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茂名“三假案”责任谁担

　　两个从没有业务往来的企业，却分别成了一个购销合同官司的原告和被告；被告从未参与案件的审理，在法院判决里 却赫然有着原、被告的举证和答辩；只有小学文化的老农竟成了当事一方的副厂长。已经审判、执行完毕的案件从头到尾都是 假的。纠纷是假的，证据是假的，连当事人也是假的。

　　案件：貌似普通又真实

　　□田加刚本报记者景剑峰

　　发自广东茂名

　　2月15日，刚刚过完传统的元宵节，一个年届花甲的老人干着农活。但他不是农民，如果不是一场莫名其妙的官司 ，他可能现在依然是一家国有企业的厂长，但那场官司使他所在的企业破产了，他也就失业了，回到老家当起了农民。老人叫 黄志汉，在那起“三假”案件之前，他是广东茂名茂南烤烟一厂的厂长。如今，他奔走在茂名人大、政府、政法等相关部门之 间，他要为企业讨回公道。

　　那是1995年8月，广东茂名市茂南区法院审理了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欠款纠纷。原、被告分别是茂名市海岸贸易 公司和茂南烤烟一厂。

　　茂南区法院审理后认定的事实是：1994年2月8日，海岸贸易公司销售价值66万余元烟叶给茂南烤烟一厂。茂 南烤烟一厂收到烟叶后，又将货转卖给四川省彭水民族烟厂，由于彭水民族烟厂一直没付款，导致茂南烤烟一厂无法付清欠款 给海岸贸易公司。后来经上述3个公司协商，同意把茂南烤烟一厂的债权转让给海岸贸易公司，由彭水民族烟厂直接对海岸贸 易公司还债。彭水民族烟厂实际收到烟叶1650担，价值41万余元。减去这笔钱，茂南烤烟一厂还欠海岸贸易公司249 593元。后来海岸贸易公司反复追债没有结果，就把茂南烤烟一厂和彭水民族烟厂一起诉到法院。

　　茂南区法院依据上述事实做出判决：茂南烤烟一厂应还欠款及利息共319337元，彭水民族烟厂(执行时已经破 产)需要还债及利息等约55万元。

　　记者拿到了相关材料。当年这个“(1995)茂南法经初字第03154号”的判决卷宗里，法律文书齐全，原告 有起诉，被告有答辩。原、被告都聘请了律师，主审法官是柯子兴。

　　打开厚达13页的卷宗，里面的开庭笔录详细地记载了审理全过程。原告和两个被告充分运用自己的诉权，展开了充 分的辩论。

　　这一切看起来，都是一个既普通又真实的经济纠纷案。

　　被告：根本不知有此一案

　　对于被告茂南烤烟一厂来说，这个案子却是天降横祸。直到1998年被执行时，他们才知道自己陷入了这样一件案 子。当时的厂长黄志汉说：他们从来没有跟海岸贸易公司有过任何业务往来，更没有什么买烟叶又转给四川彭水烟厂的事。

　　作为被告一方的茂南烤烟一厂从始至终，都没参与法院的审理活动。“举证、答辩、签收法律文书，这些需要被告出 面的事情，茂南烤烟一厂从未参与。”黄志汉回忆说。

　　在判决书上，茂南烤烟一厂的诉讼代理人是“莫怡基”，身份是“副厂长”。几乎所有的涉及茂南烤烟一厂的法律文 书，签名的都是此人。

　　经记者调查，茂南烤烟一厂并没有设副厂长，也没有“莫怡基”这个职工。据记者了解，莫怡基是个60多岁的老农 ，只有小学文化程度。

　　1998年11月，判决下达后，法院便对茂南烤烟一厂进入执行程序，将烟厂655件黄烟叶扣押并拍卖。厂长黄 志汉说：按当时价格，这批黄烟叶价值86万多元。拍卖时，只拍了30多万元抵偿部分债务。而购买这批烟叶的竟然是海岸 贸易公司。于是，这批烟叶实际上交给了“茂名海岸贸易公司”的经手人杨春辉。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所谓的“茂名海岸贸易公司”已经不存在了。

