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届“中国十大杰出检察官”侠之大者陈思民

　　文-张末图-陈思民 提供如果21年来你时不时地在半夜里被电话惊醒，有人对你阴森森地说：“我知道你是谁，但你不知道我是谁！”你感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在眼里，一个“幽灵”在你身前身后徘徊，若即若离，好像有挺机关枪在瞄准你的脊梁，可是转身却什么也看不到。有时候，成捆的钞票突然出现在眼前，只要你点点头它就属于你，你就能实现仅靠你每月的薪水根本无法实现的超级梦想。还有令人眼花缭乱的美女、豪宅、名车……但问题是，你必须拒绝。所以，更多的时候，那些曾经呼风唤雨但被你送进牢狱的家伙在你面

前暴跳如雷——扬言饱以老拳、斩草除根、大卸八块乃至送你去见上帝——你的确可能永远也回不到原来的工作岗位上了。

　　在电影里或小说中，这样的情节完全可能煽呼起公众过瘾的尖叫声，人们需要的就是这种刺激。但是在现实生活中，在广州市海珠区检察院里，谁也不想遇到这样的麻烦，尤其是作为检察长和反贪局长的陈思民。他从19岁起就踏上了这条注定布满威胁和诱惑的道路，40岁时尽管早已名动江湖，成了业内“老手中的老手”，但他依然时刻如履薄冰。事实上，一起大案要案的破获常常能够得到全国媒体的关注，但是，当他和同事们没日没夜与那些他谓之“大老虎”的贪官污吏们斗智斗勇乃至身遭不测时，可没有任何摄像镜头对准他们。他们从事着一个毫无疑问充满了正义感和神秘感的职业，他们拥有足以让人毁灭的骄傲，他们因此时刻面对诱惑与威胁的双重考验，有时这种考验就来自于自身。所以，陈思民说：“反贪局长首先要反自己的贪。”

　　曾经是“散仔”

　　1985年，看完《追捕》热血沸腾从电影院出来的高中毕业生陈思民，兴冲冲地参加了广州市检察系统的公开招干考试，结果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海珠区检察院，成了经济检察科(反贪局前身)的一名侦察员。

　　那时，这个血气方刚的19岁南方青年正深深魅惑于高仓健饰演的警官形象“杜丘”，而家中六大柜子武侠小说也愈加刺激得他血脉贲张，总在梦想着白衣胜雪、目光冷峻地仗剑走天涯。侦察员的角色无疑在某种程度上满足了陈思民内心的自我身份认同，但真正的侦察员并不活跃在银幕上和武侠小说里。在经检科的前辈们眼里，这个毛手毛脚、异想天开、审讯做笔录时爱插话的小伙子根本就是个不懂规矩的“门外汉”。

　　所以，陈思民一度被人叫做“散仔”，整整四年，大抵只有看守疑犯、偶尔做做笔录的份儿。

　　1989年，郁郁不得志的陈思民已经开始浏览报纸上的招聘广告了。就在这时，命运的转折点出现了：海珠区检察院在侦查广州市道路扩建办的窝案时，关键人物拆迁办主任死活就是不松口。这个拆迁办主任一向自视甚高，在单位以才子自居，且口才十分了得，侃侃而谈的时候根本不让人插话。工作一时陷于停顿，他则向看守他的陈思民吹嘘：“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我是检察院查出来的好干部。单位今年的‘十一’文艺演出，还等我去指挥大合唱呢……”

　　陈思民获悉对方刚搬进一套三层楼的新居，直觉告诉他这是一条重要线索，可作为突破口。但是怎么突破呢？当面锣对面鼓肯定是不行，必须独辟蹊径。

　　凭借从武侠小说中获得的“灵感”，陈思民决定如南海剑派一般剑走偏锋。他敲开了副检察长刘树选的办公室门，请示说，领导，同志们休息的时候，让我也试一试吧。

　　哪想到，他竟跟拆迁办主任请教起了室内装修，从当时检察院的大楼如何如何老旧，如何如何装修，慢慢带到了对方的新居上，带到了装修反映个人品位的话题上。也许对方看他是个年轻人，又是闲聊，话题也正中下怀，于是在无意中放松了警惕，一来二去，竟被古怪精灵的陈思民拿到了“受贿6万元”的口供！

　　不独如此，这桩硬案背后还牵出七八个串案，受贿案值达80多万元，以至当时100多人的市道路扩建办，最后竟有30多人投案自首。这一大案轰动了广州，显山露水的陈思民不由得让人刮目相看。

　　“当时有同事说，陈思民你小子是撞彩了，挺不服气的。其实，我是精心准备了，全力以赴。反贪和武侠小说的某些道理有相似之处，比如两大高手对决，即便你武功再高，也有‘练门’，而谁先发现，谁就会赢。”陈思民说。他至今无法忘记那时看过的一本书，讲一位将军视察西点军校，问一位帅小伙：“你排第几位？”帅小伙站得笔直，颇自豪地答道：“报告长官，排15位。”将军一瞪眼，大声质问：“你尽力了没有？为什么不能排第一？”从此以后，这个帅小伙每次做事都会自问：“我做这件事尽最大努力了没有？”后来，他当上了美国总统，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艾森豪威尔。

