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和21条生命一起破灭

　　-本刊记者/程海涛发自山西

　　对于多数农村人来说，买车是为了致富。而对于黎城县长宁村的李孝波和村民来说，致富是从给别人当司机开始的。

　　11月14日晨，长宁村村民李孝波驾车途经沁源县郭

　　道镇时撞死21名学生的交通事故一时间在全国不胫而走。21条生命瞬间葬送在急驰的车轮之下，让人闻之胆寒。

　　车祸，给逝者亲友带来巨大悲痛的同时，也在像许许多多和李孝波一样的司机心中，留下了绵长而压抑的阴霾。

　　靠运输致富的村子

　　和黄土高原上许许多多的贫困农村一样，站在黎城县长宁村村口的山上望去，满眼黄土，沟壑纵横。常年的干旱，使 得任何经济类作物在这里都很难扎下根，唯有玉米是长宁村的“特产”。

　　囿于地理、气候等因素的影响，这个有着2000多人口的村子，从经济地位来看，千百年来没有颠覆性的变化，“ 靠天吃饭”是村民对生活最常用的描述之一。

　　上世纪90年代末期开始，眼瞅着邻村村民的日子一天天的红火，过惯了穷日子的长宁村人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想尽办法找一种谋生的出路。

　　正是跑运输，使得贫瘠静谧的长宁村也逐渐的红火热闹，一批靠给人开车跑运输的司机先后盖起了漂亮的砖瓦房，买 了

　　此次事故的肇事者李孝波也是此时加入跑运输的队伍中的。初中毕业后，李孝波在家呆了两年，之后便跑到县城学开 车，1996年在河北邯郸考取了驾驶证，此后一直在县城做司机。

　　而做司机、跑运输也并不是个可以一夜发家的职业，做了近十年，李孝波家的经济条件才有转好的趋势。

　　“也就是今年，李孝波的工资才涨到每月1600元，之前都是每出一次车不管几天都是100元。即便今年，车主 到现在也只给发了两个月的工资，因为今年车主的效益都不太好。”李孝波的妻子董晓霞说。

　　现在，他家住的砖瓦房是两年前刚盖起来的。在此之前，一家7口人挤在三间土坯房里。每年除了李孝波在外开车挣 点“活命钱”外，家里10亩地打下的粮食根本卖不了多少钱。这两年虽说家里的日子好过了些，但日子过得也并不宽裕，为 了盖新房，全家举债一万多元，直到今年初才还完这些亏空。

　　李孝波一出事，让这个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刚有的一点希望破灭了。

　　李孝波出事了

　　“要知道出这样的事，宁可去要饭也不会让他开车。”李孝波的妻子董晓霞哭着说。

　　第一个得知李孝波出事的是同为司机的李建苏。14号的晚上七点多钟，在县城开车的一位朋友打电话告诉李建苏说 ，“咱们村的孝波出车祸了，轧死了好多人……”

　　放下电话，李建苏在沙发上呆坐了半天。他宁愿相信是朋友听错了，“像孝波这样的好人是不可能出事的”，但当晚 的《新闻联播》还是证实了他想听到却又怕听到的讯息——出事的真是李孝波。

　　给车主王红芳开车的一共有两个司机，李孝波是其中之一，司机实行“两班倒”，人休车不休。除此之外，两个司机 都配有助手，李孝波的助手是他的外甥魏祥。按照事先的约定，每次两个司机都在黎城县东的一个加油站进行交接。

　　13号晚上，另一位从河北省武安县送煤回来的司机将车交由李孝波，李孝波连夜开车前往沁源县郭道镇的马家峪煤 矿装煤，然后再将煤送到河北武安……之前所有的细节都和往常一样：交接、检修、加油、上路。

　　然而不同的是，第二天早上6点左右，当李孝波驾驶的这辆晋D13513东风带挂大货车行驶到沁源县郭道镇附近 时，车在那一瞬间像失控一般轧死了21名正在公路上跑步的沁源县二中师生。

　　车祸真相

　　“经常跑这条线的司机，一路上要经过多少个村庄，几个转弯，甚至路上有多少个坑洼都知道，更何况李孝波是多年 驾龄的老司机。”司机李军说，“也许那天他真是打盹了，经常跑车的人都知道，凌晨三点到天亮这段时间是司机最容易犯困 的时候，之前的那段路不太好走，司机精神高度集中，过了交口，路非常平坦，而且也很宽，这个时候往往容易掉以轻心。”

　　据媒体的报道，发生车祸的当时确实是因为驾驶员李孝波睡着了，但据跟车的助手说，李孝波的外甥魏祥(音)回忆 ，“撞车前的那一瞬，李孝波喊了一声‘魏祥你快跑，刹车失灵了！’”

