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凤梅：从铁姑娘到铁娘子

　　本刊记者/吕娟

　　2006年2月15日，河北石家庄。

　　侯凤梅律所的办公桌上摆放着两大瓶鲜花，白色的百合，粉色的康乃馨，还有三朵嫣红的玫瑰夹插在百合当中，将硬 朗的办公环境瞬间调整得柔和。“有同事送的，当事人送

的”，侯凤梅笑得掷地有声，“玫瑰是爱人送的”。

　　刚过去的一天是情人节，也是侯凤梅的生日，同时收获友情、信任和爱的祝福，让她在迈向48岁的年头里，又一次 品尝到了一种温馨与淡定的幸福。

　　铁姑娘“下海”

　　15岁高中毕业后，侯凤梅在家乡吴桥县当起了一名地道的农民。没过两年，便成了全村闻名的铁姑娘。犁耧锄耙， 这些小伙子干起来都皱眉头的农活也成了她每天的必修“功课”，“种庄稼，要比别人亩产高；修路，要比别人速度快”，侯 凤梅说自己身上有那个时代“铁姑娘”的深刻烙印。没多久，不到二十岁的侯凤梅就当上了民兵连长、三八修路连连长，令周 围的乡亲咋舌。

　　国家恢复高考制度的消息传来后，渴望读书的侯凤梅高兴地报名了。“第一年被人顶替，第二年差几分”，两次失利 的她并没有气馁，白天快乐地干着农活，晚上继续挑灯备考。

　　1979年，21岁的侯凤梅以吴桥县文科第一的成绩考取了北京政法学院(现中国政法大学)，“铁姑娘”成了家 乡的金凤凰。

　　四年寒窗苦读后，侯凤梅以优异的成绩被分配到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捧着家乡人眼里的金饭碗，她快乐 而忙碌地做了10年法官。

　　如果没有选择做律师，侯凤梅毫不怀疑自己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法官，几乎年年的省直先进工作者、优秀党员、三八红 旗手，1993年辞职之前，刚破格提升到正科级。

　　侯凤梅说自己在那个年代选择“吃螃蟹”的具体原因，至今她也没有想太清楚。“做法官时，接触到很多律师，优秀 的律师令人钦佩，而有些律师辩护，我在法官席上着急，心想要是自己肯定比他强。”侯凤梅笑着说，“可能是自己那时年轻 气盛，在与一些律师研究探讨案子的过程中，一些律师说侯法官你更适合当律师，我一想，是啊，我为什么不能当律师呢？”

　　侯凤梅要当律师的选择遭到了家人、领导的一致反对和劝阻，“只有爱人和姐姐是支持我的”。经过半年的思想斗争 ，1993年，侯凤梅终于跨出了法院的大门，与朋友一起创建了当时河北省还少有的合伙制律师事务所，成了河北省高院第 一个辞职“下海”的法官。

　　“下海”之初的艰辛，侯凤梅一样没少尝。首先是心态上的转变，侯凤梅笑着说那是“从将军到奴隶”的落差。第一 次去区法院办案子，法官连正眼都不看就让她在门外等了半个多小时。“我从门缝往里看，他就是在喝茶看报纸。”第二次敲 门进去，又被法官不客气地逐了出去，“心里有火不能发，只能耐着性子跟他陪笑脸”。走出法院时，侯凤梅委屈的眼泪扑簌 簌地往下掉。“做刑辩律师，压根没有机会去考虑女性的自尊和面子。”

　　挑战体能与耐力，是她面临的另一项重大考验。“寒冬腊月，顶着没到膝盖的漫天大雪去农村做调查，狂风把衣服都 吹开了，手僵得握不住笔，住四处漏风的小旅馆，一天只吃一顿饭，抓不住筷子，只能捧着碗用嘴吸。”

　　侯凤梅记得最初自己办案子时，忙活了半年，最后得到的代理费是200元。“但那时很快乐，一种觉得自己的工作 有价值的快乐。”

　　几年后，侯凤梅在河北的名气越来越大，先后担任了“省级干部姜某玩忽职守、受贿案”、“杨某诉省二院丢肾案” 等重大案件被告人的辩护人，并以法律援助的方式代理了多起妇女反家庭暴力案件。在这个过程中，她成立了以自己名字命名 的律所，2003年和2004连续两年在河北省“三A”律所评定中名列第一。

　　侯凤梅觉得自己天生是做律师的料，“只要第二天开庭，头天晚上肯定失眠，反复琢磨在法庭上该怎么辩” 。

　　1995年夏天，河北省某县检察院得知是侯凤梅担任被告辩护人，在法庭上派出了六名检察官“对付”她。“我属 于临场兴奋型”，她笑着说，“乐于接受挑战，‘找高手下棋’。”那次侯凤梅做的是无罪辩护，发言引起旁听群众的三次热 烈鼓掌。最终，检察院以撤回起诉了结案件。

　　我们为何如履薄冰

　　1995年，廊坊酒厂的一对老夫妇找到侯凤梅，哭着求她给他们的儿子辩护。老两口的儿子与他人合伙三次持刀抢 劫，重伤一人轻伤一人，抢劫数额17万多元。“依照当时的刑法，无论从罪行、情节还是数额上都必死无疑。”在确定他没 有任何从轻、减轻刑罚的情节后，侯凤梅拒绝了老两口的请求。

　　“很多人觉得律师与医生都是治病救人，当然我们治的是社会的疾病。医生可以善意隐瞒患者的病情，律师却必须对 当事人绝对地坦诚。”老两口跪在地上恳求她表示愿意倾家荡产，侯凤梅无奈地扶起他们：“你们让我怎么辩呢？”