　　在法院执行时，厂长黄志汉身在外地，厂里工作人员由于从没听说这起案子，便试图阻挠法院执行，从而与执行人员 发生了纠纷，结果还被罚款500元，两人被拘留15天。

　　茂南烤烟一厂是个很小的国有企业，这笔损失让企业遭受重创。烟厂不顾“罚款500元，两人被拘留15天”的冤 屈与伤痛，马上向法院申诉再审，理由是，他们根本没参与此案，连企业的印章也是伪造的，整个案件都是假的！茂南区法院 受理了茂南烤烟一厂的申诉，他们审查全案后，也发现了重重疑点，便决定再审此案。

　　法院：有人欺骗法院审判

　　2000年，茂南区法院再审时，追加了一系列当事人。在审理时，由于时隔5年，这些人的说法又互相矛盾，案件 开始扑朔迷离起来。

　　杨春辉，茂名海岸贸易公司的副经理，是原审案件原告方代理人；莫怡基，是原审案件被告方代理人。作为原审的实 际参与人，他俩被法院追加为第三人参与诉讼。同时追加的，还有跟杨、莫做烟叶买卖的生意人黄湛新等。茂南烤烟一厂跟海 岸贸易公司的欠款纠纷,最主要的证据是一张“欠款凭据”，这个凭据上面签名的经手人是“黄湛新”，加盖了茂南烤烟一厂 的公章。

　　庭审中，杨春辉辩称他没有什么责任：“茂南烤烟一厂给莫怡基的授权委托书和‘黄志汉’的姓名是我填写的，但公 章不是我盖的，是莫怡基拿到法院的，跟我无关。《欠款凭据》的内容是我写的，欠款人的姓名是黄湛新写的。因黄湛新欠我 公司的钱没有按时还，是我到彭水找到黄湛新，经三方协商才把债权转移给我。执行所得的款全部交给公司了。”

　　莫怡基在答辩时承认造假：“黄志汉没有委托授权给我，是杨春辉叫我去出庭办理这事的。《授权委托书》是案件执 行过了两三年之后才办理的。在原审庭上我没有说过话，签名也不是我签的。”

　　黄湛新作为“欠款凭据”的经手人，把事情的原委说得比较清楚一些：“1993年，我和杨春辉合伙经营黄烟叶生 意，签有合伙经营协议。由于当时烟价不好，存放了半年时间。1994年2月，杨春辉带其单位二人将我从我家劫持到他办 公室，迫我给他写661326元欠条。1994年4月，杨春辉和莫怡基等人将我存放在仓库的烟拉走。拉走烟后，杨春辉 没有交回我写的661326元欠据。后来，又要我写委托书，转移债权给茂名海岸贸易公司。”

　　为什么他们想到用茂南烤烟一厂的名义呢？原来，黄湛新等4人合伙做生意，其中一个叫黄强兴的人挂靠在茂南烤烟 一厂，对四川民族烟厂销售时，他们经常打着“茂南烤烟一厂”的招牌。

　　茂南区法院依据上述答辩及公安部门的鉴定，认定：杨春辉伪造了茂名海岸贸易公司的公章，伪造了法定代表人身份 证明书、授权委托书，并伪造了原审一系列证据。莫怡基不是茂南烤烟一厂副厂长，也没有获得法定代表人黄志汉的委托。两 人合谋提供假材料，欺骗法院立案、审理和判决。法院执行的茂南烤烟一厂的655件烟叶拍卖得款208945元，但此6 55件烟叶的进货价款(含运输和

　　杨春辉在法院判决后提出上诉，茂名中院发回重审。2003年12月，茂南区法院做出重审判决，对前审判决认定 的事实全部维持，在判决部分，将杨春辉等3人的赔偿责任取消，改为由原告执行回转86万余元给被告。