　　“谁都没有看到路上有车驶来”。据沁源县二中当天参加晨跑的学生称，事故发生的前一天夜里正下着小雨，路面比 较湿滑，而且有雾。事故发生后，学生们发现李孝波的车没开车灯。在事故现场，路面上也没有发现刹车的痕迹。难道真是刹 车失灵了？

　　据王红芳的妻子祝金连回忆，车到的当晚，是丈夫王红芳一块和李孝波去检修的车，“车肯定没问题”。车是10点 钟左右回来的，从黎城县出发的时间大概是12点前。

　　“9年驾龄的老司机在驾驶技术上没得说，更难得的是非常负责任，每次出车都不用操心，真想不到他会出事。”作 为王红芳雇用了一年多的司机，他对李孝波还是比较了解的，“小伙子平时话不多，人又实在，每次出车回来都要仔细地擦洗 一遍，哪个地方有毛病了，他都要认真地检修。”

　　沁源县交警队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领导称，“出事后李孝波非常恐惧，在录口供时他的供词也比较含糊，一会儿说是 刹车失灵，一会儿又说当时自己确实睡着了。至于是不是真的刹车系统出了故障，等技术鉴定出来后才能知晓。”

　　幸福破灭的家庭

　　李孝波一家在长宁村有着很好的口碑，出事的当晚，整个长宁村都沸腾了。村里人先是震惊，而后纷纷前去李孝波家 安慰他的父母和妻子。

　　李孝波家虽贫寒，但还算幸福。李孝波今年刚刚31岁，属虎，上面有三个姐姐，他是独子，也是家里的“擎天柱” 。李孝波有个8岁的女儿，聪明可爱，逢李孝波出车在外，女儿每天下午放学都要站在村口盼着爸爸回来。有时李孝波出车半 夜回来，经常听到女儿在睡梦里喊他。

　　可这所有的幸福都在李孝波出事后迅速的破灭了。李孝波的父亲李文彪平时就少言寡语，在他出事后更是一言不发， 只是闷声不响地坐在灶台边一袋接一袋地抽着旱烟，不时地用干枯黑瘦的大手抹那两行浑浊的老泪。

　　“昨天还好好的，今天的日子就没法过了。”李孝波的母亲牛胜娥边说边流泪。

　　李孝波出事的第三天，也就是11月16日的上午，李孝波的妻子到派出所给李孝波送去几件衣服。在看守所的两天 两夜里，李孝波不吃不喝，见到妻子后哭着说：“我轧死了那么多孩子，孩子的家长没法过了，我也不活了，你们都不要管我 了！”

　　刀尖求生

　　和李孝波一样，李军也经常往返于马家峪煤矿—沁源—黎城—邯郸这条线。晚上10点，李军从和他搭班的司机手里 接过车后就急忙赶往修理厂，按照惯例，他要在12点前检修完车辆并加满油离开黎城，前往马家峪煤矿。

　　在黎城县、山西省乃至全国都有许许多多像李军一样靠跑运输维持生计的人。虽然他们是在给别人开车，但无论车主 还是司机，搞运输对于他们来说就像在刀尖上求生存。车主需要面对的是不断上涨的油价和低廉的运输费用。而受雇于人的司 机也因运输行业的不景气影响，工资一降再降。

　　面对这样的窘境，所有的车主都明白，只有多拉货才可能少赔钱。这样的道理放在司机身上同样有效——只有车主赚 到钱，他们才有钱可赚。于是，“多拉快跑”成了每个司机的生存法则。

　　“一入冬煤就紧张了，特别是这两天煤不太好拉，所以只有半夜赶路，天亮时才能赶到煤矿。那个时间拉煤的车少， 不用排队。”李军一边敲打着车轮胎一边说道。

　　李孝波撞人的事对和李军一样的司机们触动很大，特别是在心理上，不管在外面跑运输的司机还是家人，都捏着一把 汗。

　　“家人最怕半夜电话铃响，多半是司机出事后通知家属的，只要一出车，我媳妇的心就提到嗓子眼。”

　　11月18日23点47分，李军驾驶的东风带挂货车驶出了黎城县。

　　从黎城县到马家峪煤矿全程195公里，但这段轿车只要3个小时的路程，货车却要行驶整整六个半小时。李孝波就 是驾着一辆东风带挂货车去沁源县马家峪煤矿拉煤的路上发生事故的。

　　“路不好走，特别是沁县至古交那一段，25公里的路要走一个半小时。”李军边说边开车。

　　“没有其他路可走”

　　“也可以走黎城—长治—沁源—马家峪，那样路就绕远了，其实路上需要的时间是一样的。”看到前面有交警，李军 放慢了车速，“经常跑这条线的司机都不走那条路，因为要经过三个收费站，这条路只有一个，虽然不太好走，但能省一些钱 出来。”

