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简单生活到和谐世界

　　人是渺小的，所以小就是美的。

　　——E.F.舒马赫，1973

　　吴强(科隆)

　　广州商人张先生，去年某日开车路过广州远郊一处村庄，发现村中极富特色的老宅群落大都荒弃，年轻人纷纷在村外 的国道边起了新楼。曾经自驾车旅游多次、对徽州、婺源、乌镇的民居风情憧憬已久的张先生，顿时激动难捺，几番沟通之后 ，买下了其中一座三进大宅，略加改造，把广州的房子留给孩子，便和妻子在从化乡间扎根下来。朋友们来到他的农村新居， 在有三进院子的大宅里，无不感受到久违的静谧、清新、简单和满足。年初，张先生又提出了一个新的设想，有心承租周边的 抛荒土地，尝试一把“小就是美”的“新小农经济”。

　　厌倦了都市生活的张先生，在广州远郊开始了一个属于他自己的“新小农生活”，但能否经营成功那一亩三分地，谁 都没有把握；他的不少朋友虽然有意步其后尘，搬回农家大屋，但鲜有愿意弃商务农者；而更多普通的乡间小农，虽无温饱之 虞，却要承受乡间生活的重重压力和进城务工的辛苦，小则小矣，美却未必。

　　在城市消费主义高涨、农村贫困和治理问题依旧严重、城市化进程侵害农民土地权益的背景下，张先生选择回归农村 的简单生活，究竟只是富裕农村旧宅荒芜所致，还是城市中产阶级郊区化的开始，或者无意间也能为新农村建设及

　　小就是美的生活模式

　　Smallisbeautiful！

　　1973年，中东石油危机爆发，全世界都处在油价飞涨、

　　“人是渺小的，所以小就是美的。”德裔的英国著名经济学家舒马赫，曾经与经济学大师凯恩斯和加尔布雷斯共事过 ，二战期间参与英国政府经济动员的工作，战后则担任过负责德国重建计划的英国控制委员会的总统计师和长达20年的英国 煤炭公会的主要经济顾问。如果没有1955年的缅甸之行，如此职业经历无疑将塑造一个不折不扣的国家统制经济主义者， 但是，缅甸的佛教哲学却改变了一切。

　　其后，舒马赫提出了佛教经济学：“与现代经济学将消费当做一切经济活动的结果和目的不同，佛教经济学视文明的 本质为人性的净化。人性则由劳动塑造。而劳动，在符合人的尊严和自由的条件下，祈福劳动者和劳动产品。”

　　在他看来，现代工业消耗太多却贡献甚少，经过对许多发展中国家的考察，他宣称，“利用当地资源生产来满足当地 需求是最理性的经济选择。”

　　最好的例子就是舒马赫倡导的“中间技术”，即适应农村需要的实用简单技术。舒马赫本人于1966年创立了非政 府组织PracticalAction，促进在世界各地开发和推广各种中间技术，比如在非洲国家推广的三轮人力车，在 印度推广的人力泵，在南亚和尼泊尔推广的小水电，在东非推广的太阳能灶和节能灶，等等。这些“小就是美”的发展模式最 终影响了联合国及更多NGO在全球更大范围内的扶贫开发，包括支持中国甘肃地区的水窖项目等。

　　不仅如此，在上世纪70年代的世界环保运动潮流的推动下，“小就是美”吸引了欧洲越来越多普通人，在日常生活 中身体力行，志愿过着简约的生活模式。他们选择自行车和公共交通作为日常交通工具；他们鼓吹更多地利用风能和太阳能； 他们自己动手——doityourself——DIY理发、装配家具、修理房子；他们花更多的时间与家人朋友待在一起 、互相照顾；他们建立互助的消费合作社、住房储蓄合作社，甚至农场公社；他们发起并参与 “绿色政治”，促进生态资本 主义的转变……

　　小就是美的经济模式

　　克劳迪亚餐馆，位于德国北威州东部“酸地”风景区小镇Hilchenbach-Lützel，紧挨着B62公 路，离景区著名的徒步旅游路线“红发道”的主路只有几百米距离。当笔者去年初徒步旅行经过这家农舍时，惊讶地发现，这 家餐馆的女主人克劳迪亚祖上世代都是农民，现在改为餐馆的小楼也是100多年前盖的。

　　除了餐馆，克劳迪亚一家还经营着另一栋六间客房的小旅馆，一年四季都有前来度假、徒步、滑雪和骑马的旅游者入 住。当天是周一，餐馆的休息日，也是克劳迪亚和她的丈夫整理马厩、做杂活的时间。笔者数了一下，在相邻一栋独立马厩里 养着五匹赛马，而紧靠餐馆墙边的仓房里，有四匹拉车用的驮马，还有五六匹Pony，这些矮种马是孩子们的最爱。另有三 条狗，两条拉布拉多犬，一黑一白，和另一条叫不出品种的小狗，在主人打扫马粪的时候，围着拖拉机相互追逐。四头成色不 一的成年猫则静静蹲在仓房的各个角落，看着外头的雪景。不远处，是克劳迪亚一家的牧场。牧场不大，一条小溪从牧场边流 过，克劳迪亚的两个孩子正在雪地上玩得高兴。

　　这就是典型的德国农村模式。小农户们或者多种经营、开发旅游观光，或者专业化种植、养殖、栽培葡萄酿酒，在大 资本时代都生存下来，有着城市中产阶级们羡慕的收入水平和健康的工作方式。当然，这间小镇的居民也已经不都是农民了， 一百余户住家只剩下四户还在从事传统的养殖与种植，其余大多要么搬进附近城里工作，要么就是附近城市居民移居到乡下， 甚至还有远在百多公里外的科隆人搬到这里。

　　除了富裕的小农户阶级，在德国的城市社会生活中，处处可见“小就是美”的相关制度安排和创新活力。

　　截至2001年，德国有大约330万中小企业，虽然总销售和投资都不及全部企业应税收入的一半，却提供了全德 70%的工作机会和80%的培训机会。其中，最富特色的莫过于3000多家小啤酒厂，因为地方消费者的执着口味顽强地 生存；还有数量更多的手工作坊，从事各类手工工艺品和奢侈品的加工，更依赖有闲阶级的审美趣味对这些精细手工耗费时间 价值的肯定。相比之下，反而是普通中小工业企业，近年来深受劳动力成本过高的困扰，难以抵御中国廉价品冲击。而大型企 业的转移生产和裁员、工会的僵硬工资政策对高失业率则负有更多的责任。

　　私人诊所：德国有两千多各类医院，以提供二、三级治疗为主，大部分德国人的日常门诊都在数量更多的私人小型诊 所进行。小型诊所因此创造了将近80万的从业规模，仅比医院的医护人员规模略低。更有意义的，由于在小型诊所工作的执 业医师与患者关系较为稳定，事实上承担了全民私人保健医生的角色，不仅依靠较为优厚稳定的待遇吸引了优秀的医生独立执 业，也在结合德国社会医疗保险体制的前提下，很好解决了医患双方信息不对称的问题。

　　作为ebay在欧洲最大的市场，新兴的互联网交易为德国许多个人和合伙企业创造了新的收入机会。为此，德国邮 局从2002年1月起在43个城市建立了自动包裹站(Packstation)网络，提供24小时的免费包裹自助服务 ，填补邮局服务终端的空缺，不仅促进了网上店铺的发展，也随后吸引了Quelle、QVC这类大型邮购、直销公司以及 西门子、德国电信等商业巨头的加入。

　　在德国这个大资本、大工会与强政府间存在紧密法团主义合作的莱茵资本主义模式中，尚有“小就是美”的生存空间 ，足证 “小就是美”的经济模式不仅适合发展中国家，也完全可能与发达的市场经济和谐相处，嵌入在人类普遍的社会经济 网络中。

　　小就是美如何改变中国？

　　中国，尽管有着两千余年的小农经济史，有着与“小就是美”哲学极为相通的儒、佛、道文化传统，但是，面临官商 垄断资本和国际资本在经济空间的压迫、与威权体制在社会政治领域的控制，小而美的天然载体——四亿小农，却似乎被排斥 在市场经济主体之外，从曾经的市场改革和政治改革先锋变为偌大一个“社会弱势群体”。

　　即便主张坚决维持小农现状的著名三农问题专家、人大教授温铁军，月前也否认小农的市场深化——农村合作金融的 可能。另一发展中国家农村问题专家、北大著名政治学者潘维，则强调国家干预在改造农村的主体作用。小农主体曾经的历史 贡献在主流经济学理论的重工业化战略中被牺牲了，由“小就是美”模式改造现代化的可能，在今日都市消费主义和大资本垄 断的喧嚣中也许会被再次淹没。

　　然而幸运的是，当世界原油价格上涨创下每桶74美元的历史纪录，当中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石油消费国，当中国领导 人四处奔走宣扬和谐世界、反制中国威胁论的时候，“小就是美”作为一种可能的普遍的生活方式与经济模式，可能更改中国 威胁论的基本前提架设。

　　在大国和平崛起的历史中，1822年的美国曾经经历了一次同样的选择。了解自由价值、经历过独立战争的最后一 位总统，门罗，提出了门罗主义——先于梭罗的《瓦尔登湖》，这一“小就是美”的政治打消了欧洲强权对美国的疑虑，也为 美国的崛起赢得了时间——虽然1822年的美国，仍然一半奴隶，一半自由人。

　　今天的中国与1822年的美国面临着几乎同样的情境：如果中国继续照搬美式消费主义，并且以此维系美国本土的 消费资本主义，需求飚涨的持续不仅必然改变世界的资源分配格局，而且这一变动效应可能远非中国实力上升所及，外患难免 ；背后，是中国的小农或者小知识分子以及更多的自然人，他们并不拥有自己的土地、财产权，也不拥有自己的知识产权，无 法公平获得基于资源禀赋的的初次分配，内乱丛生。

　　“小就是美”的制度基础正是私有财产权，也是牵动今天中国政治社会神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