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持 再坚持一下

　　她用这5年，拥抱了可能拥抱的希望，作出了可能作出的选择，在不断绝望、不断希望，不断怀疑、不断深信中，演 绎着真正的生命故事。生命与爱向死而生文、图-本刊记者李海波手术进行了7个小时。

　　昏迷中，孟红伟紧紧抓住伸过来的一只手，似乎，那就是维系她和这个世界的唯一希望，松开了，就等于放弃。坚持 ，再坚持一下……

　　她终于醒过来了，对围在身边的亲人们绽放出惯常的笑容。

　　出院这天，姐妹们相约去接她，“等我洗个澡，漂漂亮亮的见你们！”即便身罹重病，红伟还是不改平素爱美的本性 。半个小时过去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从公共浴室传来。“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姐妹们一下 子心里都明白了。

　　这一天，是34岁的孟红伟因乳腺癌切除左乳及腋下淋巴手术后的第10天。

　　一个美丽的女人，当她面对镜子前已然残缺的身体，那种痛苦和悲伤，又怎能用言语去形容……

　　浴室里渐渐平静下来，当孟红伟打开门走出来，微微浮肿的脸上依旧如常挂着笑容，但这笑容里，却包含了怎样的苦 涩和坚强……

　　孟红伟爱照镜子，这是济南市长清检察院大家都知道的事儿。18岁那年，刚刚高中毕业的她通过招干考试成为一名 检察院侦查员，穿上制服那天，红伟站在院里用来整装的镜子前左看右看，整个人都快要钻进镜子里了，喜欢啊，就是照不够 ……从那时开始，每天走进大门，第一件事就是站在这面镜子前，入神地看着帽檐上的国徽和双肩上的肩章。检察官，一个让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想起来就兴奋的职业，从此也成为红伟立志付出一生的事业。

　　20年的时光就那么飞快地溜走了，红伟也从当年全院唯一的女侦查员成为反渎职侵权局年轻的女科长，20年里， 经她查办的案子曾创下从审查到起诉仅仅两天的纪录；由她负责的某法院执行局长裁决裁定滥用职权犯罪案，成为首例新罪名 案；她担任办案组长办理的某副县长贿选案，被编入最高人民检察院渎职侵权犯罪典型案例……

　　幸而，5年艰难的治疗中她并非一无所获，她用这5年，拥抱了可能拥抱的希望，作出了可能作出的选择，在不断绝 望、不断希望，不断怀疑、不断深信中，演绎着真正的生命故事。在身患癌症、先后两次手术的情况下，这5年来孟红伟负责 查办的渎职侵权案就有28起，为国家挽回经济损失1000多万元。

　　“孟姐”的一天

　　从家属院的住处到检察院上班，这条路只有几百米，红伟却常常要花上半个小时。做完最后一次化疗，医生建议休息 半年，可脱下了检察服的她在家怎么都不习惯，坐立不安。

　　20天后，她决定还是去上班，能帮点忙也行啊，我得证明自己还活着才行呢，她这么想，锁门，往前走，从三楼到 一楼，歇了5次，化疗已经严重伤害了她的身体，1.7米的个头，却不到50公斤……

　　总算走到了办公室，病魔却像个影子一样紧紧跟着，夏天了，看样子快要下雨，这样的日子，伤口总会刺骨的疼，她 吞下一大把黑色、白色、红色的药丸，就这么忍着。儿子说了，“妈妈，你别怕，你怕了，病就会欺负你，你不怕，它就跑了 。”多乖的孩子，想到孩子，她的脸上很自然浮上一丝笑，对啊，我不能怕它，还要好好活着呢！

　　长清有3个小山头，一个比一个高一点，红伟每天早起一会儿，试着去爬山，先从最低的爬起，一天高一点，一天多 走50米，100米……用了两个月时间，她“攻克”了最高的山头，看看周围熟悉的一切，似乎从来没有今天这么美，也从 没有现在这样觉得生命的可贵……

　　下山走到检察院，她用微笑回答着大家的诧异，我这不好好的吗？你们的孟姐又回来了！

　　反渎职侵权的案件查办起来难度都不小，具体到涉及经济犯罪的案子，常常要核对数万页凭证，大到几千元，小到几 块钱，全都要一个不落地进行仿制、粘贴、分类，装订成册已备随时调阅，就在这看似单调的复制和静悄悄的审视中，孟红伟 却常常具有捕捉蛛丝马迹的细致和准确。