　　警方：介入调查事实真相

　　茂名警方介入这个案子后，前因后果得以进一步明朗。针对伪造企业公章等情节，警方对莫怡基进行了讯问。

　　莫怡基说：“我小学毕业后在家务农，1994年杨春辉开了海岸贸易公司，要我当法人代表，做了几个月后换了一 个叫杨亲的人当法人代表，没做任何生意。1995年8月，杨春辉找到我说，他现在正在打官司，要我帮忙。他说打三角债 的官司，黄湛新欠他的钱，四川彭水民族烟厂欠黄湛新的钱，现黄湛新没有钱，希望从彭水民族烟厂拿回一部分钱，叫我以烤 烟一厂的名义到茂南区法院出庭。我不同意，后来杨春辉就硬拉我去的法院。法院的一个同志叫柯子兴的叫我在一张纸上签名 ，我当时没有看清是什么内容，我想签名是表示进入法庭里了。后来开庭，在庭上，他们都说普通话，我听不懂。开完庭后我 就走了。1998年11月，就是法院封黄志汉的烟前几天，杨春辉寻呼我，叫我到茂名北部湾吃饭。我在北部湾见到了杨春 辉及法官柯子兴夫妇。我们几人吃完饭后，法官柯子兴叫我帮他办一下手续，接着拿了一张授权委托书给我让签名，我不肯。 后来杨春辉说他办好了，只是对我说一下。”

　　授权委托书盖有公章，莫怡基说他早知道公章是假的：“在法院封了茂南烤烟一厂的烟后，有一次杨春辉对我说‘怡 基，我其实连你都骗了，为了取回彭水民族烟厂的钱，我到了彭水烟厂，烟厂厂长说拿钱要经茂南烤烟一厂的同意，我就私刻 了一个茂南烤烟一厂的公章。’我说这样对我不利，杨春辉说不用怕，到时推给黄湛新就是了。”

　　后来在茂南区法院的审判中，杨春辉果然把伪造公章的事情，全部推到别人身上。

　　对于杨春辉和莫怡基伪造企业公章的行为，警方分别给予了他们劳教两年的处罚。

　　假案：法院无法回避问题

　　茂南烤烟一厂厂长黄志汉认为，烤烟一厂无辜陷入假案泥沼，前后白白折腾了10年，时间、精力、金钱上都损耗巨 大，到现在还没取回应归还的财产，这一切不光是杨春辉等人的责任，茂南区法院也难辞其咎。他所在的企业破产了，他也失 业了，回到老家当起了农民。

　　2005年5月，茂南烤烟一厂向茂南区法院申请国家赔偿。7月，法院下达裁定，驳回了申请请求，理由是，这是 一起民事错案，依照法律规定，进行执行回转，把原告取得的财产返还给茂南烤烟一厂即可。但是，执行回转实际上已经无法 执行。茂名海岸贸易公司在1996年打完官司不久就变更了登记，改成“茂名海岸石油

　　后来，茂南烤烟一厂又向茂名市中级法院提出了国家赔偿申请，2005年12月21日，茂名中院的判决是，维持 茂南区法院的决定。

　　至于当初海岸公司的副经理杨春辉，现在仍在做着生意。在法院执行时，他提出执行异议，最后法院裁定，只执行已 经不存在的原告，不执行杨春辉。

　　黄志汉的律师说：假案是法院无法回避的问题。假原告、假被告，法律关系整个都是虚假的，应该认定为假案，假案 适用国家赔偿法的规定，表明的是公民同国家机关的法律关系。此外，如果没有法官的有意协助，这件错案是不可能出现的， 法院在这个案子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值得人们关注。

　　据记者了解，该案涉及的大量法律文书，如宣判笔录、判决书送达证等等，签名的都是“莫怡基”。前不久记者采访 莫怡基时，他说这些都不是他签的。黄志汉的律师说：这些法律文书相当一部分都是要求当着法官的面签字的，如果法官不是 合谋，则断然不可能把这一切做得天衣无缝。

　　年届花甲的黄志汉如今在空闲时，便不停地到茂名人大、政府、政法部门上访。厂子破产，他家里的经济也陷入了困 境。对于国家赔偿的问题，他也没什么信心。但他不甘心那场官司就那样结束。于是，上访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相关专题：民主与法制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