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物理学家黄昆：我国固体物理学领域的大师

黄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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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昆

　　中央电视台《大家》栏目播出节目“追忆黄昆”，以下是节目内容：

　　开场白：自我们《大家》栏目开播以来，就一直联系我国物理学界泰斗黄昆先生的采访，遗憾的是，黄老一直没能走进我们的演播室。事实上，黄昆一生都很少接受媒体采访，我们只能从有限的一些资料中看到他的风采，然而黄老的学术成就和大师风范早已为我们所景仰。7月6日，先生与世长辞，我们仍然愿意制作一期大家缺席的节目，以纪念这位令人尊

敬的长者。

　　解说：黄昆院士第一次为公众所广泛关注是在2002年，83岁高龄的他，以其在固体物理学领域所做出的突出成就和卓越贡献，获得了我国科学界的最高荣誉——国家最高科技奖。在颁奖典礼之后，面对记者采访，黄昆表达了当时获奖的心情。

　　黄昆：我现在压力很大，因为我觉得担不起这个担子。

　　解说：作为我国物理学界的泰斗，五十年来，黄昆为我国固体物理和半导体科学研究、人才培养做出过不可磨灭的贡献。但是，在2002年荣获国家最高科技奖之前，黄昆的名字却很少为大众所知晓。而且更少有人知道，其实早在三十岁的时候，黄昆就已经扬名全球物理界。

　　1919年，黄昆出生于北京，家中孩子的名字都与北京地名有关，而黄昆的“昆”字则取自颐和园内的昆明湖。1941年，黄昆从燕京大学毕业，随即到西南联大攻读物理系研究生。当时他与杨振宁、张守廉同住一间宿舍，三人被称为是物理系的三剑客。那时的他们都年方二十出头，总是喜欢纵论天下、互相辩论，而黄昆往往将话题引向极端，引发无休止的争论。多年后，杨振宁对黄昆的较真仍然念念不忘，他说一生中最重要的时期，不是在美国作研究，而是和黄昆同住一舍的时光。

　　1945年，黄昆留学英国布里斯托尔大学，师从诺贝尔奖获得者莫特攻读固体物理博士学位，当时正值固体物理作为一门学科刚刚形成，年仅26岁的黄昆全身心投入到这个领域之中，很快，他便在这个领域崭露头角，三年内以他姓氏命名的黄漫射、黄方程、黄理论等一系列理论相继问世，初步奠定了他在物理学界的地位。在黄昆2002年获得科技奖之后，他曾回顾了这段时期的工作。

　　黄昆：就是这东西是我过去首创的，而且当然是国际公认的，觉得作为问题来讲解决得比较透彻。

　　解说：正因为三年内取得的一系列成绩，黄昆引起了爱丁堡大学一位物理学大师的注意。马克斯·玻恩，这位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邀请黄昆到爱丁堡大学作交流学者，并把三十年前完成的一本书稿——《晶格动力学》交给了黄昆，他希望这位年轻人能结合当时物理学的最新成果，重新再写一次这本书。而他们的这次合作，最终让黄昆在物理学界声名鹊起。

　　郑厚植(中科院院士 原中科院半导体所所长)：当时他希望能够写一二三章，他希望能够用一个清楚的物理图像，让刚入门的人能够很了解晶格物理力学里面的基本物理问题。这个跟马克斯·玻恩的意见是不太一致的。

　　朱邦芬(中科院院士 黄昆传记作者)：玻恩不同意，玻恩觉得他整个理论框架很完美，但黄先生觉得他加的这三章更有用。当时他们争论不下，黄先生就说，如果不加就不合作写，玻恩没办法就让步了，因为玻恩当时已经年纪大了，他自己要写，写不动了，力不从心了，他需要黄昆跟他合作。但从后来事实上来看——已经过了四五十年来看——黄昆跟玻恩写的这本书，我觉得前面黄昆加的这三章可能是人家看得最多的。你到图书馆去看，前面这三章那个地方黑，后面没那么黑，就说明前面三章人家看得多。后来我问了很多人，他们——尤其是做实验的人，他们主要看前面三章，觉得那个比较容易懂，后面都是理论的，所以这反映了黄先生求真务实的精神。他并不是光去追求一个理论的完美，他主要觉得你写了这本书怎么有用。

　　解说：1951年，黄昆完成了《晶格动力学》的书稿，最终，这本书成为了物理学领域中的一部经典著作。

　　郑厚植：成为了凡是要学固体物理的话，他就必须要学懂这个基础知识，否则的话你就很难进入这个领域。

　　甘子钊(中科院院士 黄昆的学生)：国际上从事动力学研究的人对待这本书就像对待《圣经》一样，在他们的案头、他们的书房里头都要摆这本书的。

　　朱邦芬：而且这本书，我在01年曾经查了一下人家的引用，有将近6000次引用，这是非常大的一个数目，出了50年以后人还在看，

　　解说：玻恩在这本经典著作的序言中，对黄昆所做的工作充满了赞许，他认为这本书的最终形式和撰写应基本上归功于黄昆博士。而在玻恩写给爱因斯坦的信中，他也提到书稿的内容已经完全超越了他的理解。