　　“其实，世上很多东西，问题不在于你行不行，而是你尽不尽力，调没调整好自己的心态。”陈思民说。他喜欢引用斜坡理论：人生就如同一个处于斜坡上的球体，不进则退！当你接触到实质性的工作，才会由衷地感到，当初凭兴趣做事是一种状态，而在一个接一个案件中摸爬滚打却是另一种状态，只有每件事都尽心尽力了，别人才会对你有信心，而你自己才能从中获得成长。

　　1989年那件案子成功告破之后，陈思民发誓再也不给那些轻视他的人第二次机会。

　　事实上，他做到了。

　　小人物把大厅长拉下马

　　1998年，一桩离奇的案子交到了陈思民的手中。其时，广州海上监督安全局下属番禺监督站保险柜被撬，几本普通账册不翼而飞，几千元现金却分文不少。一时间，众说纷纭。海监局公安处数度来人侦察，也未果。

　　陈思民不动声色观察了数日，意外从侧面了解到该站站长即将离任审计，眼前顿时一亮，直觉告诉他，这个特别的案子很有可能跟职务犯罪有关。他于是暗自留意起站长和会计。

　　但他很快发现，广州海上监督安全局局长(正厅级)金天保对这件事格外关心，有些不愿意继续查下去。这又是为什么呢？按常理，位高权重的金天保不应该如此关注下面一个小小监督站的账本失窃呀，他表现得太过紧张了。

　　再一调查，原来金天保手下有四大“金刚”，番禺监督站站长正是其中之一。

　　线索越来越清晰，陈思民顺藤摸瓜，将最终目标锁定了金天保这个“大老虎”！

　　一开始，金天保根本不把陈思民放在眼里，第一次接触不到一个小时，金就用手机打了八个电话。为了办好这个案子，陈思民一发狠将自己的婚期推迟，与同事在招待所蹲了两个多月，层层剥笋，终于将金天保和他手下的四个处长、六个科长送上了法庭。

　　这是广东省第一起正厅级职务犯罪案，陈思民成了第一个吃螃蟹的勇士，顿时声名鹊起。“其实这就像在高速公路上开车一样，你要盯的不光是你前面那辆车，还有目力所及的最前面那一辆。当年学车时师傅说的话，被我触类旁通用到了办案上，我老早就盯上了金天保这个‘大老虎’。”陈思民说。在他眼里，金天保此人绝非等闲之辈，此前在任上就曾被有关方面立案调查，结果侥幸逃脱。后来生病在北京做手术，肚皮缝合采用了当时据说最先进的粘合技术，后来却迸裂了，于是重新缝合了一次，几经折腾，也算是“九死一生”之人，可见其意志力很是坚强。然而，谁又能想到，公众眼里这个掌管当时海南、广东两省海运大权的高官，其衣冠楚楚，外表干净，如同一杯清水一样朴素，这样的形象恰恰非常有助于他从事自己的“副业”——在海南豪赌时用尺子来量钱！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陈思民和他的同事们通过一条线索揪出一串犯罪分子，通过一个案件端出一窝罪犯，通过一个小案挖出一串大案要案，以致不少贪官污吏大放悲声：案件到了海珠区检察院，完了！

　　反贪三十六计

　　1998年10月，32岁的陈思民被任命为海珠区检察院副院长，除了乐此不疲继续读那六大书柜武侠小说外，他的办公室案头还摆上了一整套《孙子兵法》。十几年的办案经验使得陈思民心里很清楚，检察与反贪面对的对手，除了位高权重，关系网广，而且智商较高，反侦查能力较强，与之斗争，既要有胆量，更要有谋略。

　　“至今我喜欢读武侠小说，高手们的人生遭遇往往给我启发，比如你必须要有正义感，你必须要有毅力，善于总结，对自己充满自信，等等，才能修成正果、笑傲江湖。反贪与武侠的某些道理，其实是有相似之处的。”陈思民说，“而《孙子兵法》集古代兵家谋略之大全，即便到了今天，对于我们检察反贪工作仍有一定的指导作用，反贪工作不能一味死干，谋略很重要，因为审讯本身就是一种最高级的智力游戏。”

　　作为早已名声在外的广东省检察机关侦查办案能手，陈思民一直试图像武林高手一般独创一套“内家心法”，见招拆招，针锋相对。在总结自己长期办案积累的经验的基础上，他特意组织了反贪一线的精英分子，并邀请专家学者参加研讨，反复总结提炼，最终形成了诸如“围三放一”“一叶知秋”“围点打圈”等“反贪三十六计”。

　　“人在关键时刻是最敏锐的。审讯犯罪嫌疑人，你可能同时还负责别的案子，但对方却是以百分之百的精力求自保，所以这时候你绝对不能说错一句话，遗漏一点儿信息，否则前功尽弃。那么该怎么办呢？古龙说，你面对一个高手，必须让他动起来，你才能找到‘练门’以克敌。我们审讯也是如此，你首先必须让他开口说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得给对方留出路留台阶，否则就是玉石俱焚的效果。”

