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经杂志专访美国助理贸易谈判代表

　　本刊特派记者 楼夷 发自香港

　　“一个很有趣的事情是，我和中国政府谈的时候，总得谈坏的事情；而我在和国会谈的时候，我得谈关于中国好的事情。”斯特福特说

　　12月13日晚，新上任的助理美国贸易谈判代表第莫斯·斯特福特(Timothy P. Stratf

ord)在香港参加WTO部长级会议期间接受了《财经》杂志的专访。

　　专责中国问题的第莫斯·斯特福特Timothy P. Stratford可以算是“中国通”。他从上世纪80年代就在中国工作，2001年担任中国美国商会会长，致力于推动中国“入世”。2003年担任通用汽车的总法律顾问，两个月前被任命为美国助理贸易谈判代表。

　　就在接受采访前一天，12月12日，美国贸易谈判代表办公室发布了2005年中国“入世”承诺执行状况报告。在长达40分钟的采访中，斯特福特谈及中国“入世”承诺执行、多哈谈判以及中美贸易等多个热点问题，期间不乏咄咄逼人的警告和对中美贸易发展的期待。

　　在肯定中国在法律修订、关税减免以及服务业开放方面取得进展的同时，斯特福特强调在一些重要的领域上中美依然存在分歧。而这些分歧随着中美贸易赤字的增加会引发中美贸易关系的紧张情绪。

　　“我们认为2005年美国对华贸易赤字会达到2000亿美元。”斯特福特说：“这引起美国国内很多人的担心。”他表示，尽管大部分贸易是正面的，但是部分贸易“建立在不公平的基础上，会引发对全局的负面影响。”

　　其中最关键的是知识产权问题。斯特福特认为中国没有有效地执行知识产权保护。“事实上，我在中国呆了23年，但直到两个月前，我都不知道在哪里买正版DVD或者CD。”他说。

　　斯特福特表示，如果说中国的比较优势在于廉价的劳动力，那么美国的比较优势在于知识产权。“当我们出口知识产权去中国的时候，我们在你们的市场上没有同样的竞争机遇。”

　　他以电影业为例，称如果美国的电影产品可以卖到中国，“那么赤字可以变为1990亿美元。”而电脑软件是另外一个例子。他说，中国是世界上第二大个人电脑市场。但只是第25大电脑软件市场。“为什么会这样？”斯特福特说：“只有一种结论，大多数电脑也许用的不是正版软件。”

　　“情况比过去更糟”。谈及中国的知识产权保护现状，斯特福特告诉记者，明显的证据是美国海关截获的中国假冒品数量上升。尽管双方为保护知识产权进行了长期合作，他依然表示缺乏双方在知识产权保护的交流“挫折很多”。“我们在抱怨，他们谈他们的努力工作。然后我们说那不够。”

　　交流的结果使得双方感到沮丧。“我们感到沮丧是因为情况更糟了。他们感到沮丧是因为他们做了大量的工作并没有得到我们的认可。”

　　尽管肯定中国政府的工作，斯特福特认为要解决问题，需要确定非常具体的目标和对象。他举例称，虽然中国政府称生产盗版DVD的都是非常小型的工厂，但有证据表明合法工厂也在生产盗版碟。他并表示已提出非常具体的解决建议。

　　斯特福特表示，正是知识产权保护等分歧使得许多美国人对中美贸易“有非常负面的印象”。尽管他认为这很不公平，但也说明了为什么要共同努力来解决问题。

　　置疑中国钢铁政策

　　除了知识产权，中国钢铁政策是斯特福特眼中的第二个重要问题。他认为中国的

　　斯特福特告诉记者，在他上任一周内，曾和多个美国公司以及美国各产业代表谈话。美国业界认为，中国在四年中扩大产能，导致供过于求以及价格猛跌。“原材料价格甚至高于制成品的价格，这不是市场化的。”斯特福特说。他告诉记者，这导致美国钢铁业难以向中国出口，而且在国际市场受到中国产品的威胁。

　　但斯特福特没有谈及的是，中国钢铁对美出口因为2001年美国实施特别保障条款而遭到萎缩，直到2003年才因该条款的停止执行才迅猛增长；他也没有提及，在前两年中国固定资产投资热潮中，不仅中国钢铁业扩大产能，曾濒临破产的美国钢铁业也因此大赚一笔。

　　事实上，目前美国贸易谈判代表办公室正在处理一起对中国钢管的特别保障申诉。在此之前，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认定来自中国的非合金焊缝钢管对美国市场造成扰乱。随后美国贸易谈判代表办公室与中国

