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八百壮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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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7月13日17:40 外滩画报 | |||||||||
外滩记者王晓楠/上海报道 2005年7月5日上午九时,宋园路21号,上海闸北区宋庆龄陵园。 一座青色的大理石墓碑前,一位老人,嘴唇干瘪,声音哽咽:
“报告,团长……报告,团、团长,敬礼!” 91岁高龄,颤巍巍的身体,在旁人的搀扶下,老人才能从轮椅上站起来。但这一切,并不能妨碍老人,如军人般, 举起右手,向团长行一个标准的军礼。 墓碑上,镶嵌着一位中年军官的黑白遗照,下面写着“追赠陆军步兵少将谢公晋元之墓”,落款是“四行孤军全体部 属敬”。 谢晋元,国民党第88师524团团副。而老人就是四行孤军之一,当年淞沪会战“八百壮士”的一员——杨养正。 68年前,老人还是一位23岁的年轻排长。在那场著名的“四行仓库保卫战”中,他失去了左眼。 60年,一个甲子。如今,老人成了“八百壮士”中大陆惟一健在者,这是怎样的一种寂寞。 敬过礼后,右眼只能感受一点光线的老人,执意要去摸摸团长的墓碑。那是谢晋元遇刺后,战士们在孤军营里亲手为 他立的碑,1983年搬迁至此。 手指刚碰到墓碑,老人就挣脱开搀扶的人,双手环抱,头抵碑石,号啕大哭。 “……团长,我听你的教导……团长,我一直不敢忘你的教导,一直按你的命令做事……” 休息几分钟后,老人稍微平静了一些。但是,当人们推着他再次经过谢晋元墓时,他又哆哆嗦嗦地站起来,敬了个军 礼:“报告,报告,团长!我再来看你。”眼泪又流了下来。 这是杨养正回到阔别63年上海的第二天。在上海3天行程里,眼泪一直残留在他的眼角。 能再来上海看看四行仓库、谢晋元墓,他晚年的最大心愿终于得了。 少尉排长杨得馀 在上海的淞沪抗战纪念馆,翻开一张泛黄的名单——《八百孤军将领芳名录》,找不到“杨养正”的名字。那时,他 叫杨得馀。 他的名字是1943年改的。那年,作为战俘,在被日军押往安徽芜湖裕溪口时,他成功逃脱。经过河南叶县,他看 到一副“养天地正气,法古今完人”的对联:“我想到我们这么打也没打死,日本是侵略者,我们是正义的,养天地之正气, 我们才活出来的,所以我就改叫杨养正了。” 杨养正死里逃生的那场战斗,就是在1937年8月13日爆发的淞沪会战中那场激烈的“四行仓库保卫战”。 1937年10月25日,凇沪会战到了最后阶段,白茆口登陆的日军第三师团突破了要地大场防线。统帅部决定撤 往沪西,命令第88师留一个团掩护。 10月26日,88师524团团副谢晋元,率领524团1营奉命“死守上海最后阵地”,掩护主力撤退。 四行仓库位于苏州河北岸新垃圾桥(现西藏路桥)的西面,东临北西藏路与公共租界相邻,是一座五层楼的钢筋水泥 建筑。墙厚楼高,本身坚固,易守难攻。原是金城、大陆、盐业、中南等“北四行”在上海的堆栈,平时堆放各种货物。仓库 内储存了几万包粮食,大量的牛皮、丝茧、桐油等物资。此外,四行仓库紧邻租界,当时日本并没有和英国、美国、法国宣战 ,也没有和德国结盟,因此日本并不敢公然地进攻租界。四行仓库,成为了“最后阵地”。 负责大陆银行仓库的,是1连1排。排长就是杨养正,湖北人,时年23岁。由于家穷而参军,他加入了湖北保安团 ,后作为补充兵力加入到88师524团1营1连1排,做少尉排长。他手下有3个班,近30人。 28日,团副谢晋元对士兵训下达命令:“这个四行仓库就是我们400多人的坟墓,我们全都要战死在这里。我们 中间只要还有一个人在,就要坚守阵地,和敌人拼死战斗到底。” 为了迷惑敌人壮大声势,在面对租界英军司令的询问时,谢晋元便说有800人,“八百壮士”之名由此传开。实际 上,留在四行仓库参战的,只有452名官兵。对此,杨养正说:“兵不厌诈嘛,你不吓着敌人,不多说一点能信吗?” “四行仓库保卫战”,整整打了4天5夜,杨养正没有合眼,也不觉得困。他们借助地形优势对上万敌军进行抗击, 击毙敌军200余人,炸毁坦克3辆,日军不能越雷池一步。 当时,各报新闻记者和各界民众纷纷聚集在苏州河南岸,为“八百壮士”呐喊助威。28日午夜,女童子军杨慧敏把 一面青天白日旗裹在身上,冒着生命危险,冲过火线,献给“八百壮士”。 日军久攻不下,扬言“如果48小时内四行孤军不撤离战场,日海军陆军便要冲进租界,采取一切手段”。为了自身 利益,租界向中国政府施压。 10月30日晚上12点,杨养正奉命撤退。 但是,日本人的坦克封锁了他们的退路。杨养正急了,从战士手中接过轻机枪,换上钢芯弹,瞄准了敌人的坦克。敌 人打过来的炮弹打到房子顶上爆炸,炮弹皮炸到杨养正的眼睛里。 “当时不知道痛,只知道像打了一巴掌一样,后来血就淌下来了,人脚就软了”。