　　做了13年的刑辩律师，侯凤梅越来越感觉心里沉甸甸的，自己面对的动辄就是人的生命、健康和自由，当事人把你 当成救命稻草，但很多时候，自己又无力回天。而比起案件本身所带来的压力，刑辩律师遭受更多的，是这个职业所带来的不 公正境遇，“就像走在雷区，随时可能引爆”。

　　侯凤梅扳起指头细数。首先，刑辩律师面临着很大风险。“每年，全国都有律师被采取强制措施或者被判刑，而绝大 部分都是出在刑辩律师身上，且多数是在调查取证的环节。刑法306条这一专门为律师设置的条款，实际上是歧视性的，给 人以信息，觉得律师很容易去做这些违法的事。实际上，有哪个有责任心的律师愿意去做毁灭自己职业前途的事呢？在案件中 ，刑辩律师与检察院处在相对的对立面，可我们缺乏强有力的权力保障，处于明显的弱势。”

　　其次，刑辩律师所要承受的职业压力相对较大，但相对民事经济案件，刑事辩护收费低很多。

　　相比之下，刑辩律师所面临的职业歧视是最容易破坏执业信心的。“一些司法人员把我们律师看成对手，是对他们权 威的否定。而当我们为犯罪嫌疑人做辩护时，很多不知情的民众会觉得我们助纣为虐。”

　　1996年，侯凤梅被指定为一名被控故意杀人的小偷做法律援助。小偷在逃避民警追捕的过程中，边跑边挥刀，伤 到民警，后民警抢救无效死亡。经过研究案情，侯凤梅对案件的定性提出质疑——嫌疑人并没有杀人的故意。开庭时，旁听席 上坐满了民警的同事，一些人毫不掩饰对她替“坏人”辩护的责骂与不忿。在发表辩护前，侯凤梅大声地对着台下说，在我行 使辩护人职责之前，我先以公民的身份对烈士表示敬意，但我会遵照法律与事实履行一个律师的职责。“法庭并没有采纳我的 意见，但听了这个案子的人，很多改变了他们的看法，对我的辩护表示了赞同。我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律师是有独立的地位 与作用的。”

　　女律师的爱情

　　侯凤梅有一次去外地出差，吃饭时不停地给自己的男司机剥虾夹菜，在宾馆落宿共开一个房间，吓坏了对方的接待人 员。经过解释，大家才明白，司机小蔡的正职是侯凤梅的丈夫，目前，已经给她做了近十年的专职司机。

　　对于这个在外人看来角色颠倒的婚姻，侯凤梅笑着说，每个家庭都有它的经营方式，幸不幸福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侯凤梅与小蔡是中学同学，1974年，两人高中毕业后，小蔡的母亲到侯凤梅家提亲，侯母当时一句戏言“孩子还 小，十年后再说吧”竟成了蔡母让儿子遵守的誓言。“农村的人很封建，我俩从来没有单独说过话，更不要说互相了解。”1 979年，侯凤梅得知自己考上大学，对小蔡说，只要你不愿意，我就不去上了。“我怎么能这么做呢？”尽管未来变得“不 确定”，小蔡还是坚定地让侯凤梅去追逐她的梦想。四年分离的生活，侯凤梅在繁华的首都接受着知识的熏陶，小蔡则在农田 中默默守候着“十年之约”。

　　1984年1月，大学毕业不久的侯凤梅与小蔡结婚了。“那时的问题不是凤梅愿不愿意嫁，而是我敢不敢娶。”小 蔡憨厚地笑着说，“后来凤梅跟我说，如果换我在外面接受那些思想的变化，很可能两个人就散了，我真的不敢确定，所以现 在想想，只能加倍地对她好。”

　　侯凤梅认为，自己当年遵守誓言，更多地是出于原始的诚信，真正的爱情是婚后双方经过长期磨合才产生的。

　　小蔡坦言，自己以前很大男子主义，与妻子在沟通上存在种种问题。“她有时候会把工作模式带到家里，让我很受不 了，我就对她嚷，你是法官，可我不是犯人！”妻子当律师出了名，每每向别人介绍自己，他都要没好气地加上一句“侯凤梅 的老头儿”，对方才恍然大悟。而对于妻子接二连三地收养贫困孤儿，他更是觉得不能理解。

　　“以前也动摇过，但沉下心来想，我需要的不是事业上的伙伴，而是生活中的伴侣。”认识到这一点后，侯凤梅开始 改变与丈夫的沟通模式。

　　小蔡也明显感觉到了妻子对自己的体贴。“我脾气爆，也好犯错误，可说实话，我找不出她有什么毛病，对待老人、 孩子，与人相处，都没说的。”

　　1996年，小蔡在单位办了停薪留职，心疼妻子东奔西走，决心做妻子的专职司机。小蔡的决定令侯凤梅感激，但 也引来旁人的议论。“有些朋友半开玩笑地说，你不要欺负我们小蔡啊。我就受不了这句话，为什么女人事业比男人成功就是 在欺负男人呢？”

　　对于别人的看法，小蔡越来越不介意。“她比我能干，我就要支持她，不让她为家庭分心。”小蔡有件一想起来就后 悔不已的事。二十多年前，刚定亲的两人在一次看杂技的途中相遇，小蔡骑着自行车，却装作没看见对方，尽管婚后提起来侯 凤梅总说记不得了，小蔡仍执拗地认为，自己错过了向妻子表达爱意的最好时机。于是从几年前开始，侯凤梅每次过生日或者 出差回来，都能收到丈夫送的鲜花。“不多，就几支。”侯凤梅甜蜜地笑了，“我问他为什么那么吝啬，他说，越大的领导， 人数不是越少吗？”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6年3月上半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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