　　陈思民的“反贪三十六计”之一大阳谋就是“投其所好”，比如通过“三看”(合法查看疑犯电脑内容、手机信息和手包物件)寻找“引子”，从而诱导对方开口说话。怎么说也大有讲究，面对不同的疑犯有不同的讲法，面对同一疑犯不同的心态也有不同的讲法，这就好比

　　细节决定成败，细节决定命运

　　西谚说，上帝存在于细节中。

　　这句话被陈思民视为“座右铭”。

　　一次，海珠区检察院查办一名正处级领导干部的案件，由于初查比较细，掌握了对方的大量证据，但此案的突破开始并不顺利。陈思民去审讯现场冷眼旁观，发现犯罪嫌疑人衣冠楚楚、西装革履，神情傲慢之下，显然极为瞧不起身穿T恤的审讯人员。陈思民随即给犯罪嫌疑人单位的纪委领导打电话，了解到此人平时非常讲究穿着。于是他便把审讯人员请出来，请他换上一件衬衫再去审讯，后来此案半个小时就告破了。

　　又一次审讯，陈思民注意到犯罪嫌疑人坐立不安，在椅子上频繁变换姿势，意识到他可能是腰痛。随即换了一个软皮的椅子，果然，犯罪嫌疑人一落座就招了，“你确实看穿了我的心思，我现在都招了，争取你们宽大处理吧。”

　　这些琐碎小事，使得陈思民悟出了两个道理：一、检察官与贪官的较量，也包含一种文化上的较量；二、细节决定成败，细节决定命运。

　　正如检察反贪工作容不得半点添油加醋，它同样也不允许挂一漏万。无论是出于工作需要，还是出于自我需要，陈思民从参加工作第一天起就养成了记日记的习惯，21年不曾中断，至今已记了几十大本。现在，身为检察长和反贪局长，日记本已换成了

　　这一点，没人比陈思民更清楚，所以他总喜欢对人表明自己的人生态度：在工作中生活，在生活中工作。

　　他像爱惜自己的名声一样爱惜自己的身体。比如早上8点半吃过早餐，如果接受记者采访，中途他会友善地邀请对方与他一起吃点朱古力，喝点水休息一下。如果在广州，他会坚持每天游泳，即便是冬天也不放弃。他得意地告诉记者，在合理合法的前提下，他为单位的同事们争取到了每年出国度假的机会，如果有人生病住院了，他不会按照惯例派几个人代表领导和工会去看望一下，送上100元慰问金了事，而是发动大家在检察院的局域网上讨论，怎样给同事多一份关爱，除了轮流派人陪床外，大家还想出了一天送一份不同形式的温暖，直到同事康复出院。至于他自己，陈思民形容自己是一个狂热的旅游分子，“一有机会就把工作中面对的所有恐惧、贪婪和烦恼统统排泄到大自然中去。”在担任反贪局侦察科科长、反贪局副局长的时候，陈思民曾隐姓埋名给一家旅行社充当全陪导游，他说，当导游除了能到处旅游，还可以接触各行各业，洞察人心种种，对侦察办案很有帮助。事实上，1995年8月，陈思民就曾带团到泰国旅游，团友中有一对夫妻，丈夫是广州肿瘤

　　由于职业的特殊性，他已司空见惯了人生舞台上的起起落落、风云变幻。“有些人昨天还风光无限，今天却黯然失色，人生的复杂由此可见一斑！更多的时候，我感到一个人最大的朋友是自己，最大的敌人是自己，最大的恐惧是自己，最大的贪婪也是自己。”陈思民说，“因此我喜欢去学校和医院，那里都是救人的地方。在学校里，我读武侠小说寻找快乐，读古典哲学寻找信仰，读西方管理学培养业务管理水平；在医院里，尽管我极不愿看到别人的生老病死，但我恰恰从中感悟到生命的真诚和宝贵，更懂得活着的真实意义，更加珍惜现在。”

　　“卡耐基说，每个人都是百万富翁、千万富翁，因为你有健全的肢体，就意味着你有无限发展的可能。如果有人给你100万、1000万来换你的眼睛、手足，你会干吗？你不会。所以生命本身是最宝贵的。而金钱、权利都不过是身外之物，生带不来，死带不去，何以那么多人竟堪不破，最后弄得身败名裂？正所谓‘得失皆进退，无为而致远’，我已经40岁了，正处在人生的中途，现在需要的不是喜悦，而是冷静。我常常在想，在人生的天平上，如果仅仅有外在的名誉、物质追求，而没有内心的道德、信仰追求，这样的人生天平是一定会倾斜，早晚会坍塌下来的。古龙笔下的大侠有三种最爱：剑、酒、女人。如果剑代表事业，酒代表爱好，女人代表家庭，那么，我想我也有成为侠之大者的可能，我热爱工作，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喜欢看书、旅游、运动，写了几十年的日记，始终没有放弃童年的作家梦想。总之，脱下检察官制服，也是一个精彩人生。”陈思民轻言细语，表情平淡，“其实我终生所想的，莫过于垂暮之年问心无愧地去另一个世界。”

　　责任编辑：张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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