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赵耀民
上戏六十岁生日，国家话剧院送来的“蛋糕”在美国也是新出炉的：囊括全美三大戏剧奖的约翰·Ｐ.尚利的《怀疑》(胡开奇译)。说明书在“剧情简介”中写道：“纽约的一个天主教教会学校，老修女博维亚怀疑神父弗林对一个黑人学生有不轨行为，于是她勇敢地站出来，不顾一切地开展一系列维护教堂圣洁的行动，但她掌握的全部证据是别人含糊不清
的观察和自己内心的感觉。神父是个极有魅力并深受学生喜爱的教师，难道他真的有不轨行为？还是他无辜地成了博维亚修女迫害和追捕的牺牲品？”
这两个预设的问号，在我看来，有意无意地把观众的思路引上了歧途；而即使不看说明书，演出的效果也证实了有把观众引向猜谜游戏的嫌疑。这当然无伤大雅，但我的问题是：《怀疑》要表现的究竟是什么？
按我的理解，《怀疑》要表现的既不是维护教堂圣洁的正义，也不是捕风捉影迫害无辜的冤案；给这方多一点理由或者给那方多一点证据，二度创作上偏向修女还是神父，其实都无关紧要，事情的真相无关紧要，那一切都是剧作家精心布置的烟雾和迷阵，虽然必要但无关宏旨。《怀疑》真正要表现的就是“怀疑”本身。就像《哈姆莱特》的“犹豫”，《奥赛罗》的“嫉妒”，它首先是一部深刻的性格悲剧。
博维亚认为，在一个没有邪恶的社会里，纯洁或许是一种明智的选择；而反之，则必须时时睁着怀疑的眼睛，“让他们觉得，你一眼就能看穿他们。”怀疑给了她巨大的精神力量，勇往直前和不择手段的底气，她唯一确信无疑的是自己的怀疑，为此她宁可离上帝“远一步”，哪怕天堂之门在她身后关上。怀疑的偏执人格在给他人造成痛苦不安的同时，也让自己从此永无宁日。它从理性出发却摧毁了理性，毁灭了生趣只留下斗志，以及战斗之后的失落和空虚。“我怀疑啊，我怀疑啊……”剧终时，博维亚不甘、惆怅和空洞的哀鸣，使我们清晰地看到了一座堡垒的坍塌和一个悲剧性格的树起，悲剧所唤起的“怜悯和恐惧”之情如期而至，水到渠成。它与展示“蚯蚓在钩上挣扎过程”的古希腊悲剧一脉相承；虽然那是对命运悲剧的比喻，但在放逐了诸神的现代人眼里，性格即命运。
《怀疑》又是一部哲理悲剧，关于“怀疑”的悖论。我想，这也许是二度创作强调此剧“思辨”的理由。怀疑是对还是错？是崇高还是卑下？是美好还是丑恶？因为取消了给出真相的答案，所以一切皆成悖论。我们无法从事实出发进而从道德层面再进而从审美层面作出判断。这正是这部作品的魅力、真谛和普遍意义之所在。真相往往永远不可知，就是这个世界最大的真相，所以，怀疑一旦开始，悲剧已经注定。这样的悲剧，未尝不可被看作是荒谬的喜剧。这又是另一个悖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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