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边缘的 激进情怀

　　金小炬

　　激进艺术与传统文学的结合

　　“我们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却不知道如何去用它。”生活在时代的间隙里，没有了传统的价值中心，是一种快乐，也是一种迷惘。过去和历史是美丽的，怀旧永远是潮流

最时尚的元素。大生产时的标语，十年前的先进工业机械设备，这一切都让人感觉亲切和兴奋。相对于废墟的沧桑，空旷的仓库和厂房更有一种豁达的沉寂—虽然它们不能承载太久的历史，但他们同样也是历史的一部分。于是在浩大的厂房和仓库，新生代的艺术家们找到了自由，他们在粗犷的铸铁中构造生活方式，面对巨大的风扇创作行为艺术，举办作品展，淋漓酣畅地快意着人生。机器的轰鸣，吟游诗人的歌唱，这一切都构成了一种难以言传又无法替代的美。这份美就是LOFT的灵魂—没有艺术，就没有LOFT；没有追求自由的向往，就没有LOFT的美和魅。

　　LOFT是前卫的，在后一切时代，明天永远比人类想像中更丰富、更多元。那就让时代的潮流来打破一切禁忌，挣脱一切束缚。当财富和身份的鸿沟被一一蔑视之后，居住空间就成了下一个被冲击的对象。新时代的艺术家们像一群无所顾忌的孩童，从不担心自己会犯错误，从不遵守“你家只能做成新古典主义，而不能做成简约主义”之类的规则。他们相信只有没有篱笆的天空才容得下千万种姿容的云彩。家，就是人类自由做梦的地方。如果失去这激进文化的精神内核，LOFT就只能蜕变为资产阶级或小资的那些貌似很酷、其实在精神上很平庸的东西。

　　不拘一格的艺术家们将那些位于市中心的、价格低廉的，废弃了的工厂、仓库改造成既可居住又可工作的房子，这完全是依个人的需要和想像创造的，每一处都千奇百怪、形式各异。身处这些建筑内，很难想象出他们曾经的破败和颓废，感觉到的只是人类想象力的丰富和创造力的伟大。在艺术的手术刀下，将工业建筑由独具理性的保留整容成了只有感性的寄寓物。在拟像渗透了仍然坚固的墙体后，这些工业建筑却因为它们的朴素性而成了极适合于意义附着的创造源。只要有勇气，你就可以像一个狂热的后现代主义者一样无穷无尽地阐释它。

　　LOFT是传统的，身处空旷的闲置厂房，即便面对再多的时尚元素，怀旧依然无处不在，透过墙上的高音喇叭、斑驳的革命年代红色标语和语录、废弃的机床，感受到的是当年社会主义生产集体协作的忙碌气息，甚至于深深呼吸一口，都能嗅到在空气中弥漫着的那股若有若无的机油味道。或许，在这个空间出现的，本应该是那些胸别像章，臂缠红袖圈的飒爽英姿铁姑娘，亦或是身着蓝色帆布工作服、胡子拉碴的老师傅，而不是这些全身洋溢着时尚和叛逆，追求打破一切规则的新一代艺术家。看着这样的场景，会有一种晕眩感，仿佛两个不同的时间在同一个空间重叠，历史的凝重和时代的激情放肆地混搅在一处。

　　在深圳，对华侨城东部厂房区专门做了整体改建计划，古旧的厂房不再只是被简单地推倒，而是被再利用，得到重新定义、设计和改造，从而营造出一个占地4万平方米的“深圳苏荷区”。收拾破旧的厂房，已经变成了很多著名现代化城市成长过程的一个必然体验。引用建筑学家的话就是，“这些看似褪色陈旧的厂房，并非一无是处。它有着无可取代的时间年轮和历史印记，这正是一座文化城市不能没有的。”

　　传统家居蓝图的重绘

　　LOFT最简单的定义是：由废弃厂房改造而成的大型空间，灵活可变的空间，工作与生活融为一体的独特空间。

　　放弃注重利用的经济学原理，对工业元素的审美迷醉，传统家居蓝图的革命性颠覆，以外露的美学对抗包裹的伦理学，以结构的诗学反抗马粪蛋政治学，所有压迫权力的自我解构，这就是Loft的内涵。

　　艺术展览空间、诗人运动讲习所、飞机尾翼数据收集中心、职业革命家总部、摇滚酒吧、专业摄影棚、新产品的发布展场、哲学年会的讨论会议室……这是LOFT的外延。

　　LOFT最显著的特征是高大而开敞的空间，上下双层的复式结构，类似戏剧舞台效果的楼梯和横梁。走进“苏荷区”，看到的大多是没有任何装饰的外墙，建筑既没有欧陆风情的优雅，也没有现代主义的时尚，斑驳的砖墙上满是小学教科书上学过的植物爬山虎，仿佛有种岁月的叹息。进入厂房内，触目的是坑坑洼洼的水泥楼梯，裸露的钢铁扶手、管道龙头、布满铁锈的厚重铁门，和舒适美观的家居标准相去甚远。可在这里，居住的却是那些最懂得审美和自由的人。他们将这空旷沉寂的空间，注满设计家和居住者的想像，他们听凭自己内心的指引，将这大跨度流动的空间任意分割，打造夹层、半夹层，设置接待区和大而开敞的办公区和舒适的休息区。

