在上海生存状态的调查报告。近日,他和课题组的主要成员之一、上海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翁定军接受了本报记者的专访。邓伟志表示,这个调查报告的主题是“从冲突走向融合”,也就是移民由不适应到适应、最后融合在移入地社会之中的过程,这也是移民与当地社会冲突不断减少的过程。 生活变好了,还是变差了 上海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翁定军告诉记者,移民是否能与当地社会适应同落户时间肯定有关,但落户时间不是影响适应的主要因素,最主要的因素是经济来源和经济来源的稳定性。而经济来源的稳定性又与当地的社会经济发展状况密切相关。 调查显示,对目前生活满意的人数明显高出不满意的人数,另一方面,他们的“满意”与他们来上海的时间长短关系并不明显,落户松江的移民是来沪时间最短的移民,但是,他们的满意状况与已经到上海二年、三年的南汇和崇明移民相比并不差多少,显然,时间没有成为影响适应的主要因素。比较三地的经济发展状况,松江是其中最富的,工业化程度最高,拥有的工厂企业最多,政府给每户移民都安排了一个企业的工作岗位,除此以外,每个家庭在移民办的帮助下还能够自己找到一份工作,相比之下,崇明在三个地区中发展速度最慢,缺乏大型企业,只有一些规模很小的民营企业,政府主要是以协商的方式请私营老板帮助安排移民的工作,虽然基本上做到了每户移民家庭能有一人在企业工作,但由于工资比较低,移民经常是工作没几个月便不告而别,工资低的工作不愿做,好的工作一时又找不到,这是崇明移民在落户后的前一二年中经常出现的现象,也是他们不满意的主要原因。还有另外一种情况,政府安排了工作,移民高兴地去上班了,但没有多久,工厂倒闭了,于是工作也没有了。一时间新的工作又找不到。 不过,收入的高低存在着心理预期的问题。调查中常听到移民办干部的抱怨:“500—600元的工资为什么当地人能做,而他们却不愿做?”据介绍,在崇明,移民进企业的工资一般在400—500元左右;南汇略高一些,大致在500—600元左右,最高的为1500元。虽然工资水平不高,但当地人也是这个工资水平,然而从云阳来的人却嫌这个工资低。翁定军则认为,迁移的强制性提高了移民对于收入的预期。 由差到好、由低到高的迁移为移民的适应提供了有利的条件,但这仅仅是一种外在条件,适应的关键在于经济因素,他们是否能够通过自己的劳动获得稳定的生活来源,是否拥有稳定的生存手段,能否逐步致富。相对稳定的或固定的生活来源是适应的基本条件。调查中移民谈到不适应的地方或是不满意的地方,不少都是与实际的生活费用问题相关联。据在南汇区移民办工作的移民代表介绍,他们初到上海时,以下几个方面的差别立刻就感觉到了:一是老家用柴禾烧饭,这里是用液化气烧饭;二是老家用的是河水,这里是自来水;三是小孩上学,老家是300元/年,这里却是1340元/年;四是就医费用明显高出老家许多。这些差别大都涉及到生活费用,来自贫困山区的移民,面对高出过去许多的生活费用,为了能节约一些费用,他们保留了一些原来的生活习惯,比如,他们为了节约一点煤气有时也烧柴禾。这些问题讲到底,是一个经济问题。 邓伟志等人发现,调查中没有一个移民谈到国家的补偿低于他原来的财产价值,但是,几乎每个人都谈到了自己在老家的收入有多高,而现在的收入如何不如过去。试举几例:移居崇明的刘永真介绍说,在老家每月工资1000元左右,妻子在家种植果树与其他作物,年收成在1万元左右,合计年收入2万元以上,其兄弟刘永山的介绍与其一模一样,年收入也在2万元以上;移居松江的李光明,在老家与妻子一同卖菜,做些小生意,年收入为1万—2万。 实际上,对照上海和云阳两地的平均收入,以及移民在上海的实际收入,对此问题可以作一个比较客观的判断。云阳是一个农业县,年人均收入为1754元,而上海,即使以发展最差的崇明为例,农民人均纯收入为4033元。三峡移民到了上海以后,当地政府给他们分配了自留地和承包地,安排了工作,户均1.4个企业工作名额,即使按月工资500元计算,1.4个岗位一年收入应有8400元左右,按调查样本中每户平均4.34人计算,人均年收入为8400/4.34=1935元,仅此一项,已经高于他们原来的1754元,特别是在松江和南汇,不少移民自己还找到一份工作。当然,上海的物价水平要比云阳高,并不能得出收入高必然生活水平也高的结论,但在上述计算中没有包括副业收入,补贴收入,也没有包括移民在政府帮忙之外自己找的工作。