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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人情怀:临桌的一扇窗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6月20日11:16 《市民》杂志

  潘耀明(香港)

  窗,对都市人来说,真是太重要了。有了窗,正如人有一对眸子。

  四十多年前,甫到这个海岛,由于家境不好,与家母租赁了一间丁方六十呎的中间房,没有窗,也没有光,只有霓虹 灯照明。

  刚从充满阳光和色彩的山村住进密不透风的房,恍惚从山崖掉进万仞深渊,小小的心灵布满悒郁不安的情绪。

  后来大哥来了,转租了一间较大的房,还是没有窗的中间房。

  那时候,窗成了奢侈品。

  每逢到别人的家,总喜欢跑到窗前,透过窗棂看窗外的一角天空、建筑物或街上的行人和车辆。

  一直盼着拥有一扇窗,如久旱的人,忧焚地盼望甘露的降临。

  一晃七年过去了。有一年父亲从菲律宾回来,看到居住环境实在太差,才狠心在西营盘租赁了一个有露台的房间,不 仅有了窗,还有一个小小的露台。当时心情十分兴奋,有好长的日子,一有空闲,便跑到窗前去眺望。

  后来搬进北角一个较宽敞的单位,卧室刚巧对着一家戏院的天台,目光越过天台,可以触到一框蓝皑为主色的海景, 偶尔发现银白色的沙鸥在嬉浪……一片片风帆轻盈地划过,这时,窗在我的印象中明亮多了。

  三年后又一次搬家,卧室的窗景又有了新变化:前景是灰楞楞的大厦,远景是一抹黛绿色的山光,有时晕着霞彩,有 时恋栈着云影,牵系我不少玫红色的幻思。

  若干年后又搬了家,卧室有一扇西窗,近景是大厦的平台花园,花园之后只见工厂大厦冒出袅袅的灰烟,幸好灰烟尽 头处仍可见一角霭绿的山岱。

  近二十年,环境较好,陆续搬了六七次家,有了自己的书房。书房的窗向着海景。伏案之余,看看白浪帆影或隔岸璀 璨的灯火,很是怡情。

  最近的两次,先是由海景的复式单元搬到新界大埔山边的小楼房。

客厅、书房、卧室的窗外,都是蓊蔚的绿。199 7年后,香港经济一落千丈,全港市民给蒸发了二百多亿的财产。我只好像许多中层阶层一样壮士断臂──割痛卖了这爿山景 楼房,以偿还银行债务。搬到一个屋邨,住宅面积少了一半,又回到二十年前的景况。透过厅房和书房的窗子,隔着一条喧闹 的马路,还可以窥到一抹青青的童山。

  对于一个笔耕的人来说,窗有特殊的意义。过去,不少作家以窗为作品集冠名,如《北窗集》、《南窗集》、

  《西窗集》,可见他们对窗有着深深的眷恋。不是吗?伏案的人每天辛勤枯寂地在小小的方格子上爬行,陪伴他或她 的,除了一张桌、一张纸、一枝笔外,就是临桌的一扇窗了。通过窗,可以把眼界延展到远方,或一角蓝天、一抹远山、一碧 海浪。从这一扇窗,你获得精神和视觉调剂,就像慈母或爱人的胸襟,在那里你孤苦的灵魂才得到抚慰。

  窗,人生旅程中不可或缺的伴侣。

  窗外有树

  柳鸣九,现居北京,作家、翻译家,有著译四十余种。

  家中未

装修,然藏书甚富。窗外无树,但有邻近几家饭店的烟囱一排。

  但愿我窗外有两棵树,

  不论是枣树还是别的什么树都行。

  这就是我的居家理想,简单但今生却难以实现的理想。

  家园荒芜

  我们正模仿的文明类型如此贪婪地消耗过去,吞噬未来,还能维持三五百年吗?我们这几代人,莫非注定了无根的命 ?

  吴思(北京)

  “旧家应在,梧桐覆井,杨柳藏门。闲身空老,孤蓬听雨,灯火江村。”

  我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梧桐树,树下有水池,也算得“梧桐覆井”了。门外早有杨树,无须我再种。站在小院里,我可 以与草树交感,与虫鸟互动,与秋意春风相融。我是造化中的普通成员,既不是主人,也不是客人。草木有本心,山中花自落 。我也处于自开自落的过程之中。

  在城市的高楼丛中,在濒临大道的住宅里,我为什么感受不到隽永的诗意?是水泥大楼本身没有诗意呢,还是现代人 的心灵尚未发掘出其中的诗意?如果我们只能领会前人提示过的东西,只能追随那些善于发掘诗意的伟大心灵,那么,我们只 好再等待几百年了。诗人的心灵一直生活在农业社会里,还没有来得及在水泥大楼中捕捉灵感。但是,诗意究竟是什么东西? 在自高自大的水泥建筑里真可以捕捉到它们吗?

  当代诗人海子的名篇是: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 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我的小院面向十三陵水库,左枕蟒山,右临果园。我也可以套用海子的诗句: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湖,春暖花开。 然而,海子没有找到幸福,他死了。我的小院也荒了。

  当代诗人是怎么干活的?他们依然追随着前辈,继续挖掘前人挖掘过的土地。为什么不能换个地方,从水泥缝中抠出 点新东西呢?

  在小院度过的夏夜,我确实听到了蛙鸣一片。同时,我也需要不停地拍打蚊子。最麻烦的是:小院实在太远,我每周 要上三天班,奔波不起。于是,小院就荒芜了。

  刚买下小院的时候,我转了许多地方,买了一张条幅:“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现在,田园已经荒芜。浸 透了我们文化传统的东西荒在那里,有家归不得。归去就要失去安身立命的位置,失去饭碗,就要中断与当代生活的血脉联系 。但是,挤在缺乏文化传统滋润的高楼里,吃饱了肚子,灵魂仍感饥渴。我的生活家园失去了自己的文化之根,我的文化家园 失去了自己的生活之树。

  怎么办呢?是努力长出一棵新树呢,还是努力滋生一条新根?想象起来,两者都不好办。新根可不是想滋就滋得出来 的;即使滋得出来,而且能在水泥的缝隙间深扎下去,那也难免用去三五百年的时光。我们正在模仿的文明类型如此贪婪地消 耗过去,吞噬未来,还能维持三五百年吗?我们这几代人,莫非注定了无根的命?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一个小小的花园

  朱大可(上海)

  我的居住理想,是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我希望我是真正的地主,在我的土地上巡视、种植和居住。我拥有自己 的花丛、树林、池塘、山坡和篱笆。这无疑是一种奢侈的梦想,但我固执地以为,这才是诗意的栖居。有时,我会为自己设定 一个最低目标,那就是拥有一个小小的花园,窗外种植着腊梅、桃花、梨树、

海棠和芭蕉。在夏天,我能够倾听雨打芭蕉的声 音;而在寒冷的冬季,坐在温暖的书房里,我将喜悦地看见腊梅在窗外的大雪里怒放,它的枝头一直伸向我的书桌,仿佛在触 摸我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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