　　斯特福特告诉《财经》，法律要求美国总统采纳国际贸易委员会的建议，除非存在以下三种因素中的一种：美国国家安全利益、美国国家利益(主要为经济利益)或者中国政府已经采取措施。斯特福表示，到目前为止中国政府并没有采取措施，也不涉及国家安全利益。所以国家整体利益成为关键考量因素。“由美国总统来决定制裁给予美国钢管行业以及其他行业带来的好处和坏处。”

　　此前多个对华产品的特别保障申诉最终否决，均是出自国家利益的考虑。而美国贸易法律人士认为，由于时值美国国会中期选举运动展开，贸易保护主义升温，此案的政治时机对中国不利。美国普衡律师事务所律师汉密尔顿·洛伊对《财经》表示，钢管特保案将比过去的特保案例承受更大的政治压力，而布什总统“难以承受什么都不给美国钢铁行业带来的严重后果”。

　　在此背景下，斯特福特此时一席话不啻为布什政府对业界压力的一种回应。但被问及政治因素是否会影响此案时，斯特福特只是简单表示“我认为布什总统会依法作出决定。”

　　为棉花补贴辩护

　　除了中国“入世”承诺执行，斯特福特也谈及此次香港会议相关议题。棉花补贴是美国此次多哈谈判中最受诟病的问题之一。近日香港乐施会发表报告称，美国廉价棉花涌入中国，威胁了中国农民的生计。而《南华早报》也称美国将棉花补贴问题与整体农业方案联系在一起的做法危害了整个多哈谈判。对此美国贸易谈判代表波特曼在香港会议开幕当天的新闻发布会上进行了反击，认为中国的棉花市场开放得不够。

　　斯特福特也对美国的棉花补贴政策进行辩护。他表示，美国棉花对华出口增加是因为中国主动增加了配额同时，他认为需要考虑左右棉花价格的多种因素，包括中国政府在鼓励棉花种植、合成纤维的生产方面的政策以及棉花采购方式等。

　　斯特福特还称，美国政府准备在全球基础上谈判如何对待补贴、市场准入以及对所有农产品的国内支持和出口补贴，包括棉花。

　　要求中国进一步市场开放

　　进一步开放市场，不仅是美国贸易谈判代表办公室此次相关报告的重要内容，也是此次多哈谈判中的主题之一。美方曾多次呼吁中国开放金融、电信、快递等服务业市场，但在中国受到冷遇。

　　斯特福特表示，美国要获得中国的市场开放，可以交换的东西不多，因为美国的市场已经非常开放。他以中海油为例，称当时反对中海油收购美国石油公司的人曾经提问：如果一个美国公司想买中国的石油公司，可以吗？当得到否定回答的时候，反对者就反问：那么我们为什么要让中国公司来买美国公司呢？

　　“我不认为那是正确的看待问题的方式。那是部分人的看法，是一些国会议员的说法。”斯特福特。但他认为相对美国市场的开放，中国市场在很多领域还是封闭的。

　　“也许某些地方我们可以做交易。但事实上大多数开放对中国更有利。”斯特福特说。他表示中国市场很大，不用担心外国人占据和主导中国市场。他认为引进更多参与者对市场有利，而且会帮助中国行业真正进入该领域。

　　在斯特福特看来，开放中国市场将有利于中美贸易关系，改善美国国内对中国的负面印象。他表示，目前美国国会对中国总体呈负面印象，与四年前给予中国永久性最惠国待遇时截然不同。

　　他给记者讲了一个小插曲。上个月美国贸易谈判代表波特曼准备在北京的演讲稿时，也提及国会的态度。演讲稿称，“如果我们现在进行给予中国永久性最惠国待遇的辩论，而不是四年以前，讨论会非常不同，结果也不同。”斯特福特认为语气过于强烈，要求改成“结果也可能不同。”最后波特曼说：“好吧，那就改成‘结果也非常可能不同’。”

　　尽管在整个采访中都以激进的语气指出中方在执行承诺中的问题，斯特福特表示，美国政府认识到和中国贸易的好处，并试图在批评中国与肯定中国之间取得平衡。其中包括由“中国通”的斯特福与国会议员多方沟通。

　　“一个很有趣的事情是，我和中国政府谈的时候，总得谈坏的事情；而我在和国会谈的时候，我得谈关于中国好的事情。”斯特福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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