应该说,除了个别的特殊情况外,移民现在的生活水平总体上不会低于过去。翁定军说,对照云阳地区的平均收入,上述几个个案在原地应属高收入家庭,他们的情况并不能代表移民在原地收入的一般情况,然而,在调查中问及“现在的生活同迁移前相比是好是坏”的问题时,相当一部分移民认为现在不如过去。调查中,三分之一略强的人认为现在的生活与过去差不多,认为“好得多”与“稍好”的人共为22.4%,“差一些”和“差很多”的人占到了43.1%,后者约为前者的两倍,也就是说,相当一部分人认为到了上海以后生活水平下降了。他们一方面对现在的生活感到满意,但另一方面又认为现在的生活不如过去。不少人的态度是矛盾的。 困难在于情感适应 课题组在调查中发现,在一般情况下移民对移入地的认同,困难远远不止于经济,这种认同的困难来自一个深层次的情感适应。相比之下,深层次的情感适应比生活习惯、生活方式的适应要困难许多。翁定军指出,无论何种迁移,对故乡的眷恋始终是影响移民适应的深层次情感因素,一般说来,移民可以在生活习惯、语言以及谋生方式等方面完全适应新环境,但在情感态度上却很难“随遇而安”。 对于迁移至上海的三峡移民而言,他们举家合迁、“举村”合迁到上海,故乡的亲人已随同自己一起来到了这片新的土地。整建制的整村迁移在将故土上的人全部迁移过来的同时,也将原来熟悉的社会关系、亲戚关系连带着一起相对完整地迁移了过来,他们之间虽然不一定同处一个村,但相隔并不远,亲人仍旧在一起,仍旧在附近,可以经常走走,经常看看。建筑在人际关系、亲情关系之上的情感故园依然存在。 但一个现实问题是,他们仍然会不停地回头看,回头找,他们无法“忘怀”那片养育他们的故土,不仅是那片土地,更是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故人,那里有他们的亲人,有他们的朋友,那里有他们童年的欢乐,少年的梦想,青年的初恋,那里是他们情感的故园,是他们心灵上的根。对于故乡无法割舍的关注和思念,常使他们产生一种莫名的惆怅,难以言状的失落,使他们很难在情感上完全“同化”于新环境之中,无法在新环境中感受到应有的心灵安居。对故乡的怀念羁绊着他们的适应步伐,妨碍着他们对移入地社会的认同。 从一些正式规则的掌握或生活方式的适应中,比较容易看出移民为掌握规则而付出的代价,这些来自山区的移民虽然能在老家的崎岖山路上熟练驾驶摩托车,但在车来人往的城市马路上却有点不习惯,加之交通意识比较差,常常是不戴安全帽、穿着拖鞋驾驶摩托车。在这短短的二三年中,崇明、南汇都发生过多起交通事故,移民死伤都有。 在生活方式的适应中,曾有这样一件事:一位移民按照老家的习俗在春节到来前买回一头生猪,想像在老家那样回来腌着,想不到上海的气候与他们的云阳老家有很大差异,特别潮湿,他的腌制技术在上海不适用,结果是腌制的猪肉全部发臭了。 三峡移民“土著化”进行时 适应是一个过程,适应的最终结果是移民与当地社会融为一体,移民变得与当地民众没有区别,纯粹是一个当地人。实际上这是一个土著化的问题,它需经历一个漫长的过程,没有几代人的时间,很难真正土著化。若按土著化的标准去衡量第一代迁移者的适应,那几乎意味着第一代移民不可能适应,土著化的过程很少能在一代人的身上完成。他们即使在移入地生活了一辈子,也可能仍有不少地方保留着原籍地的生活习惯或生活方式,可能还带着家乡的口音,按土著化的标准就是还没有完全适应,但是,在他们身上确实在发生着适应,哪怕只是落户几个月,也要比刚到时“习惯”不少。 怎么来评判在他们身上发生的适应?这种评判可能是非常困难的。因为适应的内容非常广泛,有人际关系方面的适应,风俗习惯方面的适应,也有气候条件方面的适应,以及生活方式、价值观念等各方面的适应,很难列举全面。适应内容的不同,适应的难度自然也不同。对于三峡工程移民而言,他们来到上海以后的适应,虽然是同一文化、同一民族、同一国度内的适应,与移居他邦异国相比难度要小得多,其间不存在复杂的民族情感、国家意识、宗教信仰等方面的问题,也不涉及深层次的价值观念等方面的适应问题,但是,来自生活习惯、生活方式、语言等方面的差异造成的适应问题仍旧是十分复杂的。 不同的适应内容,适应的难度不同,需要的适应时间也不同。一般说来,生活习惯、生活方式方面的适应相对于价值观念、情感态度等深层次东西的适应,要容易许多,所需的时间也相对较短,比如,崇明的移民刚落户时,常常是按照原来的生活习惯,见树就砍,砍下当作柴禾烧,当他们知道了要保护树木,懂得了绿化的道理后,滥砍滥伐的现象很快没有了。