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岁的《长生殿》如何年轻

　　当年曹禺先生从中国青年艺术剧院小剧场的座位上站起来，欣喜地说：真没想到，你们把我这个很老的《雷雨》，变得这样年轻！今天，如果清代文人洪昇九泉有知，是否也会欣喜地说：你们把我这个300岁的《长生殿》，演绎得与21世纪的观众如此亲近！

　　特约撰稿／唐斯复

　　迷人的动因

　　已经存在300年的《长生殿》于12月18日首次全本投入排练。

　　作为这部戏剧的制片人兼演出剧本整理者，我既兴奋又不安。

　　排演全本《长生殿》的动议源于理想和决心。回顾昆曲起源600年，命运多舛，几度兴衰。20世纪50年代一出《十五贯》把昆曲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但是，全国7个昆剧团(包括永嘉昆曲研习社)长时期以来仍处于起起伏伏、惨淡经营的困境，近几年有的昆剧团处境虽有好转，但全国昆剧院团总体上依旧没有出现生存状态的转变。各昆剧院团的演出基本上是无序的，在旅游景点，甚至出现了一天演若干场，每场30分钟小节目的状况，登大雅之堂的昆曲沦为街头卖艺，让所有热爱昆曲艺术的人感到辛酸与汗颜。

　　我们应当怎样设计昆曲艺术在世界上呈现的方式？什么样的方式最能体现中国文化的尊严？这是最初产生要排演全本50折《长生殿》的原因。

　　2001年秋冬，与上海昆剧团的艺术家们第一次谈论排演全本《长生殿》，《长生殿》是明清“传奇”中与《牡丹亭》比肩的杰作，最能充分体现中国昆曲艺术的博大精深。应该说那次谈论是后来漫长的酝酿和筹划全本《长生殿》工程的序幕。当时情景至今令人难忘，仿佛一个埋藏心中几十年的愿望，一刻间迸发，每个人都激情澎湃，甚至还都想好了，我们要与兰心大戏院携手，那里也是抗日战争胜利后梅兰芳大师复出首次登台演出的地方，当时演的恰恰就是昆曲！典雅的剧场演出典雅的昆曲，相得益彰。

　　困惑的起步

　　但是，这个激动人心的“念头”很快陷入了渺茫境地：承诺主办演出的机构悄悄退出，资金落空；排演程序上不了任务繁忙的上海昆剧团的日程；设定演出全本《长生殿》的昆曲剧场目标，一点也没有着落。一时间，选择放弃还是坚持都变得很艰难。一方面是对传统文化的使命感无法割舍，另一方面，习惯于依靠国家单位提供资金、主持创作的路，又被堵死了。唯一可以做的是自己先将演出剧本整理出来。

　　我给上海昆剧团团长蔡正仁打电话，说：“蔡先生，我先来试试整理演出剧本吧。”“好，好！”对方很热情，给了我很大的鼓舞。工作就这样孤寂地开始了。

　　整理演出剧本是经历一次再创作的过程——

　　《长生殿》描写唐代皇帝李隆基和妃子杨玉环的生死爱情故事。在中国历史上以这个题材写成的戏剧作品颇多，但洪昇的《长生殿》历史感厚重，故事跌宕完整，人物情感真挚，场面变化多端，清晰准确地以表现男女之情而抒发国家兴亡之感。而且剧作者严格按照昆曲曲牌书写的精美唱词，情节、细节设置透露出过人的想象力。

　　全本《长生殿》包含50折，是一部篇幅巨大、内容浩瀚、上天入地的大戏，它由两组平行蒙太奇来结构——唐明皇、杨贵妃的爱情故事和安禄山谋反、社会动荡的故事交织在一起，人间的炎凉和天上的浪漫交织在一起。所以，长期以来被认为在舞台上全貌演出是很困难的，但又是艺术家们难以泯灭的创作欲望之所在。

　　我捧着《长生殿》原文，对照注释阅读6遍，把剧本脉络弄清楚，方感原先理解的剧本与原作精神相去甚远。

　　于是我多方征求意见。黄宗江说：“‘窥浴’可千万不能删，删了就没劲啦！”(“窥浴”一折描写在华清池宫女窥视唐明皇和杨贵妃沐浴的情景)；余秋雨和白先勇英雄所见略同：“‘弹词’一定要保留，《长生殿》是借男女之情抒发国家兴旺之感，这一折作了最充分的体现。”(“弹词”为剧中人李龟年怀抱琵琶街头卖唱的折子，是上海昆剧团计镇华的看家戏)。在中国艺术研究院关于苏州昆剧团演出《长生殿》得失的讨论会上，我又获得了很多提醒。

