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国民党副主席关中:选民不信任的政党没有前途

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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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中：再造使命型政党

　　中国国民党副主席1940年6月9日出生。台湾政治大学外交系毕业，台湾大学政治研究所硕士，“革命实践研究院国家建设研究班”第1期结业。美国麻省佛莱彻尔国际关系研究院文学硕士、外交与法律硕士、哲学博士。1974年返台后历任政治大学东亚研究所副教授，国际关系研究所研究员，“中国政治学会”秘书长，“中国人权协会”常务理事等。1981和1

984年先后任国民党台北市及台湾省党部主委。自1981年起连续当选为国民党第十二、十三、十四届中央委员。1987年任青辅会主委和国民党中央组工会主任。1989年6月任国民党中央党部副秘书长兼组工会主任。1992年12月当选第二届“立法委员”。1994年任“考试院”铨叙部部长。1996年7月，当选为“考试院”副院长。在今年8月担任国民党副主席前任“国发院院长”。

　　2005年

　　尽管对于“副主席”的头衔，关中先生自有一番调侃，他告诉记者，国民党从前是没有副主席的，这一职务始自李登辉—当年李登辉试图拿掉郝柏村“行政院长”之职，遂以“副主席”平息反对声音，原本说好只设一位，不料临开会之时又想反悔不设，结果引发群情反弹，难以控制，几番思量之下妥协，虽按原计划照设，却终于不甘心而一口气设了好几个。但是，关中于国民党改造却又颇有渊源，他每一次出现在中山南路11号，似乎总逢改造时机。

　　1987年11月，蒋经国去世前3个月，调关中到国民党中央时交给的任务之一就是国民党的改造。而18年后的今天，马英九竞选中最引人关注的也恰恰是国民党改造的话题。事实上，关中不论是在国民党庙堂之高，或是遭李登辉排挤处江湖之远，对于国民党，他始终存有理想，在采访过程中，他也时时提到“使命”一词。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希望这个已经100多年的政党能够“与时俱进”，“让人感觉到它是一个能够反省、能够改造、能够改革的党”。

　　蒋经国开启的改造之路

　　mangazine·名牌：你在1993年的时候对国民党的形势提出了担忧，给它归结了6个缺点—包括心态守旧，理想丧失，民主化落后，党派之争，党的组织机构老化，党的官僚化与民间的脱节等。不过，似乎是在台湾政治改革之后、特别是民主选举中，所有这些问题才充分显露出来。那么，你如何评价由国民党发起的那次政治改革对台湾、对国民党造成的冲击？

　　关中：那6个缺点，应该是我在国民党第十四次全国代表大会期间发表的一篇题为“强调党的团结”的文章中提出的。要团结，国民党就必须要反省，要把自己的缺点提出来面对党的干部。

　　我记得，1987年蒋经国先生找我谈话，让我到中央组织工作会工作，交给我的两个任务，除了筹备党的第十三次代表大会之外，就是做党的改造。他告诫说，党不应太在乎名利，党务工作本身要踏实。有改造之实，不必有改造之名。因为当初国民党从大陆过来的时候有“改造委员会”，不应在台湾人的心目中，留下被别人改造的印象。但国民党必须要改造，因为我们这么多年累积下来的问题太多了……

　　经国先生晚年的时候，解除戒严，开放大陆探亲，据我了解，与党务改造实际上是三位一体的工作。国民党曾是掌握所有“国家”权力的一个机构，它做出解除戒严、开放大陆探亲是有脉络可循的，除了感觉台湾的经济发展到了一定程度，不适度开放民主不能满足人民的需求之外，还在于随着冷战的萎缩，要想自己不被孤立，就必须主动打开和大陆的接触之门。在这样的两个政治议题之下，就不能不提国民党自身的改造，因为不改造，这样的一个党还怎么能引领台湾呢？当时大家看到的是表面上的两大政治议题，但他紧接着是要推动党的改造，这是他找我们回来的主要原因。

　　1988年国民党第十三次代表大会，李登辉接任党主席之后，也有一些比较开创性的举措，比如说允许成立廉署，开放一半以上的党代表名额给民意代表，地方人事以及市政工商的各行各业都开放了。国民党算是跨出了更加民主的一步，但是经国先生交待的党务革新就此停步，也许是他不关心吧。

　　记得在蒋经国先生宣布开放大陆探亲的同时，我们曾花了一年的时间推动六大政治革新的议题，包括“国会”、“总统”、“宪政”、地方自治等等，那时我们政策的形成可以说做得非常仔细。从地方，从最基层的村、里、乡、镇到县、市，我们一年时间要做上百场的座谈推广，到最后在党的高层形成一个决策。所以六大政治革新议题是经国先生晚年最大的贡献，但是国民党的体制终于没有跟上台湾社会的演进、同步的来改变，所以我认为这是造成国民党失败的最主要的原因。

　　mangazine·名牌：也就是说，从设计之初，国民党就注意到社会的民主化改革和国民党改革要同时进行？

　　关中：对，但政治改革是显性的，它通过动员造势讨论，变成“全国性”的运动，而党的改造则是低姿态的，是潜移默化的。因为作为一党统治，党的领导偏重于政策领导，而非人的形式上的领导，所以党在政治改革过程中要扮演一个幕后的角色。