来上海后的短短二三年中,他们自己认为在吃住穿等物质生活、人际交往方式以及生产劳动方式等方面已经基本适应了,习惯了当地的生活。实际上,这方面的适应并不一定很快,只不过是他们并不看重这方面是否适应,如果存在不习惯,他们也认为无所谓。 语言可能是一个比较难以适应的方面。不过,同一文化内的迁移所造成的语言障碍,并不是来自两种不同的语言,只是同一种语言的不同方言的区别。文字是同一的,仅是口音不同而已,对于大多数移民来讲,语言带来的交流障碍都是短期的,不适应是暂时的,数月或半年后,基本上都能听懂当地话,能用带有四川口音的普通话与当地人进行交流了。但是,他们要真正掌握当地语言却是非常困难的,对于三十来岁以上的人来说,四川口音的普通话或当地话可能要陪伴他们终身,成为人们“识别”当地人、外来人的一个依据。 两地迁移带来的不适应与其他原因造成的不适应往往交织在一起,两者的混同也会带来对适应评判的困难。调查中移民谈到不适应有这样的描述:上海生活节奏明显要快,工作紧张忙碌,有时有感冒发烧等不适也得上班,否则就要被扣工资,老家则宽松悠闲。实际上,这种不适应不是主要由两地之间的差异带来的,而是由职业差异造成的,即使当地人,变换了一种工作也会感到一时的不适应,当然,职业不适应的原因在于迁移,从西部的山区移居到东部平原必然意味着职业方面的重大变化。 移民群体出现了阶层分化 移民在原地总存在一定程度的分化,他们从事着不同的职业,具有不同的收入,有的生活比较宽裕,有的则比较拮据,有的担任一定的行政职务,也有的从事个体经营,形成了不同的社会地位。但是,成为移民后,国家根据统一的补偿政策按人头补偿,到了移入地后,当地政府又是按照完全标准化的方法来安置他们,在统一的补偿政策之下,在标准化的管理方式下,移民之间原来的异质性减少了,相互之间的差异变小了,原有的分化缩小了。迁移,对于他们来说,大家都处在同一个起点上。不过,专家们也发现,阶层分化正在削弱移民之间的同质性,增加他们之间的异质性。当他们之间的差异再次变大时,再次出现阶层的分化时,也即意味着原有的群体在解体。群体是建立在诸多共同性之上的,这些共同性构筑了群体的基础,当这些共同性消失了,群体的基础也即不复存在,群体也就解体了。群体内部的阶层分化终将导致群体的解体。 调查显示,分化已经开始出现,这种分化主要表现在经济收入上。一部分移民的生活好了起来,那些青壮年劳力比较多的家庭,容易找到工作,收入开始逐步提高,一些经营有方的家庭,开了店,还雇了人,生活水平已经明显高于过去,也有个别家庭收入反而有所下降,主要是那些年龄在四五十岁,有两个或两个以上子女,且子女正在就学的家庭,四五十岁的人找工作明显不如二三十岁的人,而正在就学的子女又增加了家庭的支出负担。 在这种分化中,人们所具有的向上性意愿具有促进作用。向上性意愿影响着人的勤奋和努力,向上性意愿的强弱差异,影响着个人主观努力的差异,成为导致经济分化的主观因素。 职业的分化既是分化的一种表现,也是其他各种分化的重要原因。移民在原来的家乡主要从事种植业,来到上海后,许多人进入了工厂工作。职业、工作直接导致收入上的分化,职业不同,收入自然不同,即使同样是在工厂工作,收入也不会相同。据当地移民办介绍,移民进企业的工资一般在500—600元左右,高的在800—1000元左右,最高的为1500元。 职业、工作不仅促使经济收入上的分化,它还为移民提供了一条联系社会、接触社会的途径。其结果是移民由此进入其他的社会群体,比如,进工厂工作使其成为职业群体中的一员,在工作中也会形成志趣相同的各种非正式群体等等,由此增加了移民从属的社会群体的复杂性,使其在群体属性上分属不同的社会群体或团体,他既是移民群体中的一员,也是某个或数个社会团体中的一员,这些群体之间一般都是相互独立的。这种群体属性的复杂性,也即移民分属不同社会群体的特性,带来的直接影响就是减轻了来自移民群体的压力,减少了移民对移民群体的依赖。群体属性的复杂性在减轻移民群体压力的同时,也减少了移民对移民群体的参与程度。移民的关注范围转移和扩大了,这在客观上减少了移民对移民群体的关注份额,同时也扩展了移民观察问题的视角,引起移民价值观、生活态度等各方面的分化。所有这些,最终都将导致移民群体内部的阶层分化,促使群体的解体。本报记者 周 益 相关专题:南京《周末》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