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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龙号”船长的远航路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5月30日17:01 中国青年杂志

  不到海上,你不知道风险有多大;不到海上,你不知道世界有多大。大海,是历练男子汉的特殊战场。

  采访-本刊记者 韩春丽

  这是一个人与一艘船的故事。

  但袁绍宏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他是个两上北极,八上南极的英雄船长,享有“极地之子”美誉;“雪龙号”更不是一艘普通的船,它是我国惟一能在南北两极破冰航行的极地科学考察运输船,满载排水量21250吨,被形象地比喻为“中国极地科学考察和后勤保障的平台”。

  每一个船员都有可能成为船长,但不是每一个船员都能成为“雪龙号”船长。

  哥哥做主上航校

  在袁绍宏的家乡江苏俞垛,只有一条不宽的泰东河。袁绍宏很羡慕当兵时的哥哥,所以曾经报考空军飞行员,初试复试都通过了,但最后还是名落孙山,只能一心一意地参加高考。1983年高考分数下来了,袁绍宏500分的分数读个大本问题不大,贪玩的他放心地去玩儿了,集美航海专科学校发来了电报,问他是否愿意上航海专业。接到电报的哥哥一时找不到他,便替他做主给学校发了一份确认电报。得知这一切的袁绍宏牢骚满腹——他从未花一分钟去想过航海是怎么回事,可是晚了,他只能向厦门进发。

  哥哥护送弟弟赶往厦门,乘着隆隆的火车前往学校报到。车过长江摆渡时,袁绍宏第一次见到了长江,哥哥指着一艘正在经过的客轮,对他开玩笑说:“弟弟,你将来开上这样的船,我们坐船就不用买票了。”这样宽的河,这样大的船,这样的日子也挺不错呀——袁绍宏脑中,对他将要面对的专业,这才有了稍微具体的勾画。

  想远航又怕被闷死

  三年航校,袁绍宏学的是远洋航海。顾名思义,就是驾着万吨巨轮到那望也望不到边际的大洋深处去航行。因此,当他毕业被分到国家海洋局东海分局并被告知要到宁波四大队工作时,心里满怀悲壮——宁波的船只有800吨,只能在近海跑。

  还好,几经磨折,他最终留在了上海,到了我国最早的科学调查船“实践号”上。第一次远洋,是执行中日合作的“黑潮调查”。他跟着三副做见习驾驶员。“小袁,你找一下航标。”三副好像有意考这个神气的“大学生”。袁绍宏举着望远镜转着看了360°,没找到。三副说:“不是就在右前方吗?”袁绍宏一瞅果然在右前方,心下羞愧,知道了课本与实践的差距。刚想到了谦虚,却突然晕起船来,呕吐得不行,为此,他手里不得不时时提着个小水桶。

  返航时,遇到了特大风浪,在他当班时,他脸贴在窗户上往外瞅,忽然一个巨浪打了过来,窗玻璃碎了,他被打倒在地,衣服透湿,脸上流着血。如此结实的钢化玻璃都被打碎了,恐惧袭上了22岁袁绍宏的心头:万一船被压下去,那活活闷死的滋味一定不好受——顺着这条思路,他越想越害怕,心底不由自主地想:最好有一种药,关键时刻吃下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小袁,是不是你打瞌睡把玻璃撞碎了?”船长笑呵呵地走了过来,木匠已经把窗玻璃给堵上了,人们都没事人似的来来往往。

  面对突发事件,老船员们是如此镇静。袁绍宏感觉血涌上来,脸一阵阵发烧。

  第二天风平浪静,袁绍宏站在甲板上,他看到远处地平线已呈弧形,一世界的碧蓝。他觉得自己简直难以抵挡那碧蓝的诱惑,恨不得跳下去畅游一把。在那一瞬间他明白了,到地球上70%的海域里走一走,应该是每一个生活在30%陆地空间里的男人的梦想。因为不到海上,你不知道风险有多大;不到海上,你不知道世界有多大。大海,是历练男子汉的特殊战场。

  有了第一次出航经历,袁绍宏心里从此留下了海的印迹,升腾起对海的渴望。出航,成为这个年轻人生活的主要内容。

  美元与“雪龙号”的战斗

  数九寒天,袁绍宏穿着笨重的棉衣费力地爬上了35米高的桅杆,揣上两个烧饼,中午就不用下来了,这是做二水的袁绍宏在给桅杆敲锈,在这“金色企业号”上,袁绍宏从最苦最累的二水一直干到大副,曾经连续两年多不下船。——关于一条船,袁绍宏几乎熟悉每一颗螺丝钉。