　　使命型政党还是纯粹选举型政党？

　　mangazine·名牌：按照您的介绍，实际上18年前，蒋经国先生已经提出了改造国民党的设计，只是因为李登辉的缘故而被延误了。那么，18年后当您重新回来做这个工作的时候，再回顾1993年时您提出的六大问题，有没有新的变化？哪些问题更加严重，哪些有好转？

　　关中：基本上这6点都还存在。李登辉担任国民党主席12年，造成党内在思想、民心、组织上的三大战争，国民党和社会完全隔绝了。比如说，李登辉在党内权力本来很小，但为了权力，为了台独，他大量引进黑金，让地方上不登大雅之堂的人都进入中央，以此排斥原来国民党的人物。不过，那12年加上后来国民党在野的5年，我觉得现在国民党更有条件来剔掉这些缺点。这并不是说过去完全没有人在做，只是我认为不够，有的改变是可以看到的，比如流派之争；官僚化也减轻了，因为(国民党)不执政了；党的民主化方面也在继续，如党主席直选，包括中央委员都由党代表直接选举，这些都是过去所没有做到的事情，而且是很难想像的事情。我个人认为最严重的是党的机器老化、僵化，运转不灵了。过去，党整个的指挥系统，特别是贯彻一个政策啊，推行一个运动啊，党基层活动的配合非常密切。现在我是感觉情况越来越严重，这是最值得担心的事情。

　　mangazine·名牌：那么，类似民进党、亲民党组织系统，中央和地方之间的关系又是怎样的呢？

　　关中：民进党在台湾的政治之中，是一个由地方山头组成的党。台湾早期的反对运动都是在地方上各有一片天地，像台南市，即便在国民党全盛期，无党籍的人也可以连续三次当选。地方上有一股力量，永远不跟执政的合作，但它就是能够生存，而且它能够得到(地方)多数的支持，这是台湾社会的缩影。

　　民进党执政前力量非常弱，有些像美国的民主党、共和党，它的地方党部有力量，“中央”没有力量。中央到了选举时才组成一个“全国委员会”来推动。它执政后，发展成6大派系共治，但陈水扁当选之后把这个权力收缩。不过，民进党在地方上的势力仍然非常强。

　　亲民党基本上是宋楚瑜一个人的党，在国民党内直到省府省长，他累积了自己的人望、声望，组党也是靠这个。亲民党在地方上没有党部，只有服务组，不像国民党组织严密。

　　在台湾，像国民党这么严密组织的党基本上是绝无仅有。纵的方面，地方的乡、镇、村、里都有它的组织；横的方面士、农、工、商、渔、牧这些行业里也有它的组织。虽然有的现在不太活动了，但是它的基本组织还在，国民党的组织是最完整的。民进党现在想学国民党，它在地方上有党部组织，但是参差不齐，有的地方略具规模，有的地方还只是个架子。

　　mangazine·名牌：听关先生的介绍，似乎想继续保留国民党跨上下、跨不同阶层的严密组织体系，但同时要强化中央的力量，强化中央对地方的指挥，是不是这样的一个意思？

　　关中：倒不是强化不强化的，假如党在地方有力量，中央是不是指挥并不重要。我担心的是，地方的组织活动、动员能力以及在政策上和人辩论的能力，或者说选举中人才的甄选上，都大不如前。而这些，中央当然有责任，否则为什么党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这也是国民党在野这5年，我认为应该做得很好但是做得还不够的地方。

　　mangazine·名牌：党的组织老化有两个方面，一个是内部的，另一个是基层组织发动民众的能力，这两个能力都在弱化。那么现在您作为国民党副主席，而且马上要展开党的改革，你觉得应从哪里着手呢？

　　关中：首先我要澄清，我这个位置能不能扮演这个角色还是未知数，因为国民党有自己的组织体系，具体事情一般通过秘书长去贯彻。自李登辉时代以来，副主席完全不搞实务，只管开会坐椅子，不过马先生不太一样，他会每个礼拜和副主席开会，就重大政策交换意见，给大家分工。至于我，则是奉组织纪律办事，他叫我们办什么事我们就办什么事，他不叫我们做的事我们绝对不能做，我们不能干扰整个体系。但说党的改革，我认为最重要的是培养人才。国民党是一个开国政党，它曾是使命型的，但在李登辉时代则变成利益结合型的。现在，有人说国民党衰退了，变成选举机器，选举中谈什么都是空的。政党应该有使命，应该反映人民的利益，代表一部分人的利益。它当然要选举，只有选举选赢了才能执政，但是你怎么照顾人民的利益，反映人民的利益，最终靠的是人嘛。一个政党最重要的是培养人才，我感觉国民党越来越不注重训练。

　　mangazine·名牌：现在，国民党的人才培养和选拔机制是什么样的？

　　关中：党的干部分三种类型。一种叫从政干部，就是通过党参加选举，以党员身份担任公职的；另外一种是社会干部，所有在民间团体里担任职务的；第三就是党务干部，党务干部又分两种，领薪水专职的和义务的，比方说地方党部的主任委员，乡村的书记就是专职干部，但是像民众服务社的理事长、区党部的常委都是义务干部。