　　还在公诉科工作时，孟红伟受理了原某镇党委书记赵某受贿案，这是红伟工作以来独立担当的第一起案件，对她来说 是不小的挑战。

　　赵某关系多，势力也大，甚至出动了省内两个最有名的辩护律师，而这两位都曾是红伟的老师。这一案件先后3次开 庭，被告人陆续用了抵赖装病、被告翻供、证人翻供的方法，案情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复核所有证据，只有用确凿的证据才能成功指控，红伟利用几次庭审的间隙 ，在库房里重新翻阅两万多件的各种凭证，一待就是十几个小时……第二次开庭，她准备了3套庭审提纲，没想到证人当庭翻 供，即使明知证人在做假证，但如果没有证据，这就不能算是铁案。

　　案子再次延期审理，红伟赶紧去找证人，没想到早就跑了！看来只有从亲属身上入手，她先后8次到证人家里，一点 点做通家人的工作，终于在开庭前一天晚上，重新将证据固定下来……

　　第三次开庭，出示证据后，赵某还有些不服气，红伟宣读了公诉词，她剖析了被告造成的危害，每一句都直击要害， 赵某听得连连点头，心服口服，连与她对阵的两位律师老师也专门走过来向她表示祝贺。

　　最终，法庭认定赵某受贿罪成立，判处有期徒刑5年……

　　20年的检察工作，红伟参与查办职务犯罪案件上百起，审查起诉重大刑事案件90余件，每一件都做到了证据确凿 ，定性准确，有罪判决率100%。

　　孟姐的遗憾

　　其实，每一起案件成功办理的背后，常常是普通人所不能想像的辛苦、辛酸，甚至心痛。既然选择了这个职业，有时 候就意味着会失去许多和常人一样的幸福，承担他人所无法理解的痛苦，这种痛苦随时可能摧毁一个人的内心，撕开伤口，留 下永远的痕迹……

　　1990年，正值全国开展打击经济犯罪活动，案子比平日里多了好几倍，身为女侦查员，红伟也必须和男同事一样 加班加点，带着馒头

　　9月初的一天，红伟主办的一桩偷税案需要到乡下取证，她坐上三轮摩托就出发了，谁知半路上天气骤变，暴雨倾盆 而下，整个挎斗里全是雨水，没过了膝盖，冻得她浑身打战，刚刚到家她就病倒了，几天后，离预产期还有一个月的时候，孩 子提前出世了。

　　“先天性心脏瓣膜闭合不全。”医生的一句话让刚刚做了母亲的红伟来不及体验那种幸福立刻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中， 抱着奄奄一息的孩子，她到了一家大

　　19天，是儿子的全部生命。

　　每个人都沉默着，悄悄地走动，不敢说一句话，怕红伟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锥心的疼痛在心里，她却还试着安慰别 人，回去吧，回去吧，我没事儿。探视的人走了，她抱着裹孩子的小被子无声地流泪。从医院回家的路上，丈夫安慰她，没关 系，我们以后会再有孩子的……这时，两个人才抱头痛哭了一场。

　　一个人一生能有多少能量去承受这样的痛苦？上天不公，几乎将这样的痛苦第二次带给红伟。

　　两年后，红伟给她刚出生的儿子起名叫“大顺”，希望他一生平平安安，没想到，儿子5岁那年，却再次遭遇不幸… …

　　1997年6月的一天，婆婆去探望亲戚，临走前特意嘱咐红伟：千万别忘了接上学前班的孩子。当天下午，正好开 会研究由她负责审查起诉的姜某涉嫌受贿一案，接孩子的事儿被忘得干干净净。天黑了，办公室突然想起电话，“红伟，快回 家！你孩子摔着了！”邻居焦急的声音让她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原来，儿子放学后自己跑回了家，看家里没人，就一个人爬到二楼窗台接雨水玩儿，结果一头栽了下来……抱起儿子 ，制服上沾满了血沫，她像疯了一样地往医院跑，几乎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坍塌，到医院的路，怎么就跑不到头呢？这道门为什 么这么沉重呢？那天下着小雨，她的泪水混合着雨水不知流了多少。

　　颅骨骨折的儿子在医院昏迷不醒，医生说，很可能就醒不过来了……隔着走廊，她每隔半个小时叫一次孩子的名字， 大声地喊，用生命里最大的力气喊，后来，10分钟一次，1分钟一次……看着孩子紧闭的眼睛，她的心都要碎了。

　　整整喊了3天3夜，72个小时，她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妈妈，我饿了。”

