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秦桧站起来 岳飞可不可以跪下来？

　　作者：长平

　　《跪了492年，我们想站起来喘口气了》是件雕塑作品，它将人们熟悉的秦桧夫妇跪像改成了站像，日前在一家艺术馆展出后引起争论。作者金锋遭到无数网民痛骂，被怀疑为秦氏后人，甚至日美间谍，居心叵测。如果我顺着这个思路，得寸进尺地问：在艺术作品中，岳飞可不可以跪下来？一定会有无数板砖将我砸死。

　　但是仗着从小就从岳飞那里学来的勇气，我要将这个问题继续讨论下去。

　　既然人们一开始就在艺术之外来讨论金锋这件作品，那么我也打算跳过这个问题，虽然它真的只是件艺术作品。

　　换句话也可说，这件作品意义重大，超出了艺术欣赏的范畴。在我看来，至少有三个相关话题值得思考。

　　第一个是艺术创作思路多元化的问题。可以看到，目前凡是涉及到一些“铁板定钉”历史事件的艺术创作，由于千百年来，国人对这些事件形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认知，为了避免引起非议，艺术家们往往只能一种方式，一个主题来表达。其实北宋覆灭南宋飘零那一段历史，曲折幽深，无论对于历史学家还是艺术家来说，都是极好的题材，可以作各种角度的挖掘。但自古以来，这方面的艺术创作思路却非常单一，由此带来文化的乏味令人难以忍受。

　　事实上，关于岳飞和秦桧，历史学家也有些争论。而民间所认定的形象，恰是来自脸谱化了的小说、戏曲等艺术作品。从这个意义上说，当然可以有多元艺术塑造。

　　岳飞有没有下过跪，在母亲面前，在皇帝面前？假如有艺术家认为英雄这一跪大有深意，或者据此产生了别的思考，要把他画成油画或者铸成雕塑，为何就不可以呢？从创作自由上说，你可以认为他弄出了一个失败作品，但不能骂他卖国贼。

　　第二个话题是观念反思的进步。早些年魏明伦改写了潘金莲的形象，让人们思考爱情、婚姻。因为那时人们还在争取那些方面的自由，聪明的艺术家就用这种重拍老电影的方式把它表现出来。而现在人们的观念更进一步了，开始直接思考人权、法律等问题，聪明的艺术家当然能借古喻今，再次改写传统题材。

　　有人认为，“主和”、“主战”与爱国爱民的关系并不是那么简单。又有人认为，即便秦桧犯了滔天罪恶，从现代法治和人权观念看，恶人也应享受人的尊严。还有人认为，跪像反映本民族缺乏宽容精神，对于有罪的人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这些命题都比较宏大和复杂，不允许我在这里展开，但是至少说明人们在思考此类问题了，这无疑是一种进步。

　　这件作品激发人们思考的第三个问题，是如何对待历史和文物。基于现代人权观念对秦桧跪像的反思，早就有人在争论。曾经有人多次提议移去杭州岳王庙前的跪像，又有人在江西岳母墓前重塑奸臣跪像。我认为这两种行为都不可取。今人的作品就应反映今人的脑子，重塑跪像真是愚不可及。但是，我们不能自认有了正确思考，就要销毁历史，砸毁塑像，那就成了“文革”时期的“破四旧”了。

　　金锋的作品为这场争论提供了一个好的解决方案：跪的让他继续跪着，那是历史文物；你的思考请倾注到你自己的作品中去。正如不能因为魏明伦创作了川剧《潘金莲》，就要销毁兰陵笑笑生的《金瓶梅》一样，不能拿今人的标准去改写历史，毁坏文物，更不能拿布满灰尘的古董或者全无血肉的僵尸来压制今人，故步自封。

　　在你自己的作品中，你让秦桧跪着、站着或躺着，你让岳飞昂首、低眉或俯卧，都是应该被允许的；如果能给观众带来审美享受或激发人们思考，那就该得到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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