等杨养正醒来后,已是在租界的医 院里了。他左眼被摘除,安了一颗陶瓷做的假眼。 部队退到英租界后,只剩下300多人。英国当局收缴了他们的枪,把他们关在租界集中营,长达4年多。营内四周 安装了铁丝网,只准在营内活动,过着囚禁生活。 在那里,杨养正一直敬佩的团长谢晋元被内奸刺死。在那里,他们学会了由桂涛声作词、夏知秋作曲的《八百壮士歌 》—— “中国不会亡!中国不会亡!你看那民族英雄谢团长。中国不会亡!中国不会亡!你看那八百壮士孤军奋守东战场… …” 至今杨养正仍然能一字不差地唱出来。 杨养正记得当年的孤军营有个篮球场,他们除了打篮球外,还经常围着篮球场跑步。孤军营就是现在余姚路321号 晋元里所在地,这里现在是居民区。小区门口上方的灰蓝色砖上写着“晋元里”三个字。 今天的杨养正已看不清楚“晋元里”了,但坐在车上,他还是把头转向那里,两行清泪流了下来。 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进入英租界,把“四行孤军”送到江苏陆军监狱。1942年,杨养正和其他3 0多名孤军被押到安徽芜湖对岸裕溪口后,他逃到了新四军的驻地。 1944年他来到战时陪都重庆,住进了长寿第九残废教养院养伤。 那一年,残废军人杨养正30岁。 英雄的爱情 这次陪同杨养正来上海的,还有他的老伴赵孝芳。随行的人推着杨养正四处参观之时,赵孝芳就默默地跟在后面。 1944年夏,在长寿第九残废教养院附近的桃花街的小卖部里,杨养正遇见了正在忙碌的赵孝芳。杨养正和她对视 了一眼,赵孝芳羞涩地低下了头,手足无措,差点打翻了一个糖罐。 “那个时候大家都知道‘八百壮士’,他是一个英雄,看他打了日本,也没顾及到他眼是伤残的。”赵孝芳说。 18岁的赵孝芳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爱上了左眼残疾、比自己大12岁的杨养正。但杨养正和赵孝芳商量决定,非 要等到抗日战争胜利了过后,才能结婚。 “我说日本人不投降,我们中国人没有胜利的话,我们还不能结婚。我们在前方打仗的时候,有家眷,你要打仗就要 送回家去,把家眷送回去,不能带家眷,我说现在还在打仗,我结了婚了,我又去打仗,我又把你丢在这里,那不行,我要等 日本人投降了以后才能结婚。” 1945年8月16日,日本投降第二天,杨养正和赵孝芳结为夫妇。 像军人一样地生活 重庆解放后,杨养正二等伤残军人待遇中断,被安排到重庆南岸副食品水产公司工作。在单位分给他的两间小屋里, 杨养正和妻子一住就是40年。 他们的生活很艰苦。杨养正本来有1个女儿5个儿子。1953年,第二个儿子出生,他们没钱养活,把儿子送给了 一个在搬运站工作的人,“那个时候搬运站挣钱多”。 虽然日子清贫,但是一家人生活得很和睦。杨养正对孩子的管教很严格。 他们住所离长江很近。小时候,小儿子杨建宏和哥哥都喜欢到长江游泳,杨养正不同意,就在他们的脚踝上写上毛笔 字,毛笔字要是掉了就说明他们游泳了。 在家里,大小事情都要听杨养正的,谁要是反对,他就不高兴了。他认为这就像军队一样,“下级就要服从上级嘛。 ”杨养正说。 杨养正比较活跃,当年在孤军营时,他就和战友排练话剧,领唱《八百壮士歌》。现在逢年过节时,一家人凑在一起 ,杨养正也唱歌,有时候唱京戏,最拿手的是“四郎探母”。 但杨养正很少给儿女讲自己的事情。“那个年代(文化大革命),我们想瞒还来不及呢,哪敢听这些故事。”大女儿 杨庆琳说。但她知道父亲是“八百壮士”之一,在书本上,她也学到过这段历史。 现在,杨养正老人和老伴赵孝芳已退休多年,每月靠一千元的退休金维持生活,四个孩子有三个下岗,老人生病,有 时连医院都不敢去。 10多年前杨养正右眼患白内障,仅能感光。近年来又患上支气管炎、冠心病,6元一盒的地奥心血康、3元一瓶的 复方丹参片是长用药。 由于眼睛看不见,杨养正平时很少出门,就坐在椅子上听收音机,他喜欢听国际新闻。“小泉参拜靖国神社,他的教 科书还没有改,他不承认日军侵略中国人的行为,他还占钓鱼岛。”杨养正说,这让他很气愤。 在重庆过了61年的平淡生活,杨养正想回上海看看的想法越来越强烈。但是,将近1万多元的费用,家人实在拿不 出来。他有时甚至埋怨当初不应该和赵孝芳结婚,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回上海了,可以看看四行仓库,看团长谢晋元的坟墓。 他还经常梦见昔日的战友,把能想起来的人名让老伴帮着记下来,“现在已经想起二三十个了”。 7月4日,在上海媒体的邀请下,杨养正终于回到了上海。 3天的上海行程快要结束了。 7月6日,老人在宾馆里,靠在椅子上发呆,电视里正在播放抗战影片《紫日》。 赵孝芳摸了摸杨养正的头发。她说,以前头发全白了,可自从今年3月份知道要回上海后,他的头发根开始变黑了。 相关专题:外滩画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