　　过去，国民党对这些人会有区别地加以培训。比如说我任副主席前担任院长的“国家发展研究院”，大约相当于中国共产党的党校，早期曾扮演重要的角色，从1950年国民党到台湾之后，陆续培养了13万人，台湾各行各业很少有人没有参加过这个培训的。现在的情况有所不同，政府工作的人具有自我完成的功能，政府也会有相应培训，党的角色就弱化了。事实上，台湾的文官制度已上轨道，政府人员选拔、晋升都有考试，各种考试每年都很多，人才提升的管道非常通畅，党的人才增补就不那么重要了，这是大环境造成的。

　　(至于人才本土化的说法，)如果国民党通过选举而让自己的人占有多数的话，这就是真正的本土化了，你有什么理由说选举产生的人不代表人民的利益？我认为国民党只要通过选举，让自己的人才获得好的职务，让他能够历练，然后让他做更重要的事情，我认为这是国民党本土化也好，培养人才也好，重新再起也好的最好方式。我认为这是最重要的工作。

　　mangazine·名牌：刚才您提到政党的类型，如使命型的，利益分割型的等等，那么你理想中的国民党，按未来的发展来看应该是怎样的一个形态？

　　关中：学术的分类会比较偏重于某个方面，而忽略其它。每个政党都有自己的特色，像国民党就一定要有自己的使命。举个例子，比如说，中国还处于分裂之中，如果台湾有人号称是本土的，那国民党是不是为了竞争也说自己是本土政党？我认为中国国民党在台湾生存，在台湾培养人才，跟人家竞争，不应忘了对整个中国的使命感，国民党跟大陆的关系是没办法分割的，不是为了选举就把中国去掉，就能变成台湾国民党，这样反而不能生存。你必须想到你跟其它党不同的地方在哪，我追求国家和民族的统一，反对台独，但是我有民意的基础，不这样的话我认为不能生存。自己是什么不是什么，自己要清楚，你自己都搞不清楚你要别人怎么支持你。我认为最重要的是它扮演的角色。

　　mangazine·名牌：您曾经说过要把国民党变成一个年轻的国民党，是不是要吸纳年轻人的意思呢？

　　关中：选举，我们重视两个东西，一是选民的结构，第二个是投票的行为。台湾的社会非常年轻，现在44岁以下的年轻人占台湾人口的一半以上，如果只计算有投票权的，20岁到40岁大概是48%左右。年轻人的选票非常地浮动。台湾的选民一般是40岁到60岁的中年人，他们对国民党的支持最高。过去老年人也是支持，但是因为农村人口老化，支持率有下降。在年轻人中，国民党在20到30这个年龄段里处于劣势。换句话说，越是年轻人支持国民党的比例越低。

　　民进党是新兴的政党，一直比较强调改革，里面有一大批的年轻人，所以这方面他们占据优势。国民党要想改变这个不利的趋势，下次的选举一定要从年轻人着手。我认为年轻人还是比较有理想的，比较重视改革，我个人认为这是吸引年轻人的不二法门。更重要的是领导人本身要对年轻人有吸引力，现在马先生有50%的支持率，支持他的是不同年龄层次的，但是关键是年轻人特别多。党的领导非常重要，我认为今天马英九的成功有他的人格特质的原因：正派、改革、认真、负责。他一个月大概要跑二十几个县，不断地接触，从参选党主席到现在，他参加的活动已经超过六百多场了。他接触的人越多，大家对他的评价越好，我认为这是以前我们缺乏吸引力的一大转机。

　　mangazine·名牌：我们注意到，岛内有学者，比如陈长文大律师分析认为，岛内的政党其实没有左右之分，只有统独之分，所有参与选举的政党并没有对福利、经济、民生等等给予足够重视。那么，今天你对国民党理想的强调是否会包容这些方面呢?

　　关中：我分成两部分来讲，你所说的选举存在于一个成熟的民主社会中。那里的选民会非常关心经济问题、公共政策，尤其是福利问题。台湾的选举也会认为公共政策非常重要，但如果说公共政策可以取得政权，那么国民党不但不会失去政权，还会是佼佼者。不过，这套对台湾的选民好像不灵。一牵涉到选举就是省籍、统独，然后是尽量撕裂。民进党就靠这个，从李登辉到陈水扁都是这一招，本省人投本省人的，外省人投外省人的。所以台湾社会的特殊状况，不能以常情来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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