　　这样，我就形成了自己对全本《长生殿》的初步想法：展现在今天观众面前的《长生殿》应该是具有古典美、又是面貌全新的大戏。它特别应该吸引年轻观众，使观众能够看得懂，喜欢看，放不下。

　　我在尊重原剧本的基础上，借用连台本戏结构，压缩剪裁，最终，将经过浓缩的50折戏的内容，规整、匀称、符合戏剧启承转合规律地纳入四本戏“钗盒情定”、“霓裳羽衣”、“马嵬惊变”、“蓬莱重圆”。演出本采取“说书人”串联的方式，说书人由剧中宫廷乐工李龟年担任，大幕内外，时进时出，很是自由，首尾衔接，有机地将四本戏连接成一部完整的大戏，每一本又独立成章、包含《长生殿》的精华。观众可连看四本，也可只看一本。

　　戏外蒙太奇

　　有趣的是，整理演出剧本与排演全本《长生殿》的机遇，呈现出第三个平行蒙太奇，这是剧情之外而又关系排演命运的蒙太奇。

　　2001年5月18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中国昆曲定为“人类文化非物质和口头遗产代表作”。2003年3月，国家领导人胡锦涛、温家宝、李长春、陈至立及文化部长孙家正等相继指示：制定措施，抢救、扶持昆曲艺术。同年，文化部举行“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剧本征集”，在600多个应征剧本中，全本《长生殿》名列17个“提名奖”之中。2004年上海市文化发展基金会对全本《长生殿》排演资助120万元。2004年文化部、财政部联合出台“国家抢救、保护、扶持昆曲艺术工程”，5年拨款5000万元，于是全本《长生殿》在2006年获得资金支持就成了可能。接着，经过三个阶段的改稿，全本《长生殿》演出剧本整理基本完成，关于排演全本《长生殿》的市场运作机制也初步形成：未来全本《长生殿》的演出，计划由上海昆剧团、上海透明思考文化传播公司、上海兰心大戏院三方组成联合体，长期经营。

　　5年的坚持，终于等来时机成熟，2005年10月上海昆剧团排演全本《长生殿》案头工作启动，12月18日正式进入排演，计划2006年11月公演。

　　舞台设想

　　为年轻观众排演《长生殿》，是创作的出发点。《长生殿》的舞台表现方式将力求新意。

　　首先，昆曲表演将告别博物馆式的观念，演员们历经数代的折子戏程式化表演，将回归到剧本提供的生活化形态，让人物形象显现活生生灵动的魅力。在全本50折中，过去经常上演的不过是其中的十余折，即将上演的全本《长生殿》的戏对观众来说绝大多数是新鲜的。在剧情过渡中，也会考虑现代观众的欣赏习惯。比如，第一本幕启时，原来以两大段、几十句唱词、慢悠悠述说全剧情节的“传概”，被简练为说书人李龟年的“开场白”，观众被明明白白地带入戏中。

　　在演出阵容方面，也是优化组合。四本戏安排四组演员扮演唐明皇、杨贵妃，以上海昆剧团演员为主，同时，聘请全国的优秀演员，并且老中青相结合，师徒同一角色，以体现昆曲艺术的传承。总导演是中央戏剧学院教授曹其敬，总舞台设计师是上海戏剧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刘元声，他们曾有默契合作，能为剧本内容寻找到最恰如其分的舞台表现语言。唱腔设计是素以深入研究人物著称的顾兆琳，他设计的唱腔与人物行为丝丝入扣。灯光设计是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设计师易立民。另外，琉璃工房艺术家杨惠姗、张毅也将根据大唐天宝年间宫廷的奢华，为《长生殿》创作、制作琉璃道具和配饰。

　　试想，不久的将来，在经历过好几个时代的大都市气质的剧场内，大幕启时，典雅、精致的舞台，样式独特、色彩绚丽的服装，传统风格、戏剧性节奏的唱腔，反朴归真和时尚精神相结合的乐队建制，……将怎样取得先声夺人的效果。全本《长生殿》将是一部悬念迭起的连续剧。(作者为《长生殿》制作人、演出剧本整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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