  七年随船风吹浪打,袁绍宏具备了登上“雪龙号”的必要条件,果然,1993年组建“雪龙号”的老船长点名要袁绍宏来做大副,袁绍宏却并没有痛快答应。

  原来,从1989年开始,袁绍宏就被海洋局派到外轮上工作,他每月数的工资是美元。到“雪龙号”找到他的时候,他的月薪已达万余元,是国内同业人员的十几倍。袁绍宏不是生活在真空里,钱多总比钱少好吧,他一时犹豫不决。

  但是,“雪龙号”要定了他,袁绍宏只得服从组织安排。他劝自己说:“去一趟南极看看也好,回来可以不干了嘛。”实话实说,对于去南极,袁绍宏当时并不积极,也没有多少激动。

  1994年7月,袁绍宏第一次随“雪龙号”参加了中国第11次南极考察,这也是“雪龙号”第一次出航南极。南极,地球最南端遥远而神秘的大陆,冰天雪地,洁白无瑕,年轻的袁绍宏迷醉于这特殊的风景里。

  但是,南极来一次值了,新鲜一次也够了,若让他一次接一次地跑,他没这个兴趣。所以,当五个月过去,从南极返回陆地后,袁绍宏又被外派到“天王星号”当船长,他很高兴地上任去了。

  第12次南极考察,袁绍宏没有参加。可正是这一次,在南极“雪龙号”机舱发生故障,着了一次火,事故虽不大,但老船长又十二分坚决地把手指向了袁绍宏,他要把船长的班交给袁绍宏,只有这样他才放心。

  于是,1996年6月,袁绍宏作为“雪龙号”的第二任船长再次出航南极。

  重归“雪龙号”,再赴南极地,袁绍宏的思想与感情都发生了变化。组织上对他如此重视,让他自豪;考察船上,有许多大牌科学家,他们信任的目光让他感到光荣;在南极,有中、美、日、俄等数国的科考站、科考船,南极科考已经成为一项综合国力的系统工程,“雪龙号”不仅仅是一艘船,它甚至是一个国家的象征。同样,“雪龙号”上每一名成员,都具有了国家意义。这些价值,又岂是区区几个美元所可比拟的!

  袁绍宏用这种清醒的思想认识,铺就了几万里海路,从而奠定了他坚决的极地之心。此后数年间,每一次极地考察名单上,都牢牢地嵌着袁绍宏的大名。

  “福星”高照“雪龙”船

  从1986年踏上航海之路,19年里袁绍宏从没出过事故,因此,许多人称袁绍宏为“福星”。幸运当然需要老天照应,但是,老天在播撒幸运之前,一定暗中记下了袁绍宏的默默付出。

  1997年7月,袁绍宏被任命为“雪龙号”船长,率船再赴南极,参加第14次南极考察。谁知,抛锚在澳大利亚戴维斯考察站锚地的“雪龙”船,在突如其来的极地风暴中发生走锚,大风刮着船迅速向后漂去,后面就是巨大的暗礁和岛屿。

  必须立刻把船启动起来,用车、舵控制住船,但是大船的主机启动需要5~10分钟,在这几分钟里没有任何动力怎么办?袁绍宏当机立断,他先命令把第二只锚抛下去,接着,又命令船头的大副缓慢地绞锚,两只锚重达12吨,锚链粗重,这一放一收的阻力大大减缓了船下滑的速度,争取了时间,主机及时得以启动。有了主机动力的“雪龙”船,就像注入了新的生命,袁绍宏转换口令,把一只锚留下来,迫使船头慢慢转到顶风处,舵顶住了风,“雪龙”船终于被定格在那里。

  “雪龙”船上一片欢呼。“太漂亮了!”袁绍宏内心也忍不住为自己喝彩。如果他这个32岁的新船长遇事心慌,大脑空白两分钟,或者口令不到位,措施不得当,“雪龙”船都难逃触礁厄运。

  戴维斯站一战,袁绍宏用胆魄与智慧,在“雪龙”船上树起了“船老大”的权威与地位。“跟着袁老大,我们放心!”这是所有踏上“雪龙”船的人的共识。

  在第16次南极考察时,“雪龙”船在中山站附近,遇到了30年罕见的严重冰情,破冰破不进去。袁绍宏亲自下船探路,走了三个多小时,已经腿脚沉重,前边有个冰缝,他一跳掉了下去。幸好他扒住了冰沿,同伴赶紧把他拽了上来。衣服里面全是水,如果停下来整个人就会结冰,只能“咕唧”“咕唧”继续往前走。饥饿袭来,便抓把雪塞到嘴里,但雪越吃越渴,腿仿佛失去了知觉,他不得不躺在冰上休息一会儿。好轻松啊,真想就这样一直静静地躺下去。可是,他想起身后还有“雪龙”船在等着他回去,想到那里有干暖的衣服、热腾腾的面条和一张张亲切的脸,浑身又生出了力量,站起来,再走。

  那一次,他走了14小时,90多里路,最终为“雪龙号”找到了突破的途径。

  “雪龙号”每次起锚远航,都要出黄海,入东海,跨越赤道线,驶入印度洋、太平洋,穿越风大浪高的西风带,进入极区,迢迢万里航程中,狂风、恶浪、浮冰、海盗、疾病等各种危险无时无处不在。

  西风带是环绕南极大陆的一道凶险“鬼门关”,“雪龙”船每到西风带,袁绍宏都会日夜守候在驾驶台,关键时刻要亲自手动驾驶。有一次,“雪龙号”在西风带遇到了两个气旋的前后夹击。巨浪卷着海水,铺天盖地扑向30米高的驾驶台,袁绍宏的眼前除了海水什么都看不到,但他凭着丰富的经验,不断喊着口令,沉着、有力地指挥舵手修正航向。这次险情历时三天三夜,袁绍宏吃不下睡不着,当“雪龙号”冲出气旋包围时,他整个人瘫倒在地,两个船员搀扶着他走下了驾驶台。

  青春在与风险的搏杀中变得日益沉着,信念在一次次胜利中被锚固在极地的征程中,“雪龙”船因为袁绍宏深深的爱而变得有了灵性——这也许是对“福星”的最好阐释。

  船长的浪漫

  “就是我游遍宫殿,我仍怀念我的家,就是我走遍天涯,我总怀念我的家。”——杨海若穿着洁白的婚纱,小手任由袁绍宏牵着,一对新人共同唱着对家的憧憬。

  家,对于袁绍宏这条长期海上漂泊的船,无疑是最温馨的港湾。但是,曾经有六年时间,袁绍宏一直吃住在“雪龙”船上,他把“雪龙”船当成了港湾。

  世界上再没有一种爱,比一个男人对事业的执著更令姑娘动心。杨海若正是循着袁绍宏对“雪龙号”无私的爱,而找到了自己的甜蜜归宿。

  2002年8月,经人介绍,袁绍宏与杨海若第一次在茶馆相见。杨海若个子高挑,话语温婉,让袁绍宏一见如故地打开了话匣子,讲了他如何从上世纪的“富翁”成为现今年薪不过5万元的船长,讲了海上的旖旎,南极的历险,滔滔几个小时。杨海若被船长丰富的经历吸引住了。

  但是,姑娘心思细腻,她想到他大8岁的年龄差距,当然,他的收入还不及她的一半——上海的姑娘们早就变得越来越实际了。杨海若觉得自己需要好好想想,但每次袁绍宏约她,她又情不自禁地前往赴约。

  “雪龙号”已经待命于码头,11月又要去南极。这条原产于乌克兰的万吨巨轮,经过十年劈波斩浪,已出现“伤痕”。第18航次出发前,发现尾轴密封出现了问题,聘请来的俄方技术人员也提不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但是,时间已等不及了,南极考察站的队员们亟需给养补充,“雪龙”船必须出征。

  那一天,在茶馆里,袁绍宏表情凝重地对杨海若说:“如果‘雪龙’船发生什么不测,我也不会回来了。”袁绍宏绝不是在营造什么氛围,他一向认为:做船长不是一种工作,而是一种使命。船交给你了,它就成了你的生命,船没了,自然你也就不复存在。与船共存亡是这个“雪龙”船长追求的最完美境界。

  袁绍宏的话,听呆了杨海若。她跟袁绍宏交往以来,听到的都是些星星、浪花、海盗等类似童话般的浪漫,原来这背后还有生命的危险!她两眼盯着袁绍宏,眼泪不由自主地流淌。那一刻,袁绍宏男子汉的无畏强烈震撼了杨海若的心灵,使她迅疾作出了决定:一辈子跟着他!

  在他们相识的短短三年时间里,袁绍宏两上南极,一去北极,常常一去就是数月甚至半年。E-mail成为他们名副其实的情感热线。在袁绍宏出航的那些日子里,杨海若拿下了驾照,装修了新房,生育了孩子,人生中许多重要时刻都由她一人独自面对,但是她不悔,因为她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袁绍宏的爱,她把他的信件一封封下载打印,在他忙得顾不上写信的时候拿出来一遍遍阅读、抚摸。被一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男人惦记着,杨海若感到满足。

  因为嫁了一个勇敢的船长,她自己也变得勇敢起来。

  2005年3月25日,上海民生码头彩旗招展,杨海若抱着刚出生66天的女儿袁依杨,夹在热烈的人群中,迎接从南极凯旋的“雪龙号”与丈夫袁绍宏。

  终于,面孔黝黑,头发花白的袁绍宏出现在她们母女面前。由于长年风吹日晒,40岁的袁绍宏头发过早地白了,这使他比同龄人显老了几岁。袁绍宏伸手抱住了妻子连同头一次见面的女儿,无限幸福地说:“一路上再多的风浪,此刻都已在心里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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