　　过了最难走的沁县至交口这一段路，李军长长地松了口气。和往常一样，25公里的路程李军用了整整一个半小时， 路况极差，车行驶在上面左摇右摆，坐在车里也像坐轿子一样颠簸不堪。

　　“如果全程都是这种‘搓板儿路’，估计李孝波也不会出事。这段路过去之后，就上了郭道镇的汾屯公路，很宽，很 平坦。”按照李军的驾驶经验，过了这段难走的路，驶上汾屯公路后司机很容易放松警惕性，而这时正好是凌晨五六点钟，“ 正是司机容易犯困的时间”。

　　凌晨5点多，李军驾驶的车行至沁源县郭道镇附近的汾屯公路。14号凌晨，李孝波驾驶的空货车就是在这里接连撞 倒一片学生后，又撞断了七八棵杨树后驶下了路基……路很好走，李军此时显得有些紧张，车速也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如果当天真是下着小雨的话，那当时的能见度就相当低。拉货的大车前窗玻璃一般都很脏，下雨后就被雨水冲成了 泥，雨刷器基本不起作用，这个时候司机很难看清路上的行人，只能降慢车速靠感觉行驶。”李军解释说，作为一名老司机， 夜间开车灯是基本常识，这一点李孝波不会不懂的。

　　汾屯公路是一条省道，十几年前它还是一条坑坑洼洼的石子路。后来路修好了，行车道变宽了，在这条公路上行驶的 车速也快了，可事故也变得多了起来。

　　沁源县二中就在汾屯公路的道边，除了学校，路两边还建有几家焦化厂。在靠近学校和焦化厂的路段没有路灯，学校 门前也没有任何交通警示牌，更让人感到惊叹的是，在距离学校不足五百米的地方，就是一家机电公司用来存放炸药的炸药库 。

　　“我经常跑这条路，也知道这里有一所中学，但不知道学生们早上有在公路上跑操的习惯。”李军很庆幸每次路过时 都没能赶上晨跑的学生。

　　他把车停在路边，随后拿起一条昨天夜里准备好的湿毛巾擦了擦脸，“通常情况下，跑这种短途车的司机即使是困了 也不停车，一边继续驾车一边强忍着，等天亮了困意也就过去了。一般老司机开车靠经验，即使困了，闭着眼睛也能把车开得 稳稳当当。”

　　自从发生了沁源的撞人事故之后，山西省在全省范围内开展了安全行车大检查行动。车一出黎城县，就看到不时有交 警穿梭于公路两旁，“之前这条路很少有交警，自从李孝波的车出事以后，交警都是24小时值班。”

　　车主的经济账

　　作为车主，王红芳怎么也想不到，去年刚从白龙运输公司买回来的

　　去年7月份，王红芳从白龙运输公司贷款购进一辆东风带挂货车，每月还贷17，260元，期限为一年半。新车刚 接不久，王红芳便雇用了李孝波为他开车，他亲自负责配货。“前两个月的效益一直挺好，到10月份就不行了，之后连运输 公司的贷款都还不上。”

　　王红芳的妻子祝金连曾算过一笔账：从马家峪运煤到河北省武安县一般的行程是3天时间，每吨煤的运费是150元 ，一个司机一次能运煤30吨，运费合计4500元。但这期间除去燃油费1800元，收费站交费470元，司机和助手的 餐费120元，保养车40元，三天的贷款1070元。

　　“而且这期间还有一些过路收‘黑钱’的没算在内，实际上车主都是亏损运营。”祝金连说道。

　　“其实司机和车主的心情都是一样的，我能理解李孝波当时为什么把车开的那么快。”李军说，虽然司机只挣车主的 工资，车也不是司机本人的，但只有车主赚到了钱，司机才可能赚到钱，“司机有很多，你如果拉一趟货在路上花费的时间太 多，车主就会找别的司机了，作为车主，谁都想多拉几趟活儿。”

　　“以前在河北省武安县境内，有几个村子的老百姓都收过路费，否则就不让司机过去。”据李军讲，不光沿途村落的 村民收过路费，一些交管部门也收钱，“不管

　　问到哪段路有交管部门收“黑钱”，李军笑着摇了摇头，表示不能说。随后他讲了一个故事：有一次李军去武安县送 煤，之前他预备了800块钱，专门用来应付沿途的村民和交警，等过了那几个村子后，他身上带的钱几乎一分不剩。

　　“干这行的，一天不吃饭都很正常，有时遇上堵车，几天都吃不上一顿。”李军说。

　　“村里20岁至40岁的人有一半都是给人开车的。长宁村十年九旱，只适合种点玉米，有一部分水浇地还因为水费 太贵早都撂荒了。都说跑运输是搞副业，但在长宁村，运输是主业，一家老小全指这个生活。”李建苏也是一名司机，他和李 孝波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初中毕业的他用这样的词形容长宁村的司机：苦涩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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