　　这是一种颠覆性的家居理念，是西方当代建筑改造和当代艺术发展形态结合的产物。当工业革命退出历史舞台，那些遗留的建筑为城市人的生活方式带来了激动人心的转变，也对新时代的城市美学产生了极大影响。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在美国、欧洲的部分城市中就出现把早期的工业厂房、仓库改变为艺术家的工作室兼居住室的新的建筑形态。时至今日，LOFT已经成为都市中的伊甸园，甚至开始慢慢浸润那些普通的家居。

　　外在与内涵的交锋

　　LOFT是一种文化的强硬体现，它出现的前提是大量工业厂房的废弃与闲置，这种空间的出现首先是因为都市发展和都市功能的转型，许多工厂被迫搬离城市中心地带与近郊；再次是由于技术进步导致对空间需求的变化，旧有的空间失去使用价值；有时则是整个产业的衰败遗留下的空间。无论是哪一种原因，这类空间出现都是所谓后工业时代来临的具体征象。因此，LOFT是“后工业时代”的典型代表。她在说明了后工业时代的一个现状：昔日蓝领的工作空间，如今已为白领所占据，她代表的是工作方式和生活方式的新形态。

　　LOFT的文化意义要比建筑意义更大，它对现代城市有关工作、居住分区的概念提出了新的挑战。在经历了工业时代给城市带来的“文化失落”之后，人们开始注重技术和人文的结合，呼唤重建人类的“精神家园”，放弃浮躁的表面现象，开始更深层次的文化内涵，于是LOFT就顺势而生。LOFT更是一种生活方式的代名词，代表了一种追求艺术、追寻自由、打破一切规则的生活方式。

　　LOFT的精髓在于，它是有生命的，并不是拥有一个仓库或厂房，就能成为LOFT。设计师必须为它注入自己对这种居住形态的理解，并用各种室内设计手段表现出来，才能把仓库和厂房真正改变为人居，而不是简单的和工业废弃物毗邻而居。只有注入了人类特有的细腻与柔情，LOFT才是有内涵的。正是这个原因，每个LOFT都是不一样的，但每个LOFT又都是内敛的。在陈旧外貌下，看不到LOFT那颗个性和充满旺盛生命力的心。去过厂房的人都知道，这个空间的主角是机器，使命是生产制造。在厂房的设计中，人的因素退到了机器之后，因此厂房多半是冷冰冰的。这种冷漠的空间印象，是硬朗、简洁、粗犷、野性的男性印记典型体现。 在LOFT的改造中，这种男性化的空间特点往往被保留下来，成为LOFT的重要标志。但是仅有这些，LOFT还不成立。LOFT的建筑文化是一种与工业文明的对话式手段。LOFT的魅力在于，它给了人类发挥想象力的空间，它给了人类再次创造的动力。面对空旷的厂房和仓库，不是考验你的经济实力，而是考验你的头脑实力，品位实力，文化实力。因为这种只有四面墙和屋顶、极端接近于基本建筑的厂房或仓库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出设计者创造力和想象力的空间。LOFT就是一种文化。

　　LOFT又是文化和经济交锋悲哀的失败者。由于LOFT的性质，使它可以同时在前卫激进的文化市场和极端庸俗的资本市场上获得巨大成功。最早发掘LOFT潜力的，是那些被低廉的租金和巨大的空间吸引的，苦苦寻觅创作地点的艺术家们。他们拥有时代最激情的创造力和想象力。当他们用纷纷扬扬的艺术活动将原本寂寞的厂区变得浮动而充满生命力和激进主义文化气息的时候，当LOFT开始吸引更多人眼球的时候，LOFT的经济效应开始凸显，大牌的时装设计师、酒吧开始进驻这里。而随着人气的日渐旺盛，那些更加财大气粗的时装屋、精品店也开始纷纷占据这块土地。于是原始朴素的精神拓荒者就只能在日益高昂的地价面前望而却步，渐渐退出这片土地，进而去寻找自己在城市中的另一块精神家园。

　　文化最终被自己创造的价值驱逐，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艺术家们被金钱驱逐，离开了他们喜爱的LOFT。LOFT离开了他们的创作者，变得只是空具驱壳。那些看上了文化经济价值的商人，最终会发现当金钱将文化驱逐以后，他们得到的不过是一间看上去很美的厂房，当追求标新立异的肤浅行为结束后，他们的选择只能是放弃这空旷的厂房，将这块被他们荒芜的文化土壤交还给那些真正的主人。

　　因此Loft就成了中心的创造者和中心的逐出者，它不断地寻找边缘，又由边缘不由自主地身陷中心，出走再出走。就这样LOFT既是激进的，又是传统的；既是节制的，又是爆炸的；既是奢华的，又是粗糙的；既是艺术的，又是垃圾的。热爱LOFT的艺术家们，就这样在钢筋水泥森林中留下了他们艺术的印痕，给城市带来最潮流的文化气息和最激进前卫的时尚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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