　　然而，黄昆在为中文版《晶格动力学》写的序言中，他一再谦虚地声明，自己对这本书所作出的贡献是有限的。

　　黄昆：我觉得这里不光是黄昆写了一本书，而是玻恩选了我写这本书，所以跟玻恩合作这一点，对我在国外的名声是起很大的作用的。

　　解说：就在黄昆在英国取得一系列工作成就的同时，他已经有了非常强烈的愿望要回到祖国。他在1947年4月写给杨振宁的一封信中说到，假如对科学研究本身还有热情的话，那还有什么比建设一个中国物理中心更富有挑战和激情呢？黄昆认为，只要人能把雄心放在超出自己个人以外的事业上，人格的力量立刻就增加。

　　黄昆：长期在国外工作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因为国内也很需要，做科研可以自己创造条件做。

　　解说：1951年底，黄昆先生抱着投身于新中国建设事业的满腔热忱回到中国。他回国后，立即赴北京大学物理系任教授，开始了26年的北京大学教学生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黄昆作为北京大学物理系教授，为新中国的固体物理和半导体物理教学奠定了基础。至今，当年物理系的很多学生对黄昆的讲课印象深刻。

　　秦国刚(中科院院士 黄昆的学生)：进来一看，一个非常年轻的一位老师。在最初的一刹那，有一点失望，我现在可以完全说出当年的实话：“怎么这么年轻的老师来教我们普通物理？”因为这是一门非常重要的课，但是一堂课下来就完全改变了我们的看法，觉得这个老师绝对不是一般的年轻老师。他讲课的思路很生动，我现在很难用语言来表达，而且这个不是我一个人的感觉，几乎是我们所有班、我们整个年级接近100个人——上大课，100个人一个年级——100个人共同的感觉，这个老师讲课太深入了。

　　夏建白(中科院院士 黄昆的学生)：当时在北大是一个大教室，除了我们北大学生以外，还有外单位物理所的、清华的好多学生都来旁听，所以整个教室都坐满了，可见他的讲课非常吸引人。

　　秦国刚: 就是始终感觉到他一下子就抓住了物理的真正本质的东西，而不是停留在表面上。

　　解说：当时在北大物理系，黄昆开设了全国最早的固体物理学课程，并亲自编写了固体物理学教材，他精彩生动的讲课曾经吸引了大量青年人投身到这个多彩斑斓的物理学领域。

　　秦国刚: 后来我们感觉到是不是他本身就会讲，不是这个情况，其实并不是这样。

　　甘子钊：他上课的时间和备课的时间是1与10之比，也就是说他要花10个小时准备讲一个小时的课。

　　朱邦芬：他备课备到非常仔细，包括黑板怎么写，这个字写在哪儿，字要多大，擦的时候，哪些要擦掉，哪些不要擦掉。我曾经看过他的，等于用一个纸写成很多版本，就是黑板上第一批怎么写，第二批哪些擦掉、哪些保留。

　　秦国刚: 所以他每天为了备我们的这个普通物理课，老是工作到深夜。所以后来黄先生的肺不太好，都跟那个有关系。因为当年备课的话，是不断地一根接一根烟，不断地备，每天都备到深夜。

　　朱邦芬：他是一种精益求精而且追求完美的这么一种性格。

　　解说：1956年，国家设立了第一个半导体专业，由黄昆任教研室主任，他又精心编写了《半导体物理学》教材，全身心投入到中国最早的半导体人才培养，为中国半导体科研队伍的培养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陈辰嘉(北大物理系教授 黄昆的学生)：1956—1958年毕业了一批，总共有241个学生，而这批的学生，实际上就是由他们亲自培养的。由于当时打了一些比较好的基础，所以在全国就成为第一批的半导体工作人员，都成为了骨干，当然是在不同的岗位上。

　　甘子钊：他建设了半导体这个学科的体系，而且建设了这个学科培养人才的体系。一直到现在应该说我们主要的半导体课程上的业务，还是在这个上面。

　　解说：伴随着中国半导体学科队伍的不断壮大，从而立之年到年近花甲，黄昆在北大物理系的讲坛上默默耕耘了二十六个春秋。而一向谦虚的黄昆，唯独对自己的教学曾经有过比较满意的评价。

　　黄昆：在教学上起头觉得无所谓，就是教学就是了，后来搞了一阵，自己在这教学里边有自己的特点，带有科研的性质，不过这不是吹给你们听的，是吹给我自己听的。

　　解说：文革开始后，黄昆倾注大量心血的教学工作被迫停止了，在“斗批改”的口号之下，黄昆被安排在北京郊区生产半导体器件，这种工作不是他的兴趣，也不是他的专长。有时候，黄昆偶尔还会被邀请去中科院半导体所讲讲课，正是这个讲课让他的命运从此发生了转变。

　　朱邦芬：黄昆做学术报告后，半导体所的反映非常好。然后当时邓楠在半导体所工作，所以邓小平他通过邓楠知道了这个事情

　　解说：1975年邓小平的一次讲话中有这样一段话：“有位老科学家搞半导体的，北京大学叫他改行教别的，他不会，科学院半导体所请他作学术报告，反映很好。他说这是业余研究，这种用非所学的人是大量的，应当发挥他们的作用，不然对国家是最大的浪费。”这里，邓小平所指的这位老科学家就是黄昆。1977年，他亲自点将让当时六十岁的黄昆担任了半导体所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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