　　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语言，她一把搂住儿子：孩子，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不是好妈妈……这是她陪伴孩子时间最长的 一次，15天形影不离。

　　15天后，姜某受贿案开庭审理，红伟嘶哑着嗓子站在了公诉台上。

　　妈妈，你还能活多少天？

　　病魔是不辨善恶的杀手，它在悄然间袭来。

　　看到病历上“癌”这个字眼的时候，刚刚而立之年的孟红伟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本以为，自己的将来就这么踏踏实 实地走下去，有深爱的丈夫、儿子，有钟情的事业，可现在……就这么离开自己深爱的丈夫、儿子，离开自己为之奋斗的检察 事业？她不甘心，一万个不甘心！癌症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成了一个数据，一个百分比。“资料显示某个百分比的病人5年 以后会存活，另一个百分比的人死了，你属于哪一边？”之前的人生，被画上了重重的删除线，未来的生活将围绕着化疗、手 术、放疗展开……

　　医生说，他们无法改变死亡，尽管可能会维持或者延长发病期限。

　　最初，红伟一遍遍追问癌症的“意义”，无法克制的想要知道“凭什么”，但一个人无法控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幸 。

　　命运怎么能这样捉弄一个好人？丧子之痛，伤子之痛，每一次都像是生命里一道重重的伤痕，现在，就要为人生画上 一个残缺的句号吗？

　　“妈妈，你别怕，怕了，这病就欺负你，不怕它，它就走了！”天真的孩子抱着妈妈，安慰她。“儿子，妈妈不怕， 你放心，妈妈会打败它的！”

　　好吧，接受现实。

　　患病未尝不是生命一个新的起点，如果说过去曾忽视过什么，那么从现在开始珍惜也来得及！红伟选择了化疗和手术 。化疗，不仅仅是失去一头秀发，如果说身罹绝症是对一个人精神上的折磨，那么长达12个周期的化疗则是对一个人心灵上 的撕裂，每一次都是一次生命力与病痛的生死较量和抗争，吃不下，睡不着，满头秀发就剩下可怜的一缕……

　　红伟从病症里学习，每一次攻与守的较量，每一个抗争和臣服的过程……如果没有癌症，她不会知道自己的生命里原 来还有如此深刻的感受。

　　一次结束，为了下一次化疗，必须强迫自己吃东西，常常是边吃边吐，然后再吃，一个鸡蛋，红伟花了3个小时才勉 强咽下……12个周期下来，体重只剩下不到50公斤，一阵风就能吹起来。

　　“妈妈，你还能活多久？”儿子一脸的眼泪，妈妈笑了，“傻孩子，你想要妈妈活多久？”儿子大哭起来，“妈妈， 我以后听话，你不要死！”她紧紧把儿子搂在怀里……暗下决心，一定要坚强地、快乐地生活，为了孩子，也为了所有深爱的 人们！这天的日记里，她写下了这样一句话：“病魔能够击倒意志软弱者，但也能够砥砺意志坚强者。癌症吓不倒自己，可怕 的是自己把自己吓倒。”

　　活下去……这种失衡感是常人很难体会到的，既要保有生存的意志，又必须直面死亡的迫近，意志不够强大时，病痛 的折磨同时袭来，而过于强大时又难免绝望地骚动……任何轻微的变化，都可能是不祥的预兆。她深知自己的生命感受，半夜 醒来，就感觉有好多蛇爬在身上，病痛一直在折磨着她，也可能今天睡下去，明天就不会醒来。

　　也想过放弃，难吗？当每天要吞下100颗难以下咽的药丸，当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尝试克制痛苦，当生命的内容 只是维持生命本身的时候，生命算是生命吗？既然推迟不了死亡的造访，渺茫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其实，很多时候，勇气只是怀着缥缈希望的坚持，是相信和愿意去拥抱生命中更美的东西，她用5年的时间诠释勇气 的另一种可能含义：永远拥抱着希望去选择，哪怕，那希望是如此缥缈……既然死亡无法避免，就当作每天都是赚来的！一天 天下来，等于多活了多少天啊！

　　12月7日，农历的这天是“大雪”节气，尽管天空没有一片雪花，天却出奇的冷，这一天，她决定主动向癌细胞做 出决战：手术切除恶性乳腺肿瘤。这样的决定，对一个女人来说是相当艰难的，躺上手术台的时候，她提出一个要求，能不能 有一位亲人陪在手术台边，“我想拉着他们的手，我爱他